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越一翎手心生汗,不知用何種表情來面對燕七沅。

燕七沅卻絲毫不覺得尴尬,他招招手,身後的幾個清秀的小夥計都紛擁上前來,每人手裏捧着一個物件兒,或是精美的鎏金花瓶,又或是價值不菲的玉佩。

燕七沅撫着就近的一件玉色衣袍:“這衣裳是雲州錦織局造的緞料子,湖州名手一剪春做的樣式,我瞧着挺滿意的。正合适你。”

“這些年走南訪北,遇見好玩的玩意兒總忍不住想給你看看,這一買竟買了不少東西。”

名貴公子抱過侍從手裏的藍眼黑貓兒摸了摸,沖着一直默默不語的越一翎彎起笑眼兒,笑得好不溫柔。

“你一走兩年,我得空就忍不住挂念你,翎羽,回來替我做事情吧,沒有比你更稱我心意的夥計了。”

“你瞧我都親自來了,這回就別再推拒了。”

寒意順着越一翎的脊梁骨慢慢往上爬。

越一翎覺得這種感覺如同附骨之蛆,令人不寒而栗,因而他說出的話也生硬極了:“一翎一介不入流的草芥,不值得公子如此挂懷。”

他知道燕七沅是個斷袖是在兩年前。

當時他九死一生地從莫戈回來,心如死灰。向燕家管事的草草交代了一下便不做夥計了。隔幾日在路上遇見燕七沅的馬車。越一翎想着這些年在燕家做事情受到燕七沅許多照拂,于情于理都應當同燕七沅請辭,拜謝一下。

結果燕七沅向他招手命他入馬車。他疑惑地上了馬車後,燕七沅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把他逼到了馬車角落……

那一日日暮越一翎帶傷逃回家中,将自己關在房內許久,任由雙禾怎樣哭鬧,越三娘如何相問,他都是一字不肯提。

想到這裏越一翎面色有些難看。

這兩年他如履薄冰地躲着燕七沅,眼睜睜看着燕七沅從飽受欺淩的庶子一步步坐到呼風喚雨的燕家家主的大位,心中愈發不安。

奇的是對方也不曾過分地招惹他,只是時不時拆人送些東西來,越一翎也一概不收,界限劃分的可謂是泾渭分明,可如今他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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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流的草芥?”燕七沅低着頭逗貓:“怎麽能這麽說。你懂我的意思,有些事情不挑明了說不是挺好的麽。”

聽得一聲細微的門響,越三娘面色不虞地推門出來了,她把門簾重重摔下,口中呵斥道:“一翎,出來做什麽!進去!”

“娘……”

“越夫人。”

二人同時開口,就見越三娘眉眼間一片怒意,她指着燕七沅厲聲喝道:“你給我滾出去!”

燕七沅面色沉了沉,道:“夫人是不接受我的提議?”

“什麽提議?”越一翎心中一緊。

“一翎你回屋去!”越三娘呵斥他。

越一翎這才發現越三娘眼角有淚痕,這兩道細細的淚痕宛若血色的河道輾過他的心上,攪得他心裏一陣慌亂。越一翎忍不住握住了腰間匕首。

“你同我娘說了什麽!”越一翎對燕七沅低聲吼道,一雙清澈的眼睛裏如今火星迸濺,顯然是怒火攻心,氣極了。

“我能說些什麽,翎羽。”燕七沅溫潤嗓音裏不帶一絲惱怒:“無非是談談讓你回來替我做事情,畢竟你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越三娘氣到發抖,她快步走過來,把越一翎往屋裏推:“你回去,娘在呢,你別怕。”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孩子,是娘的錯,娘沒能保護好你。”

越一翎耳邊聽着越三娘的話,眼前是燕七沅溫柔的笑,腦海裏又想起裴筠同他過的燕七沅的種種。

一時間越一翎渾身又冷又熱,他曉得了。

燕七沅沒同他娘說好話。

難道是撕破臉直接說要他去做男寵麽?他只覺得血液翻滾直湧上頭,頓時連看向院中那位貴公子的眼神都淬了火。

邱澤雖然不抵制男風,可是越一翎不好這一口。

他這個人,待人從來都是能讓則讓,能忍則忍,有時候做事圓滑了些,看起來軟弱可欺,不過是因為沒有觸及他的底線,真正打定主意不願做的事情他絕不會做。

原先越一翎就不肯委身于燕七沅做個男寵。更別提他如今有喜歡的女子。

“你同我娘說了什麽?”他一字一頓地問,字眼像是從齒縫裏蹦出來似的,充滿了血腥味。

燕七沅這才仿佛收起了溫文爾雅的皮,撫着黑貓,臉上的笑意有些凜冽:“我不過向越夫人讨要她的寶貝兒子。問她十萬兩夠不夠買下你做我家仆人,看樣子夫人不是很願意,是我開的價不夠嗎?”

必然不是這樣說的。至少不會只是這麽一點,否則他娘不會哭。

“我不去你燕家。”越一翎把越三娘攬到身後。

“一翎……”

“娘你別說話。”越一翎側頭輕聲說:“我來解決,有什麽問題我待會同你解釋。”

越三娘張了張口,終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拉住了兒子的後衣袖。

她确實有好多話要問,比如姓燕的說他鐘情于你是怎麽回事,他要将你買回去要做什麽?這些年家裏處處受燕家壓迫的原因到底是什麽,真的是因為你當初随行走商犯了錯嗎?

越一翎轉過頭來對着燕七沅,冷聲道:“我兩年前就已經說過了,不做你燕家的夥計。不做你家的夥計,反倒去做你家的仆人?”

他冷笑:“公子今日是想強買強賣?一翎只聽過強搶民女,倒不曾聽過強搶民男。一翎勸公子還是不要強人所難,叫全邱澤的人都指着脊梁骨笑話。”

“我可沒想過強買強賣,我今日是和和氣氣地同你家商談的。”燕七沅仍然笑着,他捏着貓耳朵,黑貓舒服地咕嚕咕嚕哼起來。

“我就誠誠懇懇地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讓你快活了兩年,外邊世界的苦你也該吃夠了吧。聽說去冬獵你還讓熊咬了,我想這事夫人不知道吧。”

他撓着貓逗它,很不在意地說着:“從前有種種顧忌,我就任由你在外邊離我遠遠的,如今不了,邱澤城誰敢笑我我就讓他沒得無聲無息。無論如何你這個人我是要定了。”

說到最後一句,他擡眼看像越一翎,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原本他眼中的癡狂和占有欲藏得極深,卻在此刻顯露一二,看得越一翎沉下了眉。

越一翎有些厭惡地開口:“我勸你死了這條心。我就算死了也該是清清白白的死,不會和你這樣的人再有半分牽連。”

燕七沅呵呵笑起來:“不急不急……來日方長。”

“你一日不同意,我便要多叨擾一日了。”他笑着:“今日算是把我的意思說清楚了,燕某人先告辭了。”

燕七沅走了,帶着一隊人浩浩蕩蕩地撤場了,他一走,原本擁擠的小院頓時清淨了許多。

越一翎上前一腳踢翻了燕七沅留下來的鎏金花瓶,他一點也不稀罕這些東西,他不願意招惹這頭瘋子。

這時候越三娘見人走了,終于爆發了。

她撲上去,揚起手狠狠打越一翎的背,眼淚也止不住地留下來:“好家夥,我就生了你這麽個好兒子!你何時同那種肮臜的人扯上了關系,你是不是……不然他如何這樣癡纏你!你這是要老越家絕後!我……我不如打死你!”

雙禾原本聽見人走了,從越一翎那屋探頭探腦地偷摸着打探外邊情況。一見她娘動手打越一翎,她立刻跑了出來,哭着去抱越三娘的腰把她拉開:“娘,娘!你別打阿兄!”

越一翎默不作聲地跪下,眼眶紅了一圈:“對不起。”

“你你……”越三娘兩行清淚流下來,聲音也軟下來:“你同我說清楚,是不是你去招惹的他。”

“不是我!娘,我沒招惹他。”越一翎哀哀地看着越三娘:“他家追着我家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娘我真的不願意,我喜歡……小竹姑娘。”

“呸!”越三娘狠狠啐了一口,頭發絲落到面上略顯淩亂,雙禾死死抱着她,嗚嗚地哭着。

越一翎聽得他娘這一聲,心中一涼,難道他娘打算把他交給燕七沅?

“我生的兒子,死了也不做那檔子肮臜事!”越三娘恨聲道:“雙禾,去,把樹下埋的那兩壇酒挖出來,提上剩下的野豬肉,跟娘去給你阿兄提親!”

等到越三娘抱着嫁妝盒子出來,把銀錢首飾倒了一地,越一翎還呆呆地跪在原地。

“你愣着幹什麽!”越三娘冷着臉道:“數錢!”

越一翎連聲應到,這才回神數起了銀錢。

雙禾抱着帶着新土的酒壇子跑到越三娘跟前:“娘。”

越三娘拎着野豬肉,雙禾抱着酒,越一翎抱着一盒子銀錢。母子三人俱是發絲淩亂,眼眶發紅,一副狼狽相,開了門便往隔壁大宅院去。

阿寶他娘在門口喊道:“你們家剛才怎麽了,怎麽鬧鬧哄哄的?”

“我兒子要娶親!”越三娘清聲喝到。

這邊從裴筠家出來的老媒婆跟在燕七沅後邊複命:“那家姑娘脾氣挺倔的,對越家的小郎君似乎有些喜愛,同信上說的一模一樣。不過老奴已經給了警告,我瞧她是個明眼人,會懂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的。等今夜我派兩個人潛進……明日她必求着我給她說親。”

“有我在,這百十裏的姑娘都不會嫁給小郎君了。到時候,公子必能心想事成。”

燕七沅扯起唇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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