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越一翎下意識後退一步擋在門口,原本垂着的手不自覺握緊了,他微微側頭低聲道:“別出來,回屋去。”

燕七沅踩着他的尾音開口:“回去做什麽,既然來了,不如出來。”

越一翎想也沒想,又退了一步,一只手緊拉着門環守着門:“她是我家的人,輪不到公子頤指氣使。”

燕七沅冷冷看着他。

一門之隔,裴筠方才趁亂從院子後邊的小門回來,換了身衣裳,趿着一雙繡鞋出門來。如今她正借着外頭的光,用沾了水的帕子擦着手指上幹涸的血跡,聽了越一翎的話她動作一頓,擡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小柴門。

夜色極深,血色極濃。

裴筠又垂眸擦手指,擦着擦着她不知為什麽,無聲無息地笑了一下。

其實事到如今,她出不出去并沒有什麽不同。人是在大宅院死的,事情總歸和她脫不了幹系,這筆債總能算在她頭上。

果然,燕七沅陰郁地笑起來,他把玩着那支孔雀翎羽箭,輕飄飄地側首問向幾個家仆:“我瞧這位小娘子有問題,你們說呢?”

“把這位娘子請出來。”

他話音剛落,衆家仆應聲而動,一擁而上。

越一翎當即抽出腰間短刀攔在門前,一句話也不說,只咬着牙,眼光堅毅,清淩淩地直視對方,絲毫不畏懼。

衆家仆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一時間劍拔弩張。

燕七沅沉下聲:“這人今日我是必須得見了,無關人等不必客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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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家一衆家仆得了令,正要發難,只聽那道溫柔的女聲又響起來。

“郎君,外頭發生什麽事了?我聽外頭這位小公子的意思,是要我出去?”

門內的裴筠一聽得兵刃聲,眉眼間頓時籠上郁色,适時開口打破局勢。

她不緊不慢地将帕子揣進懷裏,擡手扯掉發帶,細軟的發絲落下耳畔,披滿肩背。一縷發絲貼着她的鼻尖,随着她的呼吸輕輕顫動。

“你……別出來。”越一翎似乎有些生氣,懊惱地隔着門同她說話。

裴筠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微微歪頭略一思忖,有點壞心眼的擡手擦了擦嘴上的胭脂,細膩的皮膚上暈開一片紅。

完了裴筠貼近小柴門,溫聲道:“郎君,不如就順了這位公子的意思。咱們讨個吉利,不要在這大喜的日子觸貴人的黴頭。”

裴筠的聲音似乎有一種安撫的力量,越一翎聽出她的沉着,面上神色緩了緩。她心裏有底,他便心裏有底。只是他還是悶悶不樂地一聲不吭。

最終,他回身輕輕拉開一條門縫,自己卻用身子擋得嚴嚴實實,行動間無一處不叫人看出一片濃情蜜意,讓人看了便曉得他把媳婦寶貝得跟什麽似的,連一根頭發絲都不舍得讓人看了去。

燕七沅盯着他的背影,似乎要把手裏那支箭攥進骨血裏,誰也不知他心裏又在盤算些什麽。

這邊借着漏進來的火光,越一翎看清了門內的人後卻愣住了。

裴筠散着發,只着一件單衣,身上胡亂披了件小襖子,唇角的胭脂暈開,一雙眼冷清清的,卻讓他無端瞧出一絲媚意。

她說:“沒事的,讓我出去。”

越一翎從耳根子臊到手指尖。

滿腦子都是:她這樣……這不是我弄的!我們還沒有洞房!這個壞心眼的女人,哼。

他突然把頭仰起來些,梗着脖子叫裴筠瞧不見他的神情,不看她也不說話。

裴筠以為他是倔,便一步上前探出手去拉他,抓空了只扯到袖子,她便順着袖子撈到他的手指,帶着幾分哄逗的意思撓撓他的手心,用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沒事的,我先前會的“佳人”可帶了不少人手。”

越一翎悶聲哼了一下,似乎還是有些不開心,掙開她的手。

裴筠一愣,以為他是在怪自己騙了他,畢竟原先她同他說的是,孤身來的,沒帶人。

沒帶人來……她可以就地找人啊……

沒等裴筠反應過來該怎麽給他順毛,越一翎就突然手一伸攬過她,腿一邁就把人擁進門去,反手就把小柴門給關上了。

裴筠:“……”

衆燕家家仆:“……”

燕七沅:“……”

裴筠哭笑不得,不知道他這是唱哪一出。

雖說在越一翎心裏頭堅信她不該這麽早暴露身份,其實她根本無所謂。外頭是有許多燕七沅的走狗,但其實暗處埋伏了不少人。雖不是她的人,卻是她借的力,都想取姓燕的項上人頭。

兩邊全等着她呢,這緊要關頭,不曉得她這小郎君又鬧什麽別扭,這時候不讓她出門去,反而堂而皇之跟她鬧起了脾氣,而她卻沒法生氣,只能無奈地問上一句:“怎麽了?”

越一翎只是一言不發地将她随手亂七八糟披上的小襖子扒拉下來,擡起她的胳膊,仔細地替她重新穿好襖子,并且固執地扣好扣子。

理完衣裳他又擡手理了理她的頭發,用袖子輕輕擦了擦她的臉,這才揚起眉毛,勉強露出滿意的神情,開口道:“好了。”

裴筠輕咳了一聲,她是故意的搞成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誰料沒達到激怒燕七沅的效果,先惹急了別扭的小郎君。

越一翎不由分說拉着她再次推開門。

裴筠踉跄了一下,就被他拉出門去。

她一出門,甫一擡頭,就見一直盯着那支翎羽箭的燕七沅突然變了神色,擡手猛然把箭扔在了地上,避之如蛇蠍。

他想起來這箭為何眼熟了,曾經有一個女人用這箭救過他的命,然後他親手毒死了她。

越一翎方才說他認得這個人。

他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向出門而來的兩個人。

裴筠眯了眯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越一翎見燕七沅狀若癫狂,神情恍惚地打量着裴筠,便有些不滿地想把她往身後藏。

當年在莫戈,裴筠帶着頭巾遮着臉,終日風吹日曬的,比起如今顯得更黑些。那時候她帶着越一翎,路上又救下了燕七沅。

從頭到尾,直到被埋進黃沙裏頭,她也只露過幾次臉,可燕七沅卻牢牢記下了她的樣子,因為,這是他殺的第一個人,這是他決心殺伐決斷無惡不赦的開端。

“殺了她。”燕七沅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來。

恍惚間他回到那日東方破曉,金輪吐着紅火緩慢地爬上遙遠沙漠邊緣,他眼裏看到的漫天風沙都是血色的。

他記起那輪初生紅日,仿佛地獄的火焰吞噬着良善之人的信仰,燒盡虛僞,叫他看真相,拉他入地獄。

“殺了他們!”他咬牙切齒地嘶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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