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主之身,夫人之名(一)
胭脂水粉的甜香,羅衫水袖的曼妙,琵琶聲聲訴年華,今夜的霓虹被美人曼妙的身姿、呵氣如蘭的溫聲細語,渲染得別樣妖嬈多情。
無論環肥燕瘦還是閉月羞花盡在這十裏煙花巷裏妖冶綻放,卻如一夜煙火絢爛之後盡是漆黑的孤寂。
她們的一颦一笑藏了萬種風情,她們的一字一腔幾分真幾分假難以捉摸,也不會有人去捉摸。來這裏的達官貴人大都是來尋歡作樂,有誰在意□□的心意,他們只要開心。
花枝招展的姑娘們被恩客左擁右抱,尋歡作樂聲不絕于耳,整個煙花巷是君臨城永不落幕的繁華。在這裏金錢能買到任何東西,因為這裏的女子願意為了金錢出賣自己任何可以出賣的東西。
燈紅酒綠中,當真夜未央。
一輛華麗異常的馬車緩緩駛入這片烏煙瘴氣的巷弄之中,馬是上好的馬,趕馬車的亦是體格彪悍的大漢,只是他的五官緊繃成一張禁欲的神情,目光冰冷掃過尋歡作樂的人群,充滿鄙夷和厭惡。
這裏是君臨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卻也是最肮髒龌龊的地方。
車輪滾滾,所有人都自覺地讓出一條道,讓馬車駛過。
“這是誰,出來找樂子還弄這樣的排場?”樓上有人探出腦袋看不慣道。
“這可不是出來找樂子的!”他懷裏的姑娘盈盈一笑,嬌媚無比道,似是尋着特別有趣的事情接着道,“每晚這個時候,這輛馬車都會來我們這裏!”
“喲,這麽準時還不是找樂子的?”那人笑了道。
“她要想找也沒那本事呀,車裏坐的可是個娥皇女英,我們大夏的大将軍夫人!”那姑娘越說越是得意起來,“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準時來我們這兒來撈她的夫君!”
正說着,馬車在君臨城第一歌姬館子,天香樓停下了,一個女子面無表情地從中走了出來,纖纖玉手搭上丫鬟的手,威嚴肅穆地踏入讓她惡心無比的地方。
“夫人,您又來了?”老鸨立即出來恭迎,接着一臉讪笑道:“将軍今天還是點的樓藍姑娘!”
“知道了,叫你的人都下去!”将軍夫人身邊的丫鬟冷聲道,而将軍夫人更是瞧也沒有那老鸨一眼,徑直朝內走去。
所有尋歡作樂的爺們都識趣避開了,有些個扒着門縫小心窺視着這位将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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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憐呀,每晚都來。”有歌姬有些不忍道。
“長得再美,家世再好,抓不住夫君的心又有什麽用呢?”有姑娘掩面小聲道。
一步一步地朝着她熟悉的那間廂房走去,謝無憂連呼吸都那麽沉重。
隔着門她都能聽到裏面尋歡作樂聲,丫鬟覺得自己的手被自家夫人一下子抓得生疼,謝無憂擡頭望着窗棱上糾纏的兩個人影,雙眼剎那被刺得酸疼,險些暈厥。
“夫人,我們還是走吧。”丫鬟小聲道。
“走?”謝無憂反問道,“本宮為什麽要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沒有本宮不能去的地方!”說完她一伸手猛地将門推開!
裏面的人仿若沒有看見她一般,繼續尋歡作樂,一個男子敞着衣襟醉卧在床榻上,三四個如花美眷或坐在他腿上,或躺在他懷中,或安立于他身畔,倒酒的倒酒,遞水果的遞水果。
“楚南,這麽大的人了,還要自家老婆親自到妓院裏來撈,你要不要臉?”屏風後突然走出一個一身素淨,容貌清麗的女子,天香樓的紅牌樓藍,她對着床榻上的男人冷冷指責道。
“誰,誰來了?”男子從莺莺燕燕裏擡起臉來,醉醺醺道。
“我的床再好,可到底不是将軍府!”樓藍道,“你還不跟你家夫人走?”
“哦,是夫人啊,來來來,陪我喝一杯!”楚南笑吟吟地朝着謝無憂舉杯道。
“都下去!”謝無憂倨傲地擡起頭,厲聲道。
所有姑娘都知趣地放下手裏的東西,理好衣衫灰溜溜地打算退下,楚南卻突然陰沉道:“本将軍銀子都給了,你們沒伺候好就想走?”姑娘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還要多久,我可以等。”謝無憂望着他耐心道。
“你愛等多久等多久,我愛多久就多久!”楚南重新給自己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道。
“不管多久我都等。”謝無憂繼續道。
“随便!”楚南滿不在乎道。
“你們繼續。”謝無憂嫣然一笑,轉身離開,走出門外重新關上門站在門外面無表情地默默等待。
“公主,你這是何苦?”身邊的丫鬟再也忍不住了。
謝無憂面如死灰,一言不發,像懲罰自己一般靜靜聽着裏面傳來的各種荒唐聲響。
“香穗,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這種地方,這樣的女人?”許久謝無憂突然出聲道。
“這個,奴婢不知。”香穗丫鬟低頭道。
“他在邊關呆久了,習慣了豪放不羁的日子,所以才覺得娶妻成家是種束縛。但是,我跟別的女人不一樣,他想做什麽我都不會幹涉。”謝無憂說着說着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滾滾落下。
“這世上哪有夫妻真正相敬相愛,至死不渝?皇兄尚且有後宮佳麗三千,楚南也就只是喜歡逛個妓院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對不對?我不會責怪他的,我會原諒他。”謝無憂默默道。
“公主,我們還是走吧。”香穗越聽越覺得難受,越替自家夫人感到不值。
“不,我不能走,他要是在天香樓醉上一夜,明天就要帶着這身煙花巷的酒色之氣去上朝,馬上言官們就會知道他去了哪裏,接着就是鋪天蓋地的彈劾!”謝無憂搖頭道。
“他都不管你,你還為他處處着想做什麽呀!”香穗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
“我不能讓皇兄知道,我嫁給他之後過得不好,我不能!”謝無憂忍着眼淚倔強道。
片刻之後,裏面嬉笑之聲逐漸平息,門開了,樓藍一身歉意地恭敬行禮道:“樓藍見過夫人,将軍已經喝醉了,夫人現在可以把他帶走了。”說完她身後兩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将醉的不省人事的楚南給架了出來。
香穗一見就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怒氣沖沖道:“你們這些個下賤狐媚子,還不放開我們家将軍?”說完,不由分說地推開那兩個女人,自己用盡全力将楚南架在自己肩上。
“香穗,不得無禮!”即使此刻,謝無憂依然有禮有節道,接着朝着樓藍道:“有勞姑娘了!”說完,跟着香穗一起,亦步亦趨地扛着楚南那七尺男兒之軀向外走去。
等他們走遠後,樓藍搖了搖頭嘆息道:“可憐吶!”
“姑娘是說那位将軍夫人麽,每天都這樣,留不住自己男人心的女人當真可憐。”身邊女子惋惜道。
“這兩人都可憐。”樓藍道了一句凄涼。
幾個大漢七手八腳地終于把楚南弄到了床上,謝無憂趕緊命人打了熱水拿了熱毛巾來,還有一些醒酒的湯藥。她擠了一把溫熱的毛巾小心擦拭着他臉上的污垢,楚南的酒勁兒這時候正好上來了,渾身熱得發燙,口幹舌燥地嚷着要喝水。謝無憂将他小心翼翼扶起身,剛把酒杯遞到他的唇邊,楚南喉嚨一陣幹嘔,終于嘩啦地吐了出來。
謝無憂身上立即污了一片,她來不及收拾自己,連忙擡手拍着他的後背,道:“吐吧,吐出來就好受些了。”周圍的丫鬟忙着擦拭她身上的污穢,又要忙着打理楚南,一時間整個屋子裏亂成一團。
忙活了一陣,楚南終于幹幹淨淨地睡去了,謝無憂也換了一身幹淨常服坐在床邊守着,對着身邊的丫鬟道:“這裏有本宮,你們也累了,都去歇息吧。”丫鬟們終于如釋重負地打着哈欠走出了屋子。
夜色靜逸,唯有此刻他們夫妻二人才有短暫的獨處。
謝無憂将頭倚靠在床幫子上,靜靜地凝視着這個被稱之為自己夫君的男人,望着他硬朗剛毅的臉輪廓,濃黑的劍眉,幽深的眼窩,高聳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
這張她從小望到大的面容,如今只有無盡的冷漠與疏離。
“楚南哥哥是這京城裏出了名的浪蕩子,哪個名門閨秀不思慕,哪個教坊秋娘不念想,可是到頭來你還不得回到我身邊來?即使,你心不甘情不願。”謝無憂望着熟睡的楚南默默道,“你待我再不如從前了,是我不夠好麽?沒有長成你喜歡的模樣?”
床榻上的人懶懶地翻了一個身,背對着謝無憂沉沉睡去。
謝無憂抹了把眼淚,望着他的背默默道:“小憂已經不是那個只會整天纏着你的小妹妹了,她長大了,終于如願以償地做了你的妻子,是你的将軍夫人。也許小憂無法成為楚南哥哥喜歡的女人,但一定會成為楚南哥哥的賢內助、好妻子。”
楚南枕着枕頭背對着謝無憂睜開了眼睛,一滴淚滾熱地順着眼角滑落到另一個眼眶裏,濕了他們大婚那天鋪蓋的鴛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