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大漠行
燕七沅一頭栽倒在黃沙裏,沙礫蹭破他幹裂的嘴唇,粘稠的血珠緩緩地凝出。
太陽就像懸在他的太陽穴上,烤得人七魂六魄都焦了,吸進肚子裏的不是像是空氣,倒像是一團團熱火。
走之前大哥笑着同他說,小心些,莫要在沙漠裏栽了跟頭,倒下了便再爬不起了。
燕七沅瞪着血絲遍布的眼睛,娘唯唯諾諾的模樣浮現在他腦海,無數本聖賢書從他心中滾過,他用了十分力氣翻過身子,直視烈陽,惡聲惡氣吐出兩個字。
“雜種。”
這一句罵出來,他便無聲笑起來,恍若一股濁氣從胸中吐了出來。
他終于死心塌地地痛快承認,一開始大哥就是讓他送命來的。哪怕是在大梁,只要是在鐘鳴鼎食之家,便絕無血肉之親,讓梨推棗,兄友弟恭,可憐他娘親又自顧自做了一場好夢,卻叫他拿命來做教訓。
可笑他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結果他們還是想讓他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皮沉極了,很快就陷入一片燥熱的黑甜。
“不像匪。”裴筠蹲在燕七沅邊上,用刀背撥下他蒙在臉上的面巾,又撿起他的手看了看,确認只是個細皮嫩肉的倒黴蛋,才回頭對不遠處躲在馬後邊的越一翎說:“過來看,莫踮着腳伸頭伸腦。”
抖成篩糠的小少年眉宇間還有稚氣未消,約莫十四五的樣子,讓她說得有些赧然,讪讪開口:“小娘子,再遇到這種情況,您讓我先去探一探,莫中了計。”
“之前七爺的商隊就是救了一個人,結果全賠進去了。”
他說着話,慢慢挪步過去,待到近處看清了,又呆了。
他讷讷開口:“這是我們七爺。”
說着眼睛紅了,撲簌滾了兩顆淚,嘟嘟囔囔飛快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饒是裴筠打小習武,耳力過人,也愣是一個字沒聽清,只是見他又掉淚珠子,不由有些怒了,眼裏浮現煩躁:“有完沒完,哭什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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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一翎頃刻收聲,淚汪汪地問:“小娘子,我家七爺還有救麽?”
“你先歇着,過半日可真情實感哭個痛快。”
裴筠說起話來直來直去,說得少年嘴一癟,漏氣的燈籠般嘶出聲:“我不哭了……”
越一翎轉而蹙起眉頭,似是有些羞愧,帶着一點點期冀問道:“小娘子,您心善,您瞧您都救了我這條命,能不能求您也救救我們家七爺……”
裴筠擡頭看他。
于是馬上多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裴筠牽着馬走,原先越一翎不肯騎馬,結果被裴筠三兩句奚落得臉都紅了,才不聲不響地爬上馬去。
是啊,他哪有裴筠對這沙漠了解?在沙漠裏他根本不如她,他才是需要被保護的那個。
越一翎坐在馬上看着前邊裴筠的背影發呆。
裴筠正想着今晚該去哪過夜。畢竟多了一個人,腳程慢了,原先要去的地方就不能趕到了。
巧的是,附近有個小綠洲,算算腳程,日歇前便可到,只是若要去那裏休整,時機不巧時遇上盤踞在那的人,必是要大動一番筋骨。
裴筠一想到會遇上什麽人,頓時黑了黑臉,心裏狠啐了一口道:狗雜碎,裴爺爺終于有機會教你做人了,洗幹淨脖子恭敬等着。
她身後馬背上的越一翎吸了一下鼻子,把袖子翻過來用幹淨的裏子搓了搓臉,眼淚幹在臉上太難受了。
他一邊擦,一邊甕聲甕氣地問:“小娘子我們去哪裏啊?”
裴筠不樂意和他多說,說了也白說:“西邊。”
越一翎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茫茫平坦開闊的莫戈沙漠,一點看不出東西南北,也不曉得西邊有什麽,只好把茫然的目光定格在裴筠身上,嘴上幹巴巴地回了一個:“好的,西邊看起來蠻好的。”
一行三人緩緩移動,不知不覺日頭落下來。
期間裴筠給燕七沅又喂了兩回水,人總歸有點活氣了,咳了兩聲,越一翎眼疾手快地把他嘴捂上了不讓他咳,免得把水吐出來,太浪費了。
水囊到越一翎手裏時,他其實沒喝,先前裴筠咆哮着要喝血吓到他了,這一囊水變成緊俏物是因他而起,至少在找到水源前,他不敢喝。
他只是碰了一下嘴就遞給她,嘴唇沾了水,紅潤潤得顯得有些好看。
裴筠接過水囊,抿了一小口,含了一會兒咽下去了。
越一翎心虛地舔了舔唇角,心裏頭慌了一下,他真怕對方暴起把水往他嘴裏灌,雖然他因為她的一句話差點一步踏入鬼門關,變成不知名白骨沒人收屍散落在沙漠裏,但是他還是覺得小娘子心好,他自作多情地認為,如果小娘子發現他沒喝水,肯定會很生氣的。
所以他艱難地滾了一下喉結,假裝咽了口水下去。
裴筠扯了扯馬繩:“青骓,走。”
三人一馬繼續往西邊慢慢走去。
越一翎看到綠影的時候,還以為是海市蜃樓,當微微感覺到濕潤的風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裴筠帶他們找到了一小片綠洲。
小少年簡直想尖叫,臉皮都漲紅了,嘴唇哆哆嗦嗦想說什麽,但看到拉住馬繩沉靜往前走的裴筠,頓時控制住自己,縮了縮脖子,呼吸都放輕了。
興奮過頭的越一翎敏銳地注意到裴筠的手搭上了腰間的刀柄。
越一翎自小替燕家做活,頂會看人眼色,此時興奮忐忑的心情登時灰敗了大半,他操着殘留的理智一琢磨,心裏頭就只剩忐忑了。
沙漠裏平白出現這麽大的極樂淨土,來時沒見有官旗界碑,既不是官家的驿站,那就只能是匪窩。
天已經快暗了,四周沙原無所遮蔽,除卻眼前這片小綠洲,根本沒有過夜的地方,前兩日他跟着裴筠都是在岩壁下又或是沙丘背風口歇腳,這兒連高一點的沙丘都沒有。
如今他們急需補充水和食物,小娘子冒這樣的險不是沒有道理,借道在此過夜,運氣好的話,躲過今晚,明日早早離開也不是不行。
越一翎悄沒聲的長長吸了一口氣,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只能向虎山行。
他有些害怕,念了幾句保佑,還想靠裴筠近一點,但也只限于想想,他只攥緊了自己的衣服。
雖然小娘子挺善良的,但是他也挺怕小娘子的。
他就這麽看着小娘子的後腦勺也能心安。
越一翎想得沒錯,裴筠帶他們來的這片綠洲叫梵月,名字怪有禪意的,但它頂多是個名字別致的匪窩。
半年前梵月來了一個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鑽出來的戚子山,像模像樣地給自己畫了個地界,在梵月稱王稱霸。
聽說十年前大梁兵亂後鬧饑荒的時候,戚子山以人為食,甚至吃了自己的兒子,虎毒尚不食子,裴筠這輩子最惡心的就是這種黑心肝的畜生,早就想一刀端了這污眼的老賊。
只是段夫雪倒也由着他在這興風作浪,大約是察覺到裴筠的心思,段夫雪派她出旗山嶺辦事總有意無意地繞過梵月這條路,有一回酒桌上喝醉了提起來,他道,瘋狗與瘋狗之間,互不越界就沒有禍事。
對于他說自己是瘋狗這件事,裴筠耿耿于懷好一段時間,見他就瞪。
這世上沒有她裴筠去不得的地方,今日就要來探這黑心肝的畜生。
不過,這時倘若讓越一翎聽說了這兒住的是個殺人成性的在逃之徒,他可能會哭出來。
距離看到綠洲大約半個時辰,裴筠就帶着一醒一暈的拖油瓶踩到了第一塊草皮,濕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夾雜着不知什麽動物在高溫下腐爛的味道。
裴筠松開了馬繩,自己稍稍活動一下手腕,高度警戒起來,青骓沒了牽引倒也老老實實地跟着她。
裴筠撿起一根長枯枝先行探路,另一只手一直沒從腰間放下來。她正打算吩咐越一翎注意安全,猝不及防就聽見身後重物落地聲音。
她以為碰上了戚子山,閃電一般回首時,心裏還想着真寸,才到就打。
結果一回頭,草地上趴了個人。
裴筠呆了一下,越一翎膽子夠肥,敢把自己主子扔地上。
結果地上灰撲撲的人擡起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啊小娘子我就是太激動了……小娘子我們是有救了吧……”
裴筠這刀都拔出了一大半,只能合回去,她想開口罵人,但這小子傻乎乎的,沒心沒肺,滿臉興奮地扒拉着草,鬧得她心裏提着的勁一下卸了大半,輕松自在了一些。
越一翎讪笑着,笑着笑着就低聲哀嚎了一句痛,嘴唇裂了,出血了。
裴筠回身把水囊解下來扔給他:“留神動靜,看見人告訴我。”
越一翎接了個滿懷,然後又停住了,有些擔憂地問:“這兒有水吧,小娘子?”
水源太深,地面找不到一口水的綠洲他也是聽說過的。
“有。”
越一翎這才喝了點,也沒有多喝。
夜幕将至,裴筠挑起一小簇火來,她升起篝火來,忙的腳不沾地,便不再搭理越一翎。
越一翎看着裴筠忙忙碌碌,愈發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羞愧之餘想替她排點憂,就哼起曲子給她聽。
還未變聲的少年嗓音很柔,清清亮亮的,哼的是邱澤的安神小曲,他小的時候母親做活養家,他常哄妹妹入眠,會的小曲子都是那時候學的。
脾性比天大的裴姑娘難得沒什麽意見,什麽也沒說,只是她給這風雅一點面子,對方卻突然哼着哼着就沒了聲。
裴筠看過去,就發現越一翎看天看呆了,微微張着嘴,含着沒嚼完的餅,手裏的半塊也滾在了沙子裏。
裴筠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黃沙樹梢間那一輪沉沉紅日。
風突然刮了一下,她面前那簇火噌地蹿了個個兒,一下卷着刀刃燎了她的手指。
裴筠手一抖,撥火的短刀跌進火裏頭,砸出一片飛揚的灰燼。
裴筠想也沒想就要用手去抓刀,那邊看天正得勁的越一翎嗖一下就蹦了過來。
“哎呀!小娘子你摸着火了!”
他一手抓住她探向火裏的手,一手拿起她先前用來探路的長樹枝,把刀撥了出去。
最後一點日光也落了下去,大漠徹底黑了下去,篝火的光溫和而柔軟,在越一翎臉上勾勒出他纖長的睫毛陰影。
裴筠知道有一句話叫燈下看美人,此情此景突然就讓她想起了。
她清晰地感覺到貼着自己手背的那一片手心,可怖的一道傷口。
果然,越一翎的臉白了一分,卻硬是沒喊痛,反倒溫聲細語地同她講:“燙傷了就不好辦啦。”
裴筠沒有抽回手。
他抱着她的手吹了吹,食指已經燙得發白了,他不用碰也知道皮硬成了一塊,這是燙壞了,明兒可能要起泡。
越一翎拿過水囊沖她燙傷的手指:“小娘子,明天還能取水吧?”
“不能。”
越一翎卻沒像之前一樣吓到發抖發白,只是停了一下動作,然後輕輕笑了一下:“小娘子同我開玩笑。”
“如果不能取水您早就生氣了。”他說着這話,又猶豫着問了句:“小娘子您去過邱澤嗎?”
“沒有。”
“邱澤是個全是水的地方,我原先沒覺得水有多寶貴,”他說着,露出了羞慚的笑:“也只是聽說沙漠裏水就是命,現在切身體味到了,才懂得什麽叫命。”
“你們是大梁南邊部族的?”裴筠看着噼啪的火苗開口。
篝火對面,燕七沅沉沉昏迷着,身下邊墊着她的大氅。
“是呀,我家七爺是邱澤燕家的七公子,我給他家做夥計,包吃不包住,一月四兩銀錢。”
“我從十二歲起就在七爺身邊做事情,再過一個月剛好是三年,”說到這,他耳廓微微紅了,聲音也小了下去,很是不好意思地說:“本想着走完這趟活攢夠了一百兩,回家就能娶媳婦了。”
越一翎自覺說得有些多了,偷偷用餘光留神裴筠的表情,果然,不出所料的冷淡。
可是他瞧着她靜悄悄的樣子,又總覺得她在聽。
“成了,也不是很難耐。”裴筠說着,把燎傷的手指向上一擡,抵住了水囊口向上推,示意他不必再沖了。
越一翎即刻扶住了水囊口,細細的水柱一下斷了,囊口的水滴啪地砸進濕潤的沙地裏,他有點惋惜地盯着沙地看了一眼,塞緊了水囊口,捂住水囊就像是守財奴捂着黃金袋。
裴筠突然轉頭道:“我以前聽人說過,邱澤有一家天心樓?”
“小娘子也知道天心樓?”也許是靠火堆有些近,沒一會兒越一翎鼻尖上已有細細的汗。
“天心樓在整個大梁都是拿得出手的天字號酒樓,前些日子大梁總司部族長在那裏宴請宋國使臣,商議通商交好的事宜,上頭做決定,下邊就要執行,各大世家都得搶生意啊,結果燕家就推了七爺做了這頭一批走商的出頭鳥,本來是輪不上七爺的,要不是因為七爺是個……是個性子好的,如今遭此橫禍,唉。”
說着,越一翎感慨地咂咂嘴,似乎是覺得自己不該談及主家,就沒有說太多,繼續嘚啵嘚啵吹天心樓。
“不過天心樓許多菜品都是一絕,好吃是次要的,主要是做的樣子好!”
越一翎很喜歡說話。
你給他開個頭,他能給你說出一本戲來,當下性命無虞,心裏頭沒什麽記挂的,又因為年紀小,聲音脆,說起話來像只沒煩惱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很活潑。
“如果您以後到邱澤,我請您吃天心樓的冰鎮梅子湯,剛熬好的梅汁往碗裏的冰塊上一澆,刺啦冒白煙,再綴兩片薄荷,可好看了。”
裴筠沒有應聲,她正擰着眉對着火光看燒得發紅的短刀,整個人的氣勢莫名看起來很兇殘肅殺。
越一翎見對方又陷入自己的小世界,得不到一點反響,頓時有點尴尬。
但相比剛遇到裴筠那幾天,他覺得現在比剛開始好多了。
剛遇時裴筠連一句話也不講,連他是誰也不問,還是越一翎自己上杆子自報家門的,而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小娘子什麽身份,只知道她對莫戈沙漠了如指掌,是個很兇的大善人。
越一翎曉得再繼續說下去可能就得煩着她了,于是小聲地說了句打擾小娘子了,輕快地溜開了。
過了一會兒,裴筠拎着水囊不知去了哪裏,她這一走,越一翎就覺得四面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心裏七上八下的。
幸好裴筠很快就帶着滿滿一囊水回來了,越一翎乖巧地接過水囊,就像抱着他的老婆本似的,滿眼快樂。
夜裏的莫戈,氣溫驟降,越一翎翻出自己唯一帶的那件虎皮小毯子。
這是他走之前,娘給他縫的。
越一翎眨眨眼睫,濕漉漉的大眼睛裏驟然浮現溫柔,他吸了吸鼻子,算了,小娘子兇就兇吧,不愛聽我講話就不愛聽吧,我能活着回家就行了。
他回頭看向什麽都沒有、唯一的大氅還墊在了燕七沅身下的裴筠,捧着毯子遞給她。
裴筠擡眼看了看越一翎,小少年把殷切讨好都寫在了臉上,整個人單純得像一張白紙,讓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可她沒有接過那匹小毯,而是起身,大步越過篝火,彎腰拾起墊在燕七沅身下的大氅邊角,簡單粗暴,一下就把燕七沅抖到地上去,仿佛這不過是個物品,而不是個喘氣的。
越一翎慌忙跑過去穩住他家七爺,免得吃了一嘴一鼻子的沙。
“你和他一塊睡。”
七爺跟他睡一起?
越一翎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忽青忽白。
“大漠裏不分尊卑貴賤,據我所知,大梁也不興這一套有些年了,而且,”裴筠冷漠開口:“今天你不跟他睡一塊就得跟我睡一塊。”
越一翎讓她這驚世駭俗的言辭吓了一跳,勉強笑了,把自己的小毯子展開了。
毯子小,他必得和燕七沅身貼身才能勉強蓋實身子,越一翎苦大仇深地皺着小臉。
裴筠不為所動,把水囊扔給他給燕七沅喂水。
越一翎看燕七沅的臉色已經好轉很多,估計明天就能醒過來,他肯定燕七沅醒來會餓,他自己的幹糧就剩晚上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的那半塊餅了,但又不好意思再麻煩已經阖眼的裴筠。
半天才捏着細細的小嗓子,試探着喊了兩聲小娘子,能不能先借我一點幹糧?
篝火對面一點反應都沒給,裴筠裹着毯子背對着他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睡着了。
越一翎不禁有些懊惱沒早些開口。
他只好心一狠把那別有一番滋味的半塊餅撲拉幹淨,工工整整、規規矩矩地擺在燕七沅頭邊的小包袱裏。
篝火那邊,裴筠看着沉沉夜色,聽着動靜輕輕彎唇笑起來,真逗一小家夥。
夜深。
越一翎他本想着守一會兒夜的,結果沾着小毯子沒多久就撐不住睡了過去,簡直是高估自己,昏睡過去之前還嘟哝着說了句小娘子對不起我撐不住了,帶着歉意睡沉了。
子時剛過沒多久,黑風大作,裴筠從淺寐中醒過來,她在風聲裏聽見了金石之聲。
有人來了,大約是戚子山的人例行巡夜。
這是沙漠裏頭不成文的規矩,夜敲門,入鬼門。雖說大家讨生活肯定要出去打劫,但也有把自己送到沙匪嘴裏頭的,譬如他們仨。
你來我家裏頭蹦跶,我不送你去見閻王爺似乎不敬業。
她小一些的時候巡過夜,碰上過兩個游蕩到旗山嶺的人。她當時極少見地驚了,孤身一人徒步走到旗山嶺那兒的只能是奇才,畢竟再沒有比他們旗山嶺更深的漠原了。
旗山嶺盤踞在莫戈最深處的綠洲,風水寶地,三面環戈壁一面對着大漠,巡夜撿便宜財這種事一般攤不上他們,但是段夫雪還是讓手下邊人每夜出去溜,神經兮兮地說會撿到寶。
後來她也懂了,段夫雪說的寶從來就不是財,有些人遠比黃金值錢。
她睜開眼睛,起身時,青骓走過來蹭了蹭她的手。
她取下挂在馬身上的箭筒,掏出裏邊的布包打開,飛快地組裝出一把小弩,又靈巧地把長羽箭拆斷,一根化三支短箭,根根翎羽飄飄,箭頭鋒銳泛着冷厲的殺氣。
這是她的殺器,一般不怎麽動用,平日都是三支短箭組成一支羽箭作僞裝,也易攜帶多一些,這還是泉嬸替她想的主意。
她拍拍青骓,青骓撒開四蹄輕輕巧巧地跑進了林子。
篝火要滅不滅,最後一絲火苗也讓風塵撲沒了,裴筠看了看不遠處抱團睡得死死的兩個人,拎着短刀和小弩,轉身悄沒聲地消失在深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