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裴筠見越一翎對自己笑,好看兩個字說得別有用意,不由暗笑越一翎這家夥天生美人骨,說起話來一張嘴抹蜜一般總能哄人開心,這樣的人擺在哪都是惹眼的,也怪不得燕七沅那樣表裏不一的狠毒上位者也能甘之如饴地追着他不想放。

“小娘子,昨日日暮,今晨匆忙,尚沒有好好問候,”越一翎笑同她作了個揖,道:“闊別一年,恕一翎當初眼拙,不曾認出小娘子是個女兒身,若有唐突,還請小娘子見諒。”

“還未謝過越小郎救命之恩。”裴筠道:“這些都是不相幹的小事,小郎救了我,小竹豈會有責怪之心。何況我同我家哥哥相像,扮起男兒又學得他七八分神韻,一般人認不出都是正常的。”

“一翎,你先前認得人家?”越三娘聽出二人話裏鋒機,頓時來了興趣:“我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越一翎道:“娘,我同你說過的,我去年冬獵的時候搭救過一位年輕人,如今見了小娘子才知道那位年輕人她是做了喬裝打扮,原是個女兒身。”

越三娘聞言又看向裴筠。

裴筠微笑着說:“夫人,我就是那個得救的姑娘。”

“原先我以為要葬身野林了,誰知峰回路轉遇到了令郎。”

雙禾這時候跑過來,憨笑着抱着越三娘的腰身甜膩膩地喊着娘,叫她低頭來。

越三娘彎下身子,雙禾湊在她耳邊窸窸窣窣說了什麽,越三娘眼神一變,看向越一翎的時候多了幾分嗔怪,對着裴筠反倒是有了幾分親切。

越三娘把手在圍裙上搓了搓,略一思忖,猶豫着開口道:“小娘子若是不嫌棄我家簡陋,不如進屋裏來喝杯茶再走?”

這是要試探她的心性。

裴筠道了一聲好,登堂入室。

越一翎家一共三間小屋子,一間是竈屋,另外兩間是卧房,小一點的是越一翎的,大一些的是主屋,母女二人住着。

裴筠進門的時候,雙禾給她撩着門簾子,仰着臉沖她笑,裴筠摸了摸她的腦袋,雙禾像是受了嘉獎的小狗一般,快樂地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越三娘有些局促地請她坐下,裴筠便順着她的意自然地坐在竹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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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三娘又問家裏的茶葉哪裏去了。

可家裏哪有茶葉?之前趙叔叔送了些,都讓雙禾撒在井水裏了,說是要泡一井茶水。

越一翎瞧着他娘這般模樣,竟一時不該怎麽開口,只好看向裴筠。

裴筠見他望向自己,心下明了,便笑着對越三娘說:“夫人給我一碗熱水就好,我不愛喝茶。”

越三娘松下一口氣,便叫越一翎去端一碗熱水來,又跟雙禾講讓她把她阿兄之前買回來的梅花糕端上來,雙禾乖巧地點點頭,沒一點不樂意。

越一翎在竈屋舀熱水,就見雙禾搬來小凳子,從屋梁上吊着的竹籃子裏拿出裝梅花糕的油紙包,認認真真擺起了盤,把梅花糕堆成了一朵花。

越一翎突如其來地有些吃味,走過去擡起手指輕戳她的腦門:“瞧你,平日讓我吃一口你就得哭天喊地,怎麽給她吃就這樣心甘情願?”

雙禾仰頭看他:“這是我未來阿嫂,我對她好是應該的。”

“這麽快就叫上阿嫂了,我還沒和她結親呢。”

雙禾狡黠一笑:“阿兄您難道不娶她嗎?”

越一翎一愣,眼神有些閃爍。

“我看阿兄很想娶小竹姐姐呢。”雙禾端着盤子跑走了。

越一翎呆立了一刻兒,也端着碗熱水往屋裏去。

“家中簡陋,招待不周,還望小娘子見諒。”越三娘接過越一翎手裏的茶碗遞給她。

“夫人若不介意,叫我小竹就好了。”裴筠連忙站起身來,雙手接過茶碗,她笑道:“總叫小娘子顯得生分。”

越三娘彎起眼睛:“我叫你小竹,小娘子也得應我一件事,莫要再喚我夫人了,這一句夫人我可擔待不起,小娘子且同旁人一樣,叫我一聲越家娘子或者三娘子也可。”

“三娘子。”

裴筠笑了起來:“這下親切許多了。”

越三娘也笑,将糕點碟子往她跟前推了推:“你吃些罷,嘗一嘗邱澤的食物。”

“我聽一翎說小竹姑娘今晨才置辦物件,他正巧遇上了幫了忙。”

“小竹姑娘怕是搬來了後一頓安穩飯也沒吃過吧,我家正做着午飯,雖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但有一道蒸肉,不如請你家妹妹一塊來吃頓熱乎飯?”

雙禾也跟着附和:“小竹姐姐,你就來吧,我娘做的蒸肉很好吃的!”

越一翎抱臂倚在門口,一直含着笑意,旁人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可他家若有這樣三個女人未必不如意。

那邊裴筠微笑起來,也沒有推辭,言語真切:“也好,我家青怡昨日挨了餓,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今晨也只吃了些白米粥,我竟忘了給粥裏加些肉。”

越一翎咳了兩聲。白米粥?沒加肉?

裴筠微微蹙了蹙眉,聲音有些低了下去:“我家哥哥過世後,家中姊妹散盡家財,各奔東西,如今在邱澤只我與青怡二人相依為命,若虧待她我心裏不安。”

越一翎哭笑不得。

雙禾拉着她娘的手,心有戚戚然似的擡頭看越三娘。

越三娘握緊了閨女的手,又見裴筠如此形容,只嘆她一片赤子之心。

“雙禾,你快去請小青姑娘來。”

“一翎,你同小竹姑娘說說話,我去做飯。”越三娘本就是個感性的人,又早早失了丈夫,對這種失了主心骨的事情更是感同身受,不由有些紅了眼,輕輕拍了拍裴筠的肩膀,出去了。

門簾一落,涼意和人聲都擋在了門外,一時間,屋裏陷入溫暖的沉寂中。

越一翎只覺得自己和裴筠自早間談過事情,此刻共處一室便陷入一種微妙的氛圍裏,不由有一些尴尬,回過頭去,耳根有些發紅。

良久,越一翎動了一下,試圖開口緩和一下氣氛:“你這故事編得很不錯了。”

裴筠一眼看過來,捧着茶碗暖手:“我說的不盡是謊話,只是沒有家財散盡,樹倒猢狲散這一說,我沒有姊妹,我家哥哥過世後,我連屍骨都沒能給他收,一個子都沒帶出家門。”

越一翎有分不清她說的是真是假,她周身恍若有一股子哀切氣息,只是她眉眼間卻又一片淡然。

他只好不搭話,換了個話題:“你之前在天心樓說……要與我在七日後完婚是為何?那時候燕七沅該回來了,誰知他會做出什麽。”

裴筠突然懶洋洋地笑了,慢條斯理地說:“我曉得他該回來了,我做給他看的。”

說着她看着他的眼睛:“況且,他算個什麽東西,要我裴筠背着他偷偷做事情?我可一點兒都不怕他。”

越一翎讓她這骨子裏透出來的嚣張說服了,莫名心安。說到底他還是顧慮燕七沅,怕他,想逃才會問出這樣的話。

可他的确不能逃了,越一翎攥了攥手指。

“那關于我娘呢,你想出主意了怎麽說服我娘了麽?我可是一點主意都沒有。我娘吃的苦多了,做事情保守仔細,她不可能讓我娶一個只認得幾天的女人。”

裴筠道:“你剛才不是瞧見了嗎,攻心為上。”

越一翎搖搖頭:“我娘可能會接受你這個人,可不見得願意讓我娶你。”

“一粒金珠子如何?”裴筠支着下颌同他說起了玩笑話。

越一翎笑了:“我娘不愛財,金珠子收買不了她,那種東西你不如給我,給了我我就帶你私奔去,天涯海角燕家府邸挽月塔我都能陪你去。”

裴筠也笑,搖搖頭:“金珠子不是給你娘,也不是給你。”

她眨眨眼睛:“誰都知道,光你我二人,嘴皮子磨破了也不見得能在七日內說服一個愛子心切的娘,所以我要用金珠子用來造勢。”

“造勢?這三尺短巷內如何造勢?”

裴筠噙着笑,指尖繞着茶碗邊轉了一圈:“小郎君,你莫多問,且看我如何唱這場戲罷。”

越一翎聽完這話便不再說話。

忽而聞得柴門聲動,卻是雙禾領着一臉不情願的顧青怡進門來了。

“小青姐姐,小竹姐姐就在屋裏頭。”雙禾蹦蹦跳跳的,兩根小辮上一邊紮着一根紅頭繩,辮子一甩,兩只起飛的紅蝴蝶。

顧青怡看着她的小辮子,哼了一聲表示聽到了。

雙禾突然站住,顧青怡一個沒剎住,撞上了她,雙禾也不轉身,只是側仰起頭,大眼睛忽閃忽閃看顧青怡:“小青姐姐,如果小竹姐姐做了我阿嫂,你會生氣嗎?”

顧青怡本就長得不矮,雙禾骨架小,長得又慢,此刻只到她肋骨,顧青怡只需微微低頭,便能對上她的眼睛。

看到雙禾充滿期冀的眼睛,她突然就沒了脾氣,張口說出了一句:“我不生氣。”

“謝謝小青姐姐。”雙禾走了一步,回頭朝她鞠了個躬:“我一定會對小竹姐姐很好很好的,我的零嘴兒都給她吃!”

顧青怡愣了愣,不情不願地又哼了一聲。

屋內,裴筠對越一翎笑起來:“你聽,雙禾三兩句話便把我家那位最難搞的搞定了。”

越一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點莫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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