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和離書

華服褪盡,青絲重新绾上。

昏黃的銅鏡中,浮華盡散,一抹釋然後的倔強挂在她的臉上。

推開門,陽光微微有些刺眼,比陽光更刺眼的是周遭仆婦躲閃、回避的眼神。謝無憂理了理發鬓,将細碎的發絲微微藏好,擡眼一股不怒自威的神色躍然臉上,香穗攙扶着她緩緩走下臺階。不管多麽不得夫君寵愛,到底是公主,那與生俱來的傲氣從骨子裏慢慢滲透,令所有人不得不另眼相看,屏退在旁恭敬地道聲:“夫人!”

從前謝無憂本不願拿出這公主的架勢,可如今,除了她勉力支撐的氣勢,實則已經一無所有。她端着公主的氣勢步入走廊,筆直的回廊那頭,新進門的二夫人也正以剛得寵的勢頭迎面而來,臉上滿是炫耀的神色。

即将迎面撞上時,那二夫人微微膝蓋微屈,略施了一禮道:“月娘,見過姐姐。”

謝無憂心裏計較着別的事,本不想理她,但是她這虛浮的姿态實在讓人無法視而不見。謝無憂望着她高傲地直起身子的樣子,不禁覺得對方有些自作聰明的可笑,也罷,臨走前就提點她一些尊卑禮儀吧,免得日後讓別人笑話了這将軍府。

“你既然給本宮行禮,本宮未叫你起身,你怎好擅自起身?”謝無憂停下腳步對着眼前的女子開口質問道。

月娘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安,連忙屈膝賠禮道:“姐姐教訓的是,是妹妹疏忽了。”

“我乃大夏公主,你何德何能竟能叫本宮一聲姐姐?”謝無憂冷斥道。

“姐姐與妹妹一同侍候将軍,姐姐先于妹妹入府,妹妹便依着這個尊卑來叫的。”月娘有些局促道。

“本宮母親聖德太後膝下唯有我一個女兒,本宮竟不知何時外頭還多了一個妹妹?本宮的兄長乃當今聖上,本宮随了這個緣故,任何人在本宮面前都得俯首稱臣,就連楚南,雖與本宮有夫妻名分,但有時他也得規規矩矩地尊稱本宮一聲公主殿下。”謝無憂字字句句直說得月娘心虛起來,謝無憂接着望着她厲聲斥道,“且不說你剛才那禮不是觐見公主的,就算是尋常妾室給正室行禮也不該如此敷衍,如此亂了尊卑按本朝律法,本宮大可以治你個大不敬的罪!”

“奴婢,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月娘不知這裏頭有這麽多道道,收斂了自己所有氣焰,慌忙跪地哆嗦道。

“不是本宮今日刻意刁難你,需知日後你若在外頭也如此不知輕重,不止你被別人說道,就連整個将軍府的名聲也會被人說道。”謝無憂又教訓了幾句道。

“公主說得有理,奴婢受教了。”月娘收起了姐姐的稱呼,忙以“奴婢”戰戰兢兢道。

“起身吧。”謝無憂懶懶道,“你可知将軍這會子身在何處?”

“回公主的話,将軍從昨夜就一直呆在書房。”月娘低眉順眼地回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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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他不該跟你一起麽?”謝無憂覺得奇怪道,從前那人與他隔了一道宮牆,他便天天去煙花巷中借酒澆愁,如今終于有個近水樓臺的契機,怎還是做了柳下惠呆在書房。月娘也是低着頭紅着臉遲遲沒有回話。

謝無憂不再追問,徑直朝書房走去,香穗匆匆跟上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瞪了一眼月娘。

“一大早,就聽到外頭傳來你跟月娘的争吵聲,怎麽她不好麽?”楚南一張臉在書卷後深沉道。

“好與不好,都是将軍自己帶回來的,妾身能說什麽?”謝無憂冷冷道。

“那你此番前來有什麽事?”楚南放下書卷道,擡眼才看到眼前的人一頭青絲只绾了個尋常發髻,沒有任何金銀發飾在,素日最愛的那身飄逸綽約緋紅色的流仙裙也被換下,只一身銀裝素裹,不施粉黛的面容上幹淨如初,而抿得緊緊的嘴唇卻透着冰冷。

謝無憂一言不發,伸手捋了捋膝蓋上的裙角,屈膝跪于地上,低頭擡手将一紙文書畢恭畢敬地高高遞上,這頗有古人“舉案齊眉”的意頭。

成婚一年有餘,楚南從未恩寵過她,她也識趣地小心翼翼地陪侍在側,從未有過怨怼。如今突然恭敬中透着疏遠與冰冷,卻還是第一次。楚南接過那一紙文書,讀完了開頭的幾個字後,意外而又憤怒地合上,盯着地上的謝無憂道:“你這是何意?”

“和離締結書,我想裏頭的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了。”謝無憂昂首冷聲道。

“你要和離?”楚南眼中怒色洶湧如墨。

“一份呈報內務府,一份給你,一份我留着。在內務府公文批下之前,我先暫居國寺。”謝無憂簡潔有禮地說完。

“那之後呢,你要去哪裏?”楚南問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皆可去得。”謝無憂道。

“是麽?”楚南笑了,轉過頭,他盡量将眼角的濕潤逼回,緩緩道:“如此,也好。”

“從今往後,天涯海角,人世沉浮,各安天命,”末了謝無憂複又深深叩首道,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從今往後,兩不相見,才可兩不相欠。”

楚南望着她,大婚那日她一襲火紅喜慶的模樣,仿佛昨日一般,一轉眼卻已是白衣素裹,恍若隔世。他這次,果然把她傷得太重了。

“你沒有別的話要說了麽?”楚南問道。

“沒有了。”謝無憂冷道,從前種種歷歷在目,末了還是沒有忍住,謝無憂幽幽道:“人心易冷,兩送黃昏花易落,願将軍憐取眼前人,莫不要讓月娘也步我今日之後塵。”不争氣的淚水從眼角悄悄滑落。

從第一次遇着他時便在心裏默默編織二人緣分,望着紙鳶從他掌心升起,她便默默祈禱,她什麽都不怕,就怕,故事的結尾他娶了別人,如今他果真有了別人。她以為飛蛾撲火才是不枉此生,可蝴蝶終究飛不過滄海,飛蛾就算不撲火有時也免不了被燭火燒傷。一樣結局,不一樣的選擇,痛苦卻是加倍的。

就像你不能讓太陽西升東落,讓滄海水倒灌,讓一個不愛你的人愛上你。

既然是執念,那就認命放下,如此放過自己,也放過他。

未幾屋外傳來幾聲争執吵鬧聲聲,楚南的耳朵微微跟着動了動,心情越發煩躁。

可巧這時門外響起月娘幾聲火急火燎的“将軍!将軍!”的叫門聲,聽聲音似乎遇上了什麽要緊事,急着要進來禀報。

“有什麽話就進來說,在外面吵什麽?”楚南脾氣上來怒喝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吵就吵,各個任着性子胡來,把個偌大的将軍府當成什麽了!”說完他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拍得人心惶惶。

撞上槍頭的月娘大覺不妙,進來撲通一聲便跪在謝無憂身後,小心翼翼道:“回将軍的話,門口來了個叫公孫的大官,是個老頭兒,還帶了好多人來,硬是要進來。”

“門口來人自有門房的應付,你來做什麽?”楚南鐵青着臉道。

“門房的不讓他們進,他們偏要進,這事兒原本是,是公主打理的,可管事的今兒沒尋着公主,就讓奴過去,奴不知怎麽辦,只好過來請将軍示下。”月娘小聲道,邊說還邊瞧了幾眼謝無憂,好像這事全賴謝無憂似的。

“事事都要來問我,以後我若是上朝不在府中,你是不是要跑到金銮殿上去讓我示下?”楚南怒道。

月娘被激得無話可說,縮在原地又驚又怕,委屈得眼淚幾乎要掉落下來。

“底下人辦事不力,将軍怪個不相幹的人做什麽?”謝無憂終于開口道,“将軍昨兒才領她進的府,今兒便要她處理這些棘手的事項,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況且聽她的形容,來的應該是公孫大人,就連宮裏的大監都沒膽子敢擋他老人家的大駕,将軍府的幾個看門小厮居然敢擋,能擋得住麽?”

“憑他公孫家多大的架子,我将軍府就是不見!”楚南強硬道。

“且不說他是內閣總輔,貴及公卿,皇兄都不敢怠慢,就算是個平常人,來者是客,将軍府也沒有無故擋駕的道理,怎能由着下人胡來,壞了将軍府待客處世的規矩?傳揚出去,別人都會說是下人仗了主子的勢才這麽嚣張。”謝無憂道。

“公主果然是個明事理的,說得如此通透。”月娘見謝無憂給自己解了圍,便立即賣乖誇贊起來。

“那你就替我去見一見吧,看看這個老匹夫有什麽貴幹。”楚南冷道,接着頓了一下:“只是我忘了,公主都要跟我和離了,馬上就要走的,不知道還能不能請得動你?”

“什麽,和離?”跪在地上的月娘擡起頭不相信自己耳朵道。

“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會。”謝無憂對着楚南道,接着起身對着月娘細聲漫語道:“你也跟着本宮來一趟,在旁看着就當是個歷練,将軍日理萬機,以後這些小事都要你親自過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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