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裴筠從錢袋子裏揀出一粒金珠子握在手心,把錢袋子又塞回越一翎懷裏:“這兒哪家生意最好?”

越一翎指了指不遠處一個紅頂大帳篷:“賣火盆的那家,是我趙叔叔家。”

“趙叔叔是水市的常駐客,祖上專為十二家制銅盆鐵器等日用物件兒,後來流落鄉野,後輩靠傳下來的手藝做點火盆子一類的,他家的東西連市面上最好的工匠都打不出,是水市的招牌貨。”

他說完,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偏袒他,這是真的,邱澤人都這麽說。”

“走。”裴筠點點頭,道:“就去他家把這金珠子花開。”

越一翎連忙引路,進了帳篷,就見一個黑髯大漢,身穿棗紅衫,裹着上好的貂皮正撥着算盤。

“趙叔叔!”越一翎快活地叫道。

打算盤的趙志文擡頭看來,頓時面上一喜:“喲!一翎兒!什麽風把你吹來了!我聽說冬獵結束了,正打算今日去看看你,你就來了!”

說話間人已經走到二人面前,趙志文是正兒八緊的八尺男兒,個子高,人又壯實,到人跟前不說話便有一股子天生的壓迫感,裴筠藏在黑紗下細眉擰了一下,微微退了一步。

趙志文用力拍了拍越一翎的肩膀:“怎麽樣,受傷了沒?你娘可還好?”

“趙叔叔。”越一翎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笑道:“我沒受傷,娘身體安康,近日還念叨您,說她給和歌姐的娃娃做了點衣裳,叫我改日給您家送過去。”

“嗨!都知道了?”趙志文喜形于色,笑得合不攏嘴:“和歌生了個大胖丫頭,可讨人喜歡了。”

“剛聽說和歌姐姐生了個女孩兒,雙禾就嚷着要去瞧和歌姐和她家女兒。”

“來,叫她來!”趙志文哈哈大笑:“雙禾那個古靈精怪的招人疼,我家外孫女就照着她長就成了!”

越一翎也笑,他讓開身子給趙志偉介紹身側的裴筠:“趙叔叔,這是我家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姓裴,我帶她來水市買點東西,待會東西如果太多,想借您家的板車用一下。”

“拿去拿去。”趙志文擺擺手,又轉身沖裴筠作揖:“這位裴小娘子氣度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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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某人替一翎兒的父親請小娘子日後多有照顧一翎兒一家老幼,就當是承我老趙的情面兒,小娘子今日瞧上什麽盡管拿,我一分錢也不要,權當我老趙提前謝過。”

“趙店家客氣了。”裴筠回了禮:“鄰裏相幫是應該的,我也受了他家許多恩惠,這些情在下都記着。至于在店家這裏買東西,錢還是要付的,畢竟店家做生意也不容易。”

“況且,”裴筠微微笑起來:“店家的東西看起來精致,質量上乘,在下還想光顧第2回 。”

趙志文胡子都笑得抖起來:“有趣!小娘子是個心善的,老趙替一翎兒一家高興。”

趙志文回身拍了拍越一翎的肩膀:“一翎兒,你帶這位小娘子逛一逛,看看人家想買些什麽。”

越一翎應聲,領着裴筠在帳篷裏外轉了兩圈,裴筠指了指帳篷角落裏的一座雕着蓮花底的小爐子說:“這個不錯。”

又微微拔高了聲音道:“還請趙店家再為我拿三個火盆子。”

趙志文挑了幾個上好的銅料打的火盆子,雕了一溜萬字紋的那種,看起來雅致又大氣。

當裴筠遞出那一粒金珠子,趙志文眼睛都直了,話都說不完整:“這,這……”

這有些找不開啊。

“店家您盡量找開就行,我來邱澤實在沒帶碎銀錢,待會兒還要去別家買些東西,要麻煩您了。”

趙志文一咬牙,倒出了今日掙得的零散碎銀子和銅板,數錢數得一腦門子汗,結果才堪堪湊了一大半。

裴筠本想如此就算了,找來的碎銀錢也夠她買完東西了,結果趙志文不依。

“裴小娘子,今日您信我,給我這生意人十足的面子,店家自然也要給您看看店家的誠意。”

越一翎心中暗道不好,趙叔叔較上勁了,他沒來得及攔,趙志文就一撩簾子出去,去旁家借銀錢去了。

“你這叔叔很有意思。”裴筠笑:“有幾分俠氣。”

越一翎急忙追出去。

俠氣?!這樣是讓旁人知道趙叔叔收了顆金珠子,招來禍事可得了?那就是他的大罪過了!

“趙叔叔!”

趙志文停下生風的步伐,回頭不解地看向他:“怎麽了?”

越一翎追上了人,便拉着他低聲說:“趙叔叔莫要同人說收了金珠,且說是我要借錢還債,你為我湊的。”

趙志文拍拍他的肩膀,笑:“好小子,跟你爹一樣,心思夠密。”

越一翎笑了笑。

趙志文出門不過半刻,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麽,越一翎一臉懵地看着整個水市頓時沸騰了不止一點,周圍好幾個帳篷的人都躍躍欲試想來來瞧熱鬧。

等到他知道趙志文說了什麽,只覺得眼前一黑。

趙志文是按他教的說的沒錯,不過他又豐滿了一下劇情——債主現在就坐在他的帳中等銀錢,因而十萬火急,他還忍不住添了一句:這位債主還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娘子。

不出一刻,紅頂大帳中人滿為患,諸位都來看這漂亮的債主裴筠。

裴筠倒是平靜,對周圍的嘈雜報以雲淡風輕地一笑,而越一翎明顯有些坐不住,心裏火燎似的,財不外露財不外露懂不懂?!

他擠開圍在裴筠周圍做推銷的幾個商人,把她護在自己身後。

見他如此,就有一個胡商操着一口不熟練的大梁官話笑話他:“小子,這是你的債主還是你的老婆,這樣寶貝!”

衆人哄笑。

越一翎厚着臉皮笑笑,讓這诨話說得心裏有些忐忑,忍不住瞥了一眼裴筠,卻并不能從她的下巴和嘴中看得出她的情緒,于是他就更加忐忑。

他于是笑着求饒:“各位嘴下留情,放過我吧,債主生氣了是要多收我利息的!”

這邊,趙志文将借來的銀錢細細又數了一遍,一群人圍在一起活像是賭桌旁的賭徒,“賭桌”這頭的裴筠冷靜得不行,只有越一翎氣不順,他就知道趙叔叔做起事情來總是這麽不仔細!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裴筠待會身上要吊着一袋沉甸甸的銀錢了,他可真怕鬧出人命。

等他二人離了紅帳篷,為了配合趙志文編的債主苦主的戲文,只得分開走路,裴筠再去別家買東西的時候,店家個個熱情似火,讓人難以招架,看得越一翎心驚膽顫,生怕裴筠突然出手毆打店家。

但出乎意料的是,裴筠總是全身而退。

反倒是剛才那位笑話越一翎的胡商眼尖看見他總跟着裴筠,沖他喊到:“嘿!那小子,她要真是你老婆,就上去摟着她一起逛街!偷偷摸摸跟着也太不男人了!”

越一翎笑着沖他揚了揚拳頭。

“又或者你想把錢搶回來?”

“這我可不敢!”越一翎笑,他要是真想搶錢,他身上還揣着一錢袋金珠子呢,會稀罕那一袋銀錢?

他見裴筠在各處都如魚得水,言語行動間不見一絲吃虧,又怕再有人看出他在跟着裴筠,圓不過去謊,便掉頭往水市另一邊走去。

越一翎自己閑逛了一會兒,遇上不少相熟的店家打趣他,一朝好少年,拜倒石榴裙,又問他怎麽欠下的債,莫不是借的都是聘禮?

越一翎答不上來,只好連連笑着讨饒:“各位,一翎兒知錯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趙志文跟着起哄,一手支着帳篷門,像模像樣地瞪圓了眼睛怒視他,聲如洪鐘:“我看你下回還敢!”

越一翎連忙逃開。

苦笑着逃到水市西邊兒,越一翎眼睛一亮。

這邊裴筠東西買得七七八八,都讓店家送到了紅頂大帳篷前邊的板車上,她折回到紅頂大帳前問越一翎去哪了。

趙志文秉着做戲做全套的原則,沖裴筠吹胡子瞪眼:“這位小娘子,一翎兒錢還清了,你還找他做甚?”

裴筠道:“我才想起來,原先同他訂的放利日是從借債第二日起,算的時候卻從當日算起了,多算了一天利息,我需得還半貫錢給他。”

衆人便說他西邊去了西邊去了。

裴筠一一謝過,便往水市西邊去了。

裴筠瞧見越一翎不是因為發現了他這個人,而是因為一眼瞥見了一件斑斓的彩衣,那件彩衣在這冰河之上白帳之間實在是異常奪目,她想不注意都難,然後她就看見拎着這件彩衣的人,是越一翎。

越一翎正左右打量着這件花裏胡哨的羽毛小鬥篷,店家說這是蠶絲鈎織的,有十幾種鳥的羽毛。

他越看越滿意,只可惜身上沒有銀錢,放手了又怕讓別人買了去,不由躊躇起來。

“店家,我回家去取錢,東西你替我留着可行?只需三刻鐘的時間我就回來拿。”

店家擺擺手:“沒有這樣的道理,你回了家若反悔了我怎麽辦,誰知道這三刻鐘裏會不會有人想買它?”

“只需三刻鐘,我一定會來。”他信誓旦旦道。

“不行不行。”

越一翎正想着措辭來說服對方,就聽身後響起一個聲音:“這小鬥篷穿出去就像是戲臺上的小将軍,很神氣,我很喜歡。”

“你瞧,這就有人喜歡了,”大胡子滿臉笑容:“唉,這位小娘子可想要這鬥篷?只需五百銅錢。”

“這是我先看上的!”越一翎有些急了,回頭看向說話的人。

一回頭見裴筠握着錢袋子站在他後邊:“買給雙禾?”

越一翎看着她手裏癟了許多的錢袋子,莫名心疼。

“雙禾喜歡花俏的東西,顏色越亮她越喜歡。”

裴筠點點頭,掏出碎銀子來:“我多算了你一日利息,半貫錢,剛好是五百銅錢,半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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