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裴筠推開宅門,喚了兩聲“青怡”,無人應答。

她便解下帏帽擱在桌上,拎着山楂糕酸棗糕徑直要去後院卧房去找人,剛走兩步,正碰見顧青怡抱着一個火盆子搖搖晃晃走過來,整張臉憋得通紅,鼻尖上都是汗。

裴筠不由挑眉,不是很懂昨日叫着喊着不幹粗重活的人怎麽突然轉了性子。

顧青怡把火盆子放在廳中,調整了一下位置,滿意地拍拍手。

“這個火盆子做得好看,比我……顧家的也不差多少。”她原本是想說‘我家’,轉念一想還是改了口。

“你買完東西去幹什麽了,我一個人搬完快累死了。”

“累嗎?”

“怎麽能不累!你回來得倒是巧,我剛把東西都收拾完,”顧青怡悻悻嘟哝着,又翻了個白眼:“你叫那個姓越的把東西送回來,我差點都不想給他開門!”

“你等等!我怎麽聞着你身上的味道不對勁?”顧青怡聳起鼻子繞着她嗅了兩圈:“有一股子……肉圓子味道?”

裴筠把大氅解下來放在紅木太妃椅上,一臉惬意:“嗯,我去天心樓了。”

顧青怡霎時瞪大了眼睛:“!”

“你去天心樓吃肉圓子不帶我?”

“我沒吃肉圓子,我點了梅花燕窩酥餅,清川魚羹,白袍蝦仁……”

顧青怡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我在家做牛做馬,你在外花天酒地,回來還要刺激我!”

“是你問我的。”裴筠笑眯眯地抖了抖裙擺,坐下。

顧青怡一屁股坐下來,劈手奪過桌子上的糕點,洩憤般的打開吃起來:“你在外大魚大肉,我在家白菜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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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之前你說不想給越一翎開門?恐怕今後你要常常給他開門了,因為我要與他結親了。”

“結親?”顧青怡呆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山楂糕梗在喉嚨,咳了半天:“跟誰?他家的小女娃?你有弟弟?”

裴筠轉頭看她,平靜地說:“雙禾才十一,我只在邱澤待兩個月,她能及笄?就算我有弟弟,也娶不了她。”

過了一刻兒,顧青怡倏地站起身來:“越一翎?!”

她臉上表情變化莫測,青青紅紅白白:“你要把我嫁給他?!”

裴筠笑了:“不是你,是我。”

顧青怡臉色緩了一下,繼而有見鬼一樣反應過來:“你有病?就算他被人利用那也是傷過你,這樣的人你信?你還嫁他!”

裴筠從糖碟子裏撿出一塊糖遞進口中:“我什麽人也不信。”

顧青怡沉默了一陣子,就自行想通了事情,裴筠到這裏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環環相扣的,是她的計劃部署,她是幹大事情來的。所以,顧青怡雖不知道這樁親事有何用意,但總歸有它的意義。

可是顧青怡覺得不該這樣。

原先顧青怡是被遠送昌羊去結親,得知消息的時候她本打算在路途中一死了之,因為她一直都覺得婚姻這事情總該是要你情我願的,是婚姻雙方樂于彼此付出互相扶持的,否則就當是墳墓。

“裴筠,你不至于這樣……”她忍不住道:“你總該留一些自己能喘息的地方。”

“青怡,我沒有牽強,這份親若結成,我必有十分歡喜,”裴筠垂着眼睫,安安靜靜的模樣像一只白貓兒:“我想我未必完全是為大業,這十分歡喜裏,有一份是為我自己的。”

顧青怡笑起來:“你竟然是真的喜歡他,哪怕是一點,也是有的。”

“喜歡?我不知道,沒想過。我只覺得他像一個人。”

“什麽人對你如此重要,能讓你對似他幾分的人如此忍讓?你那旗山嶺大寨裏的故事還有我沒聽過的不成?”

裴筠笑笑沒答,只道:“況且兩年前那種情況下,若有人告訴我,救我的人是害我的人,我也會動手殺人。”

“他沒做錯,畢竟,怨在前。”

隔壁的越一翎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叼着一根幹枯的草莖想心事。

雙禾坐在檐廊下吃糖葫蘆,背對着屋裏的越一翎同他說話:“阿兄,我今日出門撿花錢去了。”

“榴花小姐特地朝我這邊撒了好多銅錢,我今日足足撿了四十六枚,把今日的零嘴兒錢掙回來一些。”

越一翎叼着草樂了:“你倒是不避諱,那燕家可把咱家逼得緊呢,你可真下得去手撿錢。”

雙禾鼓着腮幫子嚼山楂上的糖漿塊兒,撅着小嘴兒含糊地說:“他同我家過不去,斷我家財路,害我阿兄出門受苦,我撿他點錢怎麽了,不拿白不拿,我覺得他還欠我好多錢呢。”

“成,下回你把咱家簸箕帶上,榴花小姐撒一把,你一擡簸箕就全兜了去,花車一圈游城下來,你怎麽也掙個十貫錢了。”

雙禾舉着冰糖葫蘆沖進屋去,用冰糖葫蘆的木簽子戳他,咯咯笑:“那你可得給我編個大簸箕,再給我帶個結實的麻袋好灌錢!”

越一翎讓她鬧得爬起身來,抓着她的手,一口咬了她的冰糖葫蘆。

雙禾頓時不樂意了:“臭越一翎,你搶我吃的!”

“唔……”越一翎故意皺起一張臉:“好酸。”

雙禾笑了:“活該!”

說着,雙禾舉着冰糖葫蘆“噠噠噠”跑回主屋去了,一會兒又“噠噠噠”跑回來,手裏除了冰糖葫蘆,還舉着一個小布包。

她湊到越一翎跟前,不由分說往他嘴裏塞了一個小東西,滿眼亮晶晶的期冀,認真地看他:“阿兄,甜不甜?”

越一翎用舌頭一卷口中的小硬塊,一股甜味化開來,他反應過來,這是饴糖,裴筠給的。

“甜。”

雙禾眼睛笑彎了。

“你說,讓……”他想了一下:“小竹姐姐給你做阿嫂怎麽樣?”

雙禾愣了一下,繼而又笑開了花:“我要有阿嫂了嗎?我要有阿嫂了!”

“可是阿兄,小竹姐姐才剛搬來……”

“你才見人家一面你就想娶小竹姐姐!”

“我就說嘛,小竹姐姐人好看心也善,你肯定會喜歡她的,見一下就喜歡上了!就是不知道小竹姐姐怎麽想的……”

雙禾舉着冰糖葫蘆小嘴兒叭叭說個不停,一驚一乍的,興奮地原地轉圈圈。

越一翎笑了,他就知道雙禾不是一般地喜歡裴筠,到時候說服娘的時候,雙禾就是助力小能手。

“咳,其實我和你小竹姐姐早就認識,”越一翎按照和裴筠對的劇本有板有眼地說起來:“去年我在冬獵的時候不是救了一個年輕小夥嘛,其實那是你小竹姐姐,她女扮男裝在山野裏落了難,讓我搭救了。”

“然後小竹姐姐就想以身相許?”雙禾咯咯笑着,坐在桌邊:“阿兄,小竹姐姐她既然願意嫁給你,你當然得娶呀!下一個能嫁給你的姑娘不知道在哪裏呢,何況小竹姐姐眼睛這麽亮,就跟我們家的井水一樣,亮晶晶的,小竹姐姐一定是個好人。”

雙禾小小年紀有她自己的一套認人辨性的方法,她覺得好人眼睛都很亮,透着善意,如今她覺得裴筠就是這樣的人。

越一翎感慨萬千,他也曾經覺得裴筠是好人,并且這種想法抹滅不去,理智告訴他這是一個魔頭,心卻告訴他她不是,她是一個善心的姑娘,他應該鼓起勇氣去牽她的手。

而且,如今他确實也應該牽她的手,越一翎想起午前榴花小姐給他傳的口信,燕七沅快回來了。原先他不知道許多事情,對燕七沅是能躲就躲,如今不行了,他不能逃了。

“雙禾,同你阿兄說什麽悄悄話?有人敲門,怎麽不去開門?”越三娘的聲音從竈屋傳出來:“你快去!”

雙禾一骨碌從床沿邊爬起來,小箭一般竄出去:“哎呀,來了來了!”

雙禾一開門,只見門口站着一個姑娘,捧着一件彩羽的小鬥篷,雙禾眼睛一亮,甜笑起來:“小竹姐姐!”

裴筠笑答:“雙禾。”

“阿兄!娘!小竹姐姐來了!”

越一翎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下來,飛快地理了理衣服,清清嗓子出門去。

剛踏出房門,就見裴筠正和越三娘寒暄,三兩句話就把越三娘說得彎了眼。

越一翎一眼瞧見雙禾正披着小鬥篷歡喜得跟什麽似的,喜滋滋地左看右看,果然像裴筠說的,像個神氣的小将軍。

越一翎笑起來。

早前在天心樓他就說與裴筠了,即是她買的禮,自然由她交給雙禾,所以他把小鬥篷留在她家裏了,只是不想,她竟來得這麽早,他原先想裴筠作為姑娘家先提出結親,仗着自己喜歡她,怎麽也得吊着自己幾天,卻忘了人家不是尋常姑娘。

“越小郎。”裴筠一眼看過來,眼裏含着一汪春日暖陽似的,讓被看的人心裏一陣暖洋洋。

“阿兄!你快看我!”神氣的雙禾蹦蹦跳跳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炫耀着彩羽小鬥篷:“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越一翎看着裴筠,也笑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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