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七爺。”穿着便行裝的小夥計恭敬地對着座上的貴公子作揖行禮。
小夥計叫五兒,面相白淨,細皮嫩肉的,看着與越一翎有幾分相似。
他剛從越家附近回來,日暮前燕七沅讓他去越家附近探探有什麽事情沒有。
五兒是燕七沅貼身的親信,對主子的心思和性子可謂是一清二楚,因而他一想到剛才在越家看到了什麽,五兒只覺得背上汗涔涔的。
見他半天不說話,只是一副畏首畏尾縮着的模樣,燕七沅給貓順毛的手停下,身子微微正起來往前傾,聲音冷了下去:“怎麽了?”
五兒臉色一白,撲通一下跪下了,幾步膝行到他跟前,語速飛快:“我瞧見越小郎家挂上了紅燈籠,貼了喜擺了桌,門口還有火盆子……”
五兒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我便忙不疊跑回來向您報告,路上聽說有人見越三娘去過前街的茶點鋪子,買了好些桂圓花生蓮子……”
五兒只覺耳側風聲一動,藍瞳兒黑貓翹着尾巴喵了一聲,從他眼前溜了過去。
良久五兒擡眼看向上位,早已沒了人影,他這才恍若劫後餘生一般緩緩舒了口氣,癱坐在地上。
這時候的城南越家,新婦坐着小轎子進了門,蓋頭遮半面,露出她半張臉來。
從門口到主屋沿路鋪着銅錢,裴筠下了轎,一步踩着一銅錢跨了火盆子。
按邱澤的風俗,跨了火盆子之後入廳堂,新婦腳不可沾地。早候在一邊的越一翎上前一步,利索地攔腰抱起她,踩着銅線往屋內走,看得越三娘樂彎了眼睛。
裴筠環着他的脖頸。越一翎不敢低頭看她,只覺得她的呼吸灑在他的脖子上,癢癢的。
他覺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燙,估計是不争氣地紅了。正這麽想着,已走到了屋內,懷裏的裴筠笑了一聲,落地時松手,她的手指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掃過了越一翎的耳垂,他微微顫了顫身子。
屋內擺了兩桌子酒席,只請了周邊兩戶鄰居,外帶一個趙志文。
新娘子踩到了銅錢上,下邊就是當着諸位來賓的面交換了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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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一翎取下頭上的玉冠遞給裴筠,燈火曈曈,照得他眼裏一片軟波輕柔:“這東西是我家傳下來的,娘說要交由娘子管着,拿着它就是拿着越家男人。今日給娘子,娘子替我管着,管我一輩子。”
裴筠笑着道了一聲好。她今日上了妝,抿了胭脂,唇紅豔豔地,笑起來時竟有一絲嬌豔。
裴筠一招手,顧青怡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個長匣子上前來。
打開匣子,就見一柄短刀,軟皮刀鞘,鐵打刀柄。整把刀透着一股子肅殺氣。
在座的男人俱變了變臉色,趙志文差點沒忍住起身撫掌叫一聲“好刀!”,終究還是憋住了。
顧青怡原先不知道匣子裏是什麽,如今見了這柄刀,不由心中大惑。裴筠有兩把刀,刀是她的寶貝,她更是視這把短刀如命。
“這把刀是我家哥哥在我小的時候送我的,短是短了些,但是一把好刀,陪了我十餘年。如今贈給郎君。”她頓了頓,又道:“願這刀可斬斷郎君所有的煩憂,一刀斷千愁。”
“好!”趙志文帶頭起身鼓掌叫好,心中卻浮上了一絲疑惑,看着若千金小姐,哥哥怎送一把刀傍身。
“小娘子可是會刀術?”
裴筠對答如流:“會一些,防身用的。”
“不錯。”趙志文十分滿意,只想日後若遇上危險,也可替一翎兒擔待幾分。
顧青怡:“……”
越一翎:“……”
防身的殺人術?
“禮成了,還不過來叫娘?”阿寶娘率先笑着催促道:“三娘子等得不耐煩了!”
“胡說!”越三娘嗔道。
裴筠攙着越一翎的手走到越三娘跟前,贏贏一拜:“娘。”
“……哎……”越三娘止不住有些濕眼,拉過裴筠的手握住:“好孩子,家貧,日後委屈你了。”
裴筠軟聲道:“小竹不委屈,得了這樣的母親,小竹是掙了。”
“好孩子。”越三娘憐愛地看着她。
越一翎又攜裴筠給諸位長輩敬了酒。
二人敬酒時,雙禾和阿寶緊挨着坐在一起,四條小腿兒騰空晃蕩着,兩個娃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看着越一翎和裴筠一會兒笑一會兒鬧。
阿寶娘撞了撞越三娘的肩示意她看看兩個娃娃,附在她耳邊偷笑道:“你瞧。趁着大喜的日子咱們也定個親怎麽樣?”
越三娘擰了擰她的手背,低聲笑罵:“呸,你這沒皮臉的婆娘,休想把我家寶貝閨女騙走。”
“你看啊,”阿寶娘故意擠了擠越三娘,沖她擠眉弄眼,趁兩個娃娃不注意道:“雙禾和我家阿寶多配,一個俊一個俏的。況且雙禾愛吃我家棗子,該是我家的人,怎麽樣?”
越三娘不理她,只是笑。
趙志文坐在她二人身邊,聽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越三娘是不想這麽早把娃定下來,誰知道以後雙禾願不願意?阿寶願不願意?
趙志文便開口插科打诨:“阿寶娘,我家和歌丫頭生了個女娃娃,我看你家阿寶挺中意的……”
“等那娃娃長大,我家阿寶都有孩子了!”
三人哄笑一團,這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宴席上都是相熟的鄰裏長輩,唯一一個同越一翎同齡的大牛也不在家中,沒能趕上這次婚宴。更有越三娘護着,竟無人灌新郎官太多酒,二人便早早入了洞房。
新房設在越一翎屋中。
雙禾拽着阿寶尾随一路,眼巴巴地看着他兩進了屋子,問了句:“阿嫂,小青姐姐怎麽辦,我瞧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這句阿嫂叫得越一翎心花怒放,別過頭去咳了一聲。方才禮成時,裴筠叫了好幾聲郎君他都沒有實感,雙禾這句阿嫂這才讓他覺得裴筠确實嫁入他家了。
裴筠停下腳步:“她回去了?”
雙禾乖巧答話:“嗯,剛剛她一個人走了。”
裴筠幾步退回來,紅蓋頭在她眼前似乎不起一點遮擋的作用,她徑直走到了雙禾面前,蹲下身子,撩起蓋頭看着雙禾:“雙禾,你幫阿嫂跑一趟帶個話,同小青姐姐說我讓她今晚務必出去住,去哪都好,不要在家裏。”
雙禾呆了呆,瞬間擡頭看了看她阿兄。越一翎正抱臂靠着門,微微皺眉看着裴筠撩蓋頭的手,雙禾熟門熟路地察覺到她家阿兄每根發絲都透露着不爽。
雙禾立刻輕輕向前邁一小步,伸手小心翼翼地把裴筠蓋頭從她手裏拽出來,重新翻下來遮住眼睛:“我知道啦,小竹姐姐你別着急,蓋頭不能自己掀的。”
她一慌神說錯了話,又喊了小竹姐姐,越一翎兩條眉毛幾乎要擰到一起了。
一直沒出聲待在雙禾後邊的機靈鬼阿寶見狀不妙,立刻道:“快走吧,大禾,再遲小青姐姐就睡下了。”
雙禾瘋狂點頭:“嗯嗯嗯。”
掉頭跑了兩步又停下腳步試圖挽救一下:“阿嫂!我去啦!”
裴筠笑:“謝謝雙禾。”
她轉身幾步走到越一翎跟前,輕聲笑他:“這麽大人了還跟小孩子計較。”
越一翎有些害臊,只道:“遮着眼睛你也能知道?”
裴筠只道:“我長了耳朵還有腦子,猜得出。”
說罷她拂袖自然地進了屋坐在榻上,這下越一翎反倒有些忸怩了。
屋還是他的屋,他打小就住這兒,牆角幾個洞屋頂幾根梁沒人比他更清楚。只是如今多了個人,反倒顯得他拘謹得像個客人了。
他往裏走了兩步,坐在桌子邊上,倒了兩杯酒。
他看着紅燭下的兩杯清亮亮的酒水,突然間騰地紅透了臉,像是一只蒸熟的蝦子。不僅如此,他就連說話也磕絆起來:“交,交杯酒。”
“先挑蓋頭。”裴筠提醒他。
越一翎連連應聲,愣頭愣腦地用秤杆挑了蓋頭。
睫羽輕振,燭光下淺棕色的瞳孔波光潋滟,紅唇烏發,是為美人。
裴筠一擡眼看他,他就立刻別過頭去。
裴筠說話的聲音帶着笑意:“交杯酒。”
他悶聲應了一聲。
越一翎端着兩杯合卺酒走到她跟前,裴筠伸出手接過一杯。
越一翎沒敢在她旁邊坐下,只站在她跟前,彎腰同她喝了這杯酒,起身時他覺得身上沾滿了裴筠熏的沉香香氣。
喝了酒他便坐在桌邊發呆。
今夜該怎麽睡?一張床兩個人。他環顧四周,思量着也許可拼出一張地鋪來。
正打算開口同裴筠說,裴筠先開口了。
“我今夜不在這睡。”裴筠開始脫婚服,越一翎連忙背過身子。
“我今夜要去會佳人。”裴筠看着他老老實實的背影,彎了彎眼睛,起身走到他旁邊坐下:“方才青怡同我說,燕七沅的爪牙來過,他已經知道我們成婚了,今夜不會安寧。”
越一翎轉頭看她,就見她一身大紅習武服,頭發上的簪子盡數拿下。裴筠正在束發,她的頭發細軟烏亮,走肩上滑落,莫名好看。
裴筠綁好了頭發,卸耳環卸了一會兒沒卸下來,越一翎伸手幫她。
她的耳朵小小的,白白嫩嫩的有些可愛。
越一翎喉結一滾,啞着聲音問了一句:“你去見誰?”
“阿蘇雷烏。”她說話時下颌動了動,皮膚蹭着他的手。
越一翎動作一頓,沒有多問。
他取下耳環後,問了從晨間起一直困擾他的問題。
“今日燕七沅來是你計劃中的造勢?”
“是。”裴筠轉頭沖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