第9章
林清瑞槍法很贊，但他的子彈是有限的，而島上的怪物卻似乎無窮無盡。
紅誓的異能被壓制後，原本應當在直接碰觸到對象後才發動，但面對渾身是毒的怪物，他也顧不得保留實力了，将能力催到最大，每每手掌還沒貼到對方身上，沖擊波就已經射了出去，隔着幾厘米的距離，将怪物碎裂成一塊塊血肉。
至于簡小愛，她看起來是最輕松的那個，其實她比誰都忙。她一會兒擔憂拉布拉多會被怪物吃掉，一會兒操心紅誓會被毒液噴到，眼風裏還得留意林清瑞怕他使壞，完了還得使勁回想昨天的預知夢，企圖從中得到幫他們度過難關的線索。
最後還真讓她想到了：這些怪物不但怕火，也怕強光，這座島上有一座發電機，只要啓動它，就能點亮影視城。
發電機就在鐘樓裏。林清瑞為了抓住簡小愛，早就把影視城全踩點了一遍，一聽她說鐘樓，立刻就明白了。
按照林清瑞的指示，一行人且戰且退，往鐘樓的方向撤，終于趕在彈藥耗盡前，來到了鐘樓。
紅誓碎掉了鐘樓的門鎖，踹開門，再反手一掌幹掉了身後追得最近的怪物，接着又是一輪猛攻，将怪物們攔在三米之外。
趁紅誓大發神威的時候，簡小愛抱着受傷的拉布拉多跑進了樓裏，緊接着林清瑞也閃了進來，簡小愛警惕地抵住門板，怕他把紅誓關在門外。
別以為她沒發現，這人一肚子黑水，一路上幾次他都想把紅誓往歪路上引，要不是她反應快，紅誓就被他騙到溝裏去了。
兩人隔着一道門對峙，四目相對，林清瑞給了她一個“你防範得很對”的暗黑微笑……
簡小愛渾身哆嗦……
砰!
蹿進鐘樓的紅誓用力甩上門，然後瞪過來，不滿道：“愣什麽，搬東西堵門啊。”
……對惡意一無所知的人真幸福。
簡小愛已經發現了，紅誓這人有些路癡，準确地說他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人家說什麽他信什麽……或者不信什麽，反着來。
總之，他沒法自己判斷路的對錯。因此他對自己幾次差點掉溝裏的事毫無所覺。
幸好今天帶路的不是他……簡小愛望了望天。
組合櫃、長沙發、多寶格……求生小隊們把所有能搬動的東西都堵到了門口，然後開始鼓搗角落裏那臺有點生鏽的發電機。
這臺發電機有兩種發電方式，要麽燒油，要麽手動發電——就是需要你抓住它的金屬杠，不停地做圓周運動，帶動發電齒輪。
簡小愛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問：“誰有汽油嗎？”
四周安靜如雞……
簡小愛嘆口氣，抓住金屬杠，試着轉了幾下，咔噠咔噠咔噠咔噠……發電機內部發出幹澀的金屬摩擦聲，發電機頂端的一排指示燈有一個亮了起來。
有效！
紅誓躍躍欲試：“我來。”她手速太慢。
簡小愛松開手，紅誓剛碰到金屬杆，金屬杆就開始掉渣，他立刻縮回手，解釋：“我開了一晚上的大，現在能力有點不受控制。”
就是碰什麽什麽就會像巧克力脆殼一樣碎掉。簡小愛點頭表示理解，然後看向林清瑞，他倒是很配合，探過身來，握住金屬杆，快速旋轉，指示燈接二連三地亮起……
頭頂的吊燈亮了。
壁燈亮了。
外頭的街燈也亮了。怪物的驚叫聲響起，聽在簡小愛耳裏如同天籁。
“好的就這樣！保持住！”她一面鼓勵，一面朝拉布拉多走去，當她來到它面前，看清了它的狀況，心不由得一顫。
它身上有兩處傷口，傷口四周已經變成了黑黃色。它趴在那裏，聽到她接近，睜開眼，似乎想站起來，但力不從心，又摔了回去。
它的眼睛已經有些混沌，犬牙變長，頂出了下唇。這些都是毒發的症狀。接下來要麽它扛不住毒，變成一具死屍；要麽扛住了，變成門外那些怪物的一份子。
哪種結果都很慘淡。
紅誓走了過來。之前他已經從簡小愛口中得知了中毒的後果，此時他看拉布拉多的眼神有些複雜。
“……我可以幫它截肢。”他撓撓下巴，“不過現在截肢估計也來不及了。”
毒素已經擴散到全身。
簡小愛不吭聲，她走到一旁，找出一條繩子，把拉布拉多捆起來。它沒反抗，腦袋向着她，輕微擴大的瞳孔中有一絲留戀。
簡小愛鼻子一酸，撫摸它的背脊，手順過去，狗毛全脫落下來……
她僵硬地将那些死去的毛拍掉，扯出一個笑，安慰它：“你會好起來的，只要扛過去了，就會好起來……沒準你還會獲得異能呢？你想要什麽能力，嗯？”
拉布拉多低聲回應。那聲音聽起來已經不太像一條幼犬，低沉渾濁，像一頭困在石洞裏野獸。
紅誓啧了一聲，說：“它說它不會死，讓你放心。”
簡小愛一愣，看向他：“你聽得懂它在說什麽？”
紅誓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異能的副産品嘛。有時候我會聽得懂動物在說什麽。別羨慕我，我才不想要這個能力，麻煩。”
簡小愛啞了兩秒，很快就振作起來，問他：“那你聽聽，現在它在說什麽？”
紅誓聳聳肩，“等它好了它想要一條超正點的母狗……大概就這些吧，我其實也聽不太懂。”
簡小愛：“……你在耍我？”
“這個能力就是時靈時不靈的，又不受我控制。走了走了，你在這裏影響它集中注意力，它現在正在抵抗毒素的關鍵期，你在這裏礙事。”
簡小愛半信半疑，安慰拉布拉多：“你好好加油，等你好了，我給你找十條最漂亮的小母狗。”
“行了行了走吧。”紅誓用手肘将她往別處推，簡小愛猶猶豫豫地走了，紅誓在她身後，轉過臉來，看了拉布拉多一眼。
他根本聽不懂獸語，那麽說只是為了讓她好過點而已。
只要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它活不長了。
一直沒出聲的林清瑞忽然說：“如果它真的變異了，光靠一條繩子是捆不住的。”
簡小愛擰起眉，冷下臉：“它不會。”不知道是在說不會變異，還是在說不會捆不住。
“如果現在中毒的是你那位紅發朋友，你也會選擇一捆了事嗎？”林清瑞微笑，“你不會，因為你賭不起。”
“……”
“其實最合理的決定是現在就将它丢出去。”
“……”簡小愛盯着他，“如果受傷的是你，我不會将你丢出去。”
林清瑞看着她，似乎有點意外。
簡小愛：“我會把你捆成粽子，必要的話我會拿槍抵住你的腦門，但是在确定你‘死掉’之前，我不會把你推出去。對多多也一樣。”
林清瑞嘆息。“你一定要浪費一顆子彈。”
“對！”
“然而子彈和槍都是我的。”
“……”簡小愛瞪他，然後洩氣地別開臉，這時紅誓卻說：“別理他。我幫你。”
簡小愛驚訝地看向他，只見他将手往房柱上一放，房柱就嘩啦啦地掉渣。
他收回手，房柱上一個五指印，他很随意，但又很臭屁地說：“對付一條變異狗沒什麽難的，倒是如果這裏有人想鬧事，我很樂意讓他領教一下‘毀天滅地如來神掌’的滋味。”
“……”帥，但是怎麽說呢，有點小尴尬。紅誓先生，看來在船上的時候你看《功夫》看得很入迷啊。
噼啪。樓外的燈忽然滅了。簡小愛頭皮一麻，卻聽林清瑞淡淡地說：“不好意思，我手軟了。”
他說着松開了手，發電機停止工作，所有的電燈都滅了。
四周靜了一瞬，然後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簡小愛來不及多想，撲過去就攥住了金屬杆，拼命地旋轉！
一秒兩秒三秒……終于，電燈再次亮起，怪叫聲也消失了，怪物們不甘地退回黑暗裏。
簡小愛聽到林清瑞在她身後發出了笑聲。
“你瞧，”他斯斯文文地說，“你又回到我這裏了。”他手裏拿着槍，離她不到半米。
紅誓的臉色很難看。簡小愛很快冷靜下來，沖他微微搖頭，讓他別輕舉妄動，然後平靜地對林清瑞說：“對。現在你可以命令我去把多多丢出去了。”
林清瑞卻只是笑笑，沒提什麽過分的要求，反而神态輕松地坐在一旁，好似他本來的目的就是讓她替他搖動發電機一般。
紅誓皺着眉，緩緩垂下手。他的能力在這個世界被極大地壓制，撐了一晚，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殘存的力量還足夠粉碎十根金屬杆，卻未必能殺掉一個林清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殘月西沉。
簡小愛的胳膊從酸到癢再到疼，只用了五分鐘，在那之後就是疼與麻木的反複循環，無窮無盡。現在還能勉強轉動發電機，靠的全是意志。她懷疑自己胳膊上有一部分肌肉已經溶解了，因為超負荷使用。
屋外的燈光已經暗得幾乎看不到，她甚至聽到了怪物在外頭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只是懼于室內的燈光，他們不敢強闖。
紅誓終于收住了失控的能力，不再碰什麽碎什麽，他走過來，對簡小愛說：“換我。”
簡小愛感激地看着他。他別開眼。
感謝他什麽？感謝在她努力了兩個多小時後，他終于過來充當救世主了？
越是相處得久，他就越是明白，簡小愛和大魔頭有太多不同。她就是個普通人，根本經不起太高的期待。
他真的沒對她抱有期待，但她卻總是超出他預期。指出鐘樓存在發電機的時候是這樣，堅持了兩個小時沒放棄也是這樣。
握住金屬杆，上面還有她掌心的餘溫。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捉着她的手放到水流下沖洗，她的手又細又白，像湖裏的銀魚，滑，細膩。
在紅誓走神的時候，簡小愛已經緩了過來，撐着半殘的胳膊站了起來，她要去看看多多。
起身的時候她瞥了林清瑞一眼，他正閉目養神。
兩個多小時，他真的就一直坐在那裏，完全沒有搭把手的意思。有幾次簡小愛胳膊疼得狠了，真想撒手不幹，大不了大家全部和怪物白刃戰，一起死光光。
但她到底忍住了，只是心裏反複地把寫着“林清瑞”稻草小人壓在鞋底踩踩踩……
鼻子裏哼一聲，簡小愛沒再瞧他，轉身去看望中毒的拉布拉多。
拉布拉多趴在地上，身上的毛全掉光了，裸露的皮膚黑黃綠紅交織在一起……古怪得像剝了皮的蛤|蟆。空氣裏一股腥臭味。
簡小愛看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她試着叫了它兩聲，它沒有反應，但肚皮微微起伏，顯然還活着……可也活不長了。
她在它身前站了一陣，失魂落魄地走了，沒留神腳下絆到了什麽，一下子摔在林清瑞身上，他用手擋了一下，讓她避免了臉磕大地的悲劇，與此同時，一股似曾相似的腥臭味從他手上傳來……
簡小愛一僵，然後她迅速地爬起來，悄悄打量林清瑞……這一看她整個人都不好了，冷汗瞬間就濕了後背。
林清瑞擡起眼，眼神倒是很清醒，甚至還有餘力說話：“快日出了。”
是啊，快日出了。你怕不怕？
簡小愛心裏苦。她現在一點都不怪林清瑞不幫她搖發電機，她只求他好好撐穩住繼續撐住，別逼她做出拿槍抵住他腦門的事來。
她望着這個人，又有點佩服，那麽厲害的毒，他竟然一聲不吭，忍到現在。她都有點懷疑他才是本書的主人公了，這莫不是要激發出異能了？
突然四周傳來一聲怪叫。很近，就在他們身旁。
簡小愛變了臉色，擡頭望去，只見原本躺着拉布拉多的地方現在多出了一個怪物，五分像剝了皮的癞狗，五分像受了核輻射的河馬，腦袋上長了無數只眼睛。一張嘴，咆哮和腥臭一齊沖出來。
它還被繩子捆着，繩子嵌進了肉裏，它用力一掙，繩子全斷了。它發出一聲咆哮，朝簡小愛沖過來。
“砰！”
槍聲響起，子彈不偏不倚射進了變異狗的眼睛，刺入大腦。
簡小愛捂住嘴，看着那只曾經叫多多的怪物，搖搖晃晃的倒下了。
林清瑞收起了槍，他沒說什麽，只是疲倦地看了簡小愛一眼：“你欠我一顆子彈。”
簡小愛說不出話，她望着一動不動的變異狗，悲傷裏又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幾乎想閉上眼給自己一耳光，也許這樣她會發現一切都是她的夢，一個噩夢。
可是這一切都是真的，多多真的死了，林清瑞也中毒了，或許下一個就輪到她，或許他們全都會死在這裏。
她看着林清瑞，終于問出那個疑惑已久的問題：“你到底想要什麽？要我的命，還是息翼？”
她始終心懷疑慮，為什麽他突然變了主意。
林清瑞換了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舒服點。“我的目标從來沒變過。不過有人告訴我，只要有足夠多的息翼，一樣也能殺了那個人，既然這樣，我當然就不用針對你。”
簡小愛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問話很蠢，可是她實在忍不住要問：“你說過如果我死了那個人也會死，那直接殺了我不是更方便？”
“在這個世界殺人是犯法的，後續問題處理起來很麻煩啊。”
“……需要我提醒一下上周在音樂噴泉附近發生了什麽嗎？托你的福，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聽到《愛的協奏曲》了。”
“嗯……那麽這個理由怎麽樣？”他笑了，那笑容居然溫暖又好看，像他們在音樂噴泉旁第一次相遇時那樣。他春風化雨地笑着，輕輕松松地爆料——
“因為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所以舍不得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