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當面對質

柳嫂近四十歲的年紀,穿了一件半舊的靛藍襖子,生的模樣周正。

小丫鬟打起了碧紗櫥上的簾子,她低着頭,順着眼的走了進來。看到薛氏端坐在炕上,忙跪下去對着她磕了頭請了安。

待得她擡起頭來,葉明月就見得她眼中有隐約的水光在閃着,但卻并沒有落下來。

“太太,”她嗫嚅着雙唇,面上的笑意瞧着是自內心裏散發出來的,“您回來了可真是太好了。”

薛氏卻并沒有如她這般的高興,反而是不悅的皺着眉,望着柳嫂說道:“柳嫂,我自問這些年待你還算不錯的。當年你兒子體弱多病,不是我請了最好的大夫來給他醫治?即便是連着用了一個多月的人參做藥引子,我也是沒有皺過一下眉頭,依然還是給他用了。這些你可還記得?”

“奴婢自然是記得的。”柳嫂忙道,“太太的這份恩情,奴婢一家子都記在心裏呢,從不敢有片刻忘的時候。我和我家那口子都說了,若是這輩子還不完,就算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繼續的報答夫人的恩情呢。”

說到這裏,柳嫂就又伏下身子去磕了一個頭。

“報答?”薛氏的聲音冷了下來,“你趁着這些年我不在府裏的時候,夥同他人,想偷盜了我的嫁妝出去賣,這就是你說的報答?你這樣的報答我可是不敢要的。”

柳嫂聞言,睜大了一雙眼,滿臉不解的模樣:“太太這話是什麽意思?奴婢不明白。”

薛氏見着她這副模樣,心裏的火蹭的一下子就蹿了上來。

于是她便沉了臉,将臘八那日歡嫂對她說的話都說了出來,然後又冷道:“難不成我還冤枉了你不成?”

“太太明鑒。”柳嫂忙辯解着,“太太對奴婢一家子都有恩,奴婢怎會做出這樣欺心背主,夥同旁人去偷盜您嫁妝的事?這是再沒有的事。”

啪的一聲響,是薛氏伸手狠狠的拍了手側的炕桌一下,上面放着的甜白瓷蓋碗随之蹦跳又落了下來,叮當咣啷的一陣亂響。

滿屋子裏的丫鬟都吓了一跳,葉明月同樣也吓了一跳。

薛氏雖然是個急性子,但也鮮少有這樣發怒的時候。

“現見得歡嫂說,那時候林氏送了酒菜過來,你吃喝的不亦樂乎,竟是連一瓶子酒都喝盡了。随後歡嫂更是眼見得你去了林氏那裏好幾次,有一日又見得你在撥弄這耳房門上的銅鎖,就這樣你還狡辯?還不快快實話實話?好歹我念在你那些年曾服侍過我的情分上,還能對你們一家子從輕發落。不然你若是再這樣一直狡辯下去,我可真叫了人牙子過來,将你們一家子都發賣到窮鄉僻壤去,到時你們可就怨不得我心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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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嫂聽了,只不住的磕頭,又哭着說道:“再沒有這樣的事,是歡嫂誣蔑奴婢。只請太太明鑒。”

薛氏越發的怒了,又想開口呵斥柳嫂。葉明月見了,忙開口勸道:“娘,您且先等等。”

薛氏曉得自己是個性急沖動的人,自己的這個女兒卻是個能沉得住氣的,所以她素來便聽得進葉明月的話。于是當下她雖然是沉着臉,但卻沒有做聲,只是對着葉明月使了個眼色。

葉明月會意,曉得這是薛氏讓她來處理這件事的意思。于是她便面向柳嫂,聲音溫和柔軟的問着:“柳嫂,既然你說是歡嫂誣蔑你,那你可敢與歡嫂當面對質?”

柳嫂雖然以往沒有見過葉明月,但她也是一早就曉得薛氏在老爺外地任上的時候生了個女兒。方才又聽得葉明月喚着薛氏叫娘,是以她便曉得眼前的這位姑娘就是五姑娘了。

于是她忙對着葉明月磕了一個頭,說道:“回五姑娘,這事奴婢都沒有做過,有什麽不敢和歡嫂當面對質的?奴婢敢。”

葉明月點了點頭,随即便吩咐着翠柳:“你去将歡嫂叫過來。”

翠柳答應了一聲,忙轉身去了。

這邊葉明月也就不再說什麽,只是拿了炕桌上的蓋碗,慢慢的喝着茶。

一時歡嫂過來了。當她進了裏間,見到柳嫂正跪在地上,面上的神情就有些發僵。

葉明月心細如發,早就将她面上的細微神情變化都瞧在了眼中。但她也沒有點破,只是慢慢的将手裏的蓋碗放到了炕桌上。

歡嫂站在一側,對着薛氏和葉明月屈膝行了禮,随後面上陪了笑,恭敬的叫了一聲:“太太,五姑娘。”

葉明月對着她點了點頭,随後就淡淡的說着:“歡嫂,你也跪下吧。”

歡嫂吃了一驚。但她一時并沒有跪,反而是擡眼望向薛氏。

薛氏雖然也不明白葉明月為何一見到歡嫂就要讓她跪下,但這當會在外人面前她自然是要維護自家女兒的,于是她便對歡嫂說着:“既然姑娘讓你跪,那你就跪下吧。”

歡嫂心中猛然的跳了一跳。

她又望向葉明月,但葉明月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她壓根就看不出什麽來,更無從猜測葉明月的心中此時在想些什麽,又或者是知道些什麽。

于是歡嫂便懷揣着一顆七上八下的心,不安的跪了下去。

葉明月此時就直接的對歡嫂說道:“臘八那日你同母親說過的事,方才母親已是問過柳嫂了,但柳嫂卻說是你在誣蔑她,歡嫂,這事你有什麽話說?”

歡嫂看向柳嫂。豈料柳嫂也正在看她,且目光如電。

歡嫂心裏就有些發虛,忙轉過了頭,不敢再看柳嫂。只是垂了頭,說着:“回姑娘,這事,這事分明是柳嫂怕太太責罰她,所以抵賴罷了。我何曾誣蔑過她?”

“你這還不是誣蔑我?”柳嫂的聲音滿是憤怒,“我何曾吃過大太太送過來的酒菜?又何曾撥弄過耳房上的門鎖?你說這樣的話,可有良心?可別叫我說出你什麽好的來。”

她這話分明是話裏有話。于是葉明月立時就追問着:“柳嫂,莫不成是歡嫂有什麽把柄握在你手裏不成?你且說出來,給我和太太聽聽。”

歡嫂一聽這話就急了,忙舉了右手,說着:“青天菩薩在上頭,我若是誣蔑了柳嫂,就讓我下輩子投胎做畜生去。”

又對着薛氏磕頭,哭道:“太太,奴婢在您身旁伺候過那麽多年,奴婢是什麽樣的人您是最清楚的,奴婢又豈是那等會誣蔑人的人?”

薛氏心中自然是相信歡嫂所說的話。

歡嫂和柳嫂當年都是她身旁的二等丫鬟,但歡嫂為人機靈,一張嘴又跟抹了蜜似的甜,而柳嫂偏生又是個嘴笨木讷不會說話的,所以薛氏自然是喜愛歡嫂多過于柳嫂了。

而現下原就是歡嫂先告了柳嫂一狀在先,薛氏的心裏已經是存了柳嫂想要夥同林氏偷盜她嫁妝出去賣的印象了。且眼前即便是歡嫂和柳嫂對質,但柳嫂并沒有說出什麽有用的話來,歡嫂卻是指天發着這樣的毒誓,所以薛氏心中自然是相信歡嫂的了。

于是她便對歡嫂說着:“我曉得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不用害怕。”

歡嫂略略的放了一些心,正想要開口說話,卻只聽得葉明月的聲音在涼涼的說着:“下輩子的事還是下輩子再說吧,不急着現下就發誓。”

随後葉明月又問着柳嫂:“柳嫂,你是不是心裏知道些什麽?你若是知道些什麽,盡管說了出來。不然你這夥同他人想偷盜太太嫁妝的罪名可就是坐實了。”

柳嫂正被歡嫂那幾句話給氣的渾身發顫,這當會又聽了葉明月說的這話,于是她狠了一狠心,就說着:“太太和五姑娘請聽奴婢說。”

接下來她說出來的一番話倒同着歡嫂臘八那日說的話是一樣的,只不過主角卻換成了歡嫂,且比歡嫂那日說的要詳細的多。

柳嫂的意思,當初林氏确實是成了心想打薛氏嫁妝的主意的,所以就拿了酒菜之類的來請着歡嫂和柳嫂吃。又許諾着她們,若是果能偷盜了薛氏的嫁妝出去變賣了銀錢,就同着她們五五分賬。薛氏當時還曾寬慰過她們,說是薛氏的嫁妝這樣的多,随意的拿了幾件古董花瓶,幾匹緞子和幾盆玉石盆景之類的小物件出來,這樣就算是日後薛氏回來了,她也必然不會察覺到的。

柳嫂說,當時她就義正言辭的拒絕了林氏的這個提議,只說太太對她有恩,她絕做不出這樣欺心背主的事來。且随後但凡林氏想要進東小院來她都是不開門的。

她原也以為歡嫂是同她一樣的想法,可後來竟教她好幾次看到歡嫂去大房找林氏。有一次更瞧到她們在花園子裏叽叽咕咕的,不曉得在說些什麽。再後來,柳嫂就好幾次的瞧到歡嫂皺着眉,在用手撥弄着耳房上的銅鎖。她當時就嚴詞厲色的問了歡嫂,又說了自己看到她和大太太在一起,又诓騙她,說自己聽到了她和大太太說的那些話。歡嫂當時吓到了,對着她跪了下來,說是自己一時豬油蒙了心,不該聽了大太太的蠱、惑,想着要偷盜太太的嫁妝,又求着她不要将這事告訴太太。柳嫂見歡嫂當時那樣的苦苦哀求自己,且好歹也是在一起待過這麽多年的,便說只要歡嫂知道自己錯了,往後再不犯這樣的事,她便不會将這事告訴太太。但是沒想到,現下歡嫂竟然倒打一耙,将這樣的事栽到了她的頭上來。

柳嫂滿心悲憤。說完了這些話之後,她就又伏下了身子去,說道:“奴婢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還請太太明鑒。”

薛氏心中就有些為難。

現下歡嫂和柳嫂兩個人倒是彼此說彼此才是那個欺心背主,要偷盜她嫁妝的人,且兩個人都是說的這樣有鼻子有眼的,倒叫她相信誰的話好一些呢?

而歡嫂此時就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薛氏的腿,大哭道:“太太,您要相信奴婢啊。奴婢絕不是那樣的人。分明是柳嫂她欺心背主,最後卻要倒打一耙,這樣的誣蔑我。還請太太明鑒啊。”

薛氏在這樣的事上自來就不會明鑒,于是她就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葉明月。

而葉明月此時正在問着柳嫂:“柳嫂,你說歡嫂才是那個想要偷盜太太嫁妝的人,你可有什麽證據?”

葉明月對着柳嫂的偏頗之意還是比較明顯的。

柳嫂感激的看了葉明月一眼,随即就挺直了腰背,直挺挺的跪在那裏說着:“歡嫂的事,當時她那樣的求着我,我并沒有同任何人說過,所以也并沒有什麽證據。但是奴婢是有法子證明她是在誣陷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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