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昔時夢裏人(三)
“你和單言比雙人滑?”楊帆有些誇張地張大嘴巴,“你不是瘋了吧?”
簡冰“嗯”了一聲,把自行車推了出來,問:“凜風下午幾點清冰來着?”
“不是,”楊帆結結巴巴道,“我傷還沒好呢,就是好了……我也不會滑雙人啊!你們約在什麽時候?”
“周五10點整。”
周五?!
還精确了具體的時間!
楊帆直覺要暈倒,今天已經周四了啊!
就是從現在開始算,也只剩下不到25個小時了。他楊帆就是天賦異禀,立刻去學雙人滑基礎動作……怎麽可能贏得了單言?!
簡冰看起來倒是淡定的,還有空檢查自行車輪胎。
“哎呀,哎呀!”楊帆就跟陀螺似的繞着她轉,“你把時間約那麽緊,不是為了早死早超生吧?”
簡冰瞥了他一眼,拎起裝着滑冰鞋和滑冰服的大背包:“我這是兵行險招,為了不給單言練習備戰的時間。”
不給單言備戰的時間?
楊帆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贏他們兩個,單言需要準備什麽?
他只需要随便去大街上拉個女的,扶着她在冰上滑上幾圈,再做幾個四周單跳,不就贏了?
簡冰背好包,又伸出手:“陳辭的號碼還有吧?手機借我。”
“陳……”楊帆瞪大眼珠子,“你要找他跟你搭檔?!”
虧他在那擔心半天!
原來壓根沒他什麽事兒啊!
仔細一回想,人姑娘确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提要他幫忙。
真正是自作多情了……
簡冰接過手機,翻出號碼,直接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半天才被接起,陳辭的聲音帶着點喘,似乎剛運動完:“楊帆?”
簡冰幹咳了一聲:“是我,簡冰,想找你幫個忙。”
陳辭意外極了,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行,等我訓練……”
“我趕時間,”簡冰打斷他,“很急很急。”
陳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往外走,壓低聲音道:“那你來凜風訓練基地門口等我,20分鐘後見。”
***
從Z大到凜風訓練基地,騎車大約也就十幾分鐘的距離。
因為載着楊帆,加上背上的背包負重,簡冰花了整整18分36秒才趕到。
出乎他們的意料,陳辭已經居然已經等在那裏了。
楊帆禁不住感慨愛情的可怕,多帥一小夥,多有希望一祖國棟梁,居然因為小丫頭片子的一個電話,浪費寶貴的訓練時間。
怪不得說英雄難過美人關,色字頭上一把刀呢。
“偶像,你來的好早呀!”楊帆一邊跳下車,一邊拍馬屁。
陳辭客氣地笑了笑,看向簡冰:“到底什麽事兒?”
簡冰騎得滿頭大汗,話到了嘴邊,又給氣壓了回去,只得一個勁兒地用手順氣。
楊帆趕緊幫忙解釋:“北極星那個單言,特別睚眦必報,特別陰毒無恥,就因為我們冰冰上次在你們凜風的嘉年華活動上怼了他一句,每天都來學校騷擾人!特別特別的欺負人……”
他特地強調了簡冰是在凜風嘉年華上與單言結的梁子,又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單言的蠻橫霸道,最後才哭喪着臉,說出了此行的真實目的。
陳辭默默聽完,舉一反三地猜到了他們來的目的,問簡冰,“你想讓我當你的男伴,和單言比賽?”
簡冰沒吭聲,當是默認。
陳辭垂下視線,按亮手裏的手機,調出撥號界面:“你手機號多少?”
簡冰:“……”
楊帆:“……”
陳辭耐心地等着,楊帆悄悄扯了扯簡冰袖子,她這才甕聲甕氣地報了串號碼出來。
話音落下不久,她那個大背包裏,就傳來了輕快的鋼琴聲。
陳辭這才收起手機,“北極星一共就一對小雙,女伴今年才剛滿14歲,還沒到發育關,5種2周跳齊全,低級3周跳躍也會幾個,強項是撚轉——但單言沒練過雙人項目,時間又那麽緊,他大概率是學一下螺旋線,然後帶着女伴滑一下上個賽季的長節目。”
楊帆聽得觸目驚心,“他還真要帶現役的運動員來啊?他……他也太欺負人了吧?”
陳辭無奈:“既然要比,他總不喜歡輸的,當然會帶專業的女伴。”說着,看下簡冰,“你們不也來找我了。”
簡冰靠着自行車,目光游移。
那副刻意裝出來的,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知為什麽,就讓陳辭有種想要摸摸頭的沖動。
真的,很久違,很詭異的……一種感覺。
“你……”陳辭幹咳了一聲,“接觸過雙人滑嗎?”
簡冰遲疑着,搖了搖頭。
陳辭嘆氣:“那跳躍配置呢?”
簡冰看了眼垂頭喪氣的楊帆,“單跳的話,3T,3lo,3s,其他都只能跳兩周。”
楊帆眼睛唰的就亮了,就連陳辭也有點兒震驚。
能做3種三周跳的女孩,這已經不是業餘水平了吧。國內不少小雙的女伴,也就這個配置差不多了。
陳辭看了眼時間,“那我們先去看看你的跳躍完成度。”
凜風的冰場,他們肯定是不能去的。
商業冰場有學員,容易被圍觀。
訓練基地有文非凡,要是知道他陳辭好好的恢複訓練不做,跑去跟小姑娘勾勾搭搭練什麽雙人滑,一定會被罵到懷疑人生。
陳辭叫了輛車,三人去了簡冰打工的少年宮。
——這邊的冰場價格雖然便宜,設施也差,還真沒多少人。
簡冰做了幾個熱身動作,換鞋上冰,從三周的點冰魯蔔跳開始,一個單跳一個單跳演示過去。
陳辭兩手插兜,大半張臉埋在口罩裏,緊盯着那個踩着刀刃起跳、淩空旋轉、再“漂移”着落地的消瘦女孩。
真的是,太像了。
點冰起跳的瞬間尤其像舒雪,舉手投足間全是他熟悉的□□。
6個跳躍做完,場內僅有的幾個散客也不滑了,自動自發地退到一邊,紛紛鼓掌着叫好,有人甚至舉起了手機開始拍視頻。
雖然穩定性一般,但這女孩剛剛跳了3種三周,2種兩周跳哇!
還有一個用刃一般的阿克謝爾跳兩周半跳,這麽年輕,是專業的運動員嗎?
楊帆悄無聲息地湊過去:“哥們,幫幫忙呀,他們明天有比賽呢。我們是在練‘秘密武器’,視頻千萬別到處傳呀。”
幾句半真半假的話,唬得圍觀群衆震驚不已,自動自發将手機放下。
“我們不拍了,不拍了!”
時間緊迫,簡冰也有點繃不住了,滑到一直不說話的陳辭邊上:“怎麽樣,能贏嗎?”
陳辭這才回神,有些悵然道:“雙人滑并不是1加1等于2的數學題,跳躍配置要夠,配合也是很重要的——你的幾個單跳跳躍問題都不大,但你沒接觸過雙人滑……”
“單言也沒練過吧?”簡冰打斷他,“我不信他能用一個晚上練出撚轉和抛跳,就是他敢,他的女伴也不敢吧?”
陳辭盯着她,半晌,搖頭道:“他不敢,我也不敢。”
簡冰眯起眼睛:“怕我也摔成植物人?”
陳辭的臉一下子陰沉起來,抿着嘴唇看了她半天,克制道:“我不會和任何沒有做過2個月以上陸地抛跳訓練的人,上冰做抛跳動作。”
簡冰腳下蹬了下冰,從他身前左側滑到右側,又滑了回來:“那撚轉呢?”
陳辭仍舊只是搖頭,簡冰簡直要給他氣笑了:“抛跳不敢試,撚轉也不敢試,那我找你有什麽用?”
陳辭也來了氣:“換個女伴,我當然就敢了。”
“你——”簡冰仰頭瞪他,瞪了半天,眼淚都酸出來了,只得低頭揉眼。
陳辭終歸還是心軟了:“一共也就那麽點時間,加雙人旋轉和托舉,還有螺旋線,未必就會輸。”
“也未必就會贏吧?”簡冰反問。
陳辭苦笑:“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能贏?贏比命還重要?你是為了什麽學花滑的?為了命喪冰場?”
簡冰咬唇,自言自語似的嘟囔:“沒準單言他們……”
“他連托舉都不會去做。”陳辭認真地看着她,“他是現役運動員,男單下賽季一共就兩個國際比賽的名額,競争力那麽大,他絕對不敢冒險——對手又是你,信不信他今天堅持常規訓練,只和女伴合兩遍音樂?”
簡冰握緊了拳頭,緊得掌心都吃痛,才緩緩松開。
這才是真正的大實話,現在的她,恐怕連作為對手的資格都沒有。好勝心與羞恥感一齊噬咬着她,就連頭頂的燈光都白得刺目起來。
陳辭靜靜等待着,眼看着女孩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的紅潮逐漸褪去,漸漸顯露出原本的白皙和冷靜。
“那曲目呢?”
陳辭松了口氣,聲音也輕柔了不少:“你看過我和舒雪的《堂吉诃德》吧?”
簡冰猛然擡頭,神情複雜。
《堂吉诃德》,她當然看過!
8年前,陳辭和舒雪兩個名字登頂世青賽時的用曲,便是這首改編自理查·施特勞斯的交響詩。
在木管上升音群中被托起的女孩,随着小提琴聲旋轉的少男少女……在長號與低音號的旋律下,于刀刃上起舞,破繭成碟。
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
這是舒雪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也是簡冰十幾年生命裏,最鮮活明亮的記憶。
忍受那不能忍受的苦難,
跋涉那不能跋涉的泥濘,
負擔那負擔不了的重擔,
探索那探索不及的星空。
作者有話要說: “忍受那不能忍受的苦難,
跋涉那不能跋涉的泥濘,
負擔那負擔不了的重擔,
探索那探索不及的星空。 ”
——引自塞萬提斯《堂吉诃德》。
用《堂吉诃德》其實是私心,很感謝這段話,在我還是中二少女的時候狠狠地激勵了自己一把。
有些困難回頭看一點兒也不起眼,在經歷的那一瞬間,就是會覺得它大過一切,重過泰山。
好在風雨總會過去,冬天之後總還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