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那日在越三娘張羅下吃了一頓飯後,時常可見雙禾去尋顧青怡玩耍,若顧青怡不答她的話,她把門敲得砰砰響,叽叽喳喳地“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叫個不停。

裴筠也時常會去隔壁同越三娘說說話,二人之間的關系愈漸和睦融洽。

而大部分時候,越一翎都無所事事地在門外坐着吃冬棗,這棗子是雙禾從斜對門的阿寶家用棍子打下來的,差點讓阿寶娘逮個正着。

越一翎幼稚地把棗核噗噗噗地飛出去,陽光灑在他笑意淺淺的臉上,他整個人懶洋洋地靠着門,就差直接躺在地上了。

裴筠一開門的時候,他一個沒反應過來,就直接倒在了她的腿上,陌生的沉香氣味沖進他的頭腦,他瞬間明白了身後是誰。

隔着層層衣物,越一翎卻仿佛觸及她的溫熱的皮膚一般,瞬間僵住了背脊,竟一時忘了動彈。

裴筠也沒動,只是撩着門簾站着,低頭看越一翎的發旋。

越三娘見裴筠立在門口不動,心下疑惑,上前兩步,目光越過裴筠的肩一看,自己兒子正傻傻的靠着人家姑娘的腿不動,越三娘連忙拉過裴筠。

就見越一翎身子沒了支撐,一晃,“咚”一聲摔在門前,越一翎口中嘶嘶抽着涼氣,抱起了後腦勺。

這響亮的一聲聽得越三娘心裏一疼,趕緊蹲下身子問他怎麽樣,問着問着又擡手打他的胳膊,兇他:“我叫你別這麽倚着門,你瞧你今日!唐突人家未出門的姑娘家!”

越一翎騰出一只手擋着他娘的巴掌,口中還叫喚着疼疼疼,掙紮着要坐起身。

裴筠連連道:“三娘子,不礙事的,不礙事的。”

她彎身扶着越一翎起身。

待越一翎起身後,裴筠的手自然而然地穿過越一翎揉着後腦勺的手,探到他的腦後輕輕揉了揉,方才抽手回去,站起身來。

越一翎在她碰到自己時就飛快縮回手,只覺得方才裴筠的手背劃過手心那種柔軟溫暖的觸感揮之不去。他手指不自然地蜷在了一起,似乎是舍不得,想握住這種感覺。

“一翎平日也是個做事穩重的孩子,但偶爾會這樣不小心,小竹姑娘沒吓着吧。”越三娘一臉歉意,親昵地拉過裴筠的手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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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筠搖搖頭:“我沒吓着,倒是幸好小郎無礙,摔破了頭就是我的罪過了。”

“什麽罪過不罪過的,呸呸呸,都是這孩子做事沒個擔待,怪不得你。”

等到裴筠回去了,越三娘拉着越一翎進屋去,端了茶水來,又往火盆裏添了碳,一本正經地坐下來。

越一翎知道這是他娘要與他說正事了,連忙坐正了。

越三娘坐回他身旁,柔聲細語道:“我問你,三日前雙禾同我說,你覺得人家小竹姑娘人美心善,想娶人家,可是真話?”

越一翎後腦仁還隐隐作痛,心道他雖不知後邊裴筠有什麽安排,但這攻心計劃第一步算是成了。

說與雙禾聽就是知道雙禾肯定會早早就說與他娘,而且這小丫頭人小心大,曉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給他娘一個暗示,只是如今他娘這樣直白地問出來,越一翎卻說不出話來,咳了兩聲,支支吾吾半天。

越三娘見他不答話,便知他是害羞了,畢竟越一翎打小就這樣,一提到他喜歡的東西,就總會說不出話來。

越三娘笑了:“看來是真的。”

說着她又有些感慨,摸了摸越一翎的頭,滿眼慈愛:“之前我擔心榴花小姐嫁人了,你會傷心得不想再找個女人過日子了。”

越一翎無奈地搖搖頭:“娘,我和榴花小姐沒有這樣的緣分,我與她之間是姐弟情份。”

越三娘也不知聽沒聽到他的話,只是自顧自繼續說着:“唉,再往前說啊,當初你從北邊沙漠回來,若不是攢滿的那一百兩聘金讓人偷了去,順順利利地娶了大牛他二姐,如今我怕是已經抱上孫子了。”

說起這一百兩也蹊跷,偏生就在他要去上門提親的前一晚讓人偷了個幹淨。

她嘆了口氣:“這老越在天之靈也是個沒用的,連自己兒子的姻緣都沒法保佑。”

“娘,”越一翎見越三娘越說越傷心,便拉起他娘的手,紅着臉故作鎮定,将話題引回正道上:“我覺得小竹姑娘挺好的。我心裏是喜歡的,若是能同她結親也是我的福份。”

“姑娘瞧着端正,說話行事都入流,是受過大家教育的。”越三娘中肯地說:“但我瞧她家似乎不怎麽做飯,煙囪都沒怎麽冒過煙。她是不是不會做飯?”

越一翎一聽話鋒有些不對,心中警覺,立刻急急道:“我會。家裏有一個人會做飯就成了。”

說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下。

越三娘愛憐地瞪了他一眼,有些嗔怪他這股子猴急勁兒:“你喜愛她我知道了,只是娶媳婦這事得慎重,小竹姑娘與我們素昧平生,相識也不過幾日,還容娘再細細考量些日子。”

越一翎心中懸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他悄悄舒了一口氣,心裏有些雀躍,不自覺地暗暗期許起來。

裴筠此刻正在她家後院裏,她手一松一只白鴿撲棱着翅膀飛遠了。

恰巧雙禾拽着顧青怡的袖角把她從卧房裏拉出來,一擡眼就看見白鴿飛遠,她好奇地問道:“小竹姐姐,你放的是信鴿嗎?”

“如今我與你小青姐姐算是在邱澤安家落戶了。就算一家人散作浮萍,好歹也是要家裏人傳個信的,就當給我自己留個還有人可依靠的念想。”裴筠這樣說着,目光遠遠地落在天地間浮動的那一點白羽上,直至它徹底與長空融為一體。

雙禾聽得□□分懂,心裏突然悲傷起來,又不致想到了什麽,情緒瞬間低落下來,也不繼續纏着顧青怡了,只匆匆道了一聲‘小青姐姐我明日再來找你玩’,便松開了她的衣袖。

顧青怡暴躁地嘀咕了一句:“明日你可別來。”

也不知雙禾有沒有聽見,小姑娘只悶頭跑走了。

裴筠倒是聽見了,她笑着跟顧青怡說:“你就比她長了四五歲,雙禾心性單純,跟她在一塊玩玩沒什麽不好的。畢竟往後結了親,你是我這邊唯一的親眷,走動肯定是免不了的。”

顧青怡冷哼一聲。

“難不成你還想繼續吃我做的面條?”裴筠慢吞吞地問她。

顧青怡臉色一變,一步退回房內,關上門。

這兩日,裴筠日日都下面,青菜面雞蛋面蘿蔔面。

裴筠每早和越三娘一塊趕早市時,越一翎會偷摸着來她家做早飯。雖然當着他的面顧青怡從沒有好臉色,但說實話早飯是她一天中唯一的□□了。前日越一翎炖了一鍋皮蛋瘦肉粥,昨日是磨了豆漿,今晨煮了胡辣湯。

每每裴筠挎着沒什麽東西的菜籃子歸來,顧青怡都已經吃了個肚滾溜圓,打着嗝一臉滿足。

裴筠見顧青怡悶聲不吭地回屋去,不由笑了一下,琢磨着顧青怡不知什麽時候會自己動手做飯。這孩子逼一逼總會幹出點什麽事情來。譬如之前沒有人做苦活累活,顧青怡嘴上嚷着不要,最後還是自己上陣了。

她從袖子裏掏出糖袋子,這袋子是越三娘給她做的。知道她愛吃糖後,越三娘給她縫了個小囊袋挂在腰間,留着裝糖塊。

裴筠揀出一塊放在口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背着手怡然自得地往前廳溜達去。

越三娘愈發喜愛她。

裴筠想,時機剛剛好,是時候來一記猛藥刺激一下三娘子了。

這邊,雙禾委屈巴巴地推開自己家的門,進了門後站了一下,突然又變得怒氣沖沖的,她幾步闖進越一翎的屋裏,直跑到他跟前,握起拳頭捶了他一下。

“怎麽了?”越一翎突然挨了一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雙禾哪來這麽大脾氣,但曉得她一定是受了委屈。

越一翎又好言問了一次:“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

“你!”

“我什麽也沒做啊。”越一翎一臉茫然。

雙禾一屁股坐下來,因看着越一翎覺得心煩,就轉過去背對着他,氣鼓鼓地說:“阿兄,以後我們家再窮,再沒有吃的,你也不能打信鴿給我吃了。”

越一翎明白過來。

他不在燕家做事的第一年冬天,家裏錢糧不夠,河道結了冰,冬獵沒開始,又是天山鳥飛絕的狀況,天上飛的只來往信鴿,走投無路之際他曾經用彈弓打過信鴿給雙禾和娘炖肉湯,這才熬到了冬獵。

他走過去在雙禾跟前蹲下,看着她,輕聲哄道:“我答應你,以後不打了,再餓也不打了。”

“我今天看見小竹姐姐放信鴿。她說信鴿是往家裏飛的。”雙禾眼眶有些紅,她本就在敏感的年紀,偶爾對有些小事情沒有來的憂愁,今日見裴筠放信鴿,她便有些胡思亂想了。

“阿兄,若以後我嫁了遠處,給家裏飛信,信鴿卻讓人半道劫了吃了,想想就很難過。”

“小哭包,”越一翎聽她一說,莫名心酸,他把雙禾摟進懷裏,拍了拍她的背給她順氣,道:“就算你要嫁到十萬八千裏的地兒去,阿兄和娘也會着過去。阿兄就在你家隔壁買了宅子住下,叫你一輩子也用不上信鴿,可好?”

雙禾本來要哭不哭的,讓他這麽一說,頓時笑了。

“我才不嫁到十萬八千裏的地兒去,我要嫁得離家近近的!”

越一翎見她移了神,便上杆子打趣她:“我瞧對面阿寶就挺喜歡你的。”

雙禾臉一紅,推了他一下:“阿兄沒皮臉,淨瞎說話。”

瞧她這樣,越一翎心裏有了數。卻不知怎的,他又想到裴筠身上去了。

他想,不知道裴筠在雙禾這個年紀是什麽樣子,應該愛笑的吧。想着想着,他眼裏浮出溫柔,連他自己也未察覺。

至于裴筠放出的那只信鴿,越一翎也沒在意,只以為是飛去茫茫北漠報信,殊不知那只白羽信鴿在邱澤上空盤桓了一陣,落在了冰河之上,水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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