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下貴人
時下誕生禮有,三朝、滿月、百日、周歲,周歲最重,三朝次之,滿月再次,百日最末。
前頭三禮,姜進都錯過了,遂他便想給女兒一個盛大的周歲禮,夫妻倆商量好了,又去禀明父母,鎮國公和俞氏俱點頭應了,大房嫡長女,隆重些也是應有之義,且還是在元宵佳節。
拟好了名單,淑陽郡主想起一事道,“我想着給長生求一盞長明燈。”這是近兩年流行起來的。
正捏着姜瑤光鼻子玩的姜進擡頭,“了悟大師雲游歸來,不如請他點燈,若他願意也是咱們長生的福氣。”
聽着好厲害的樣子,姜瑤光啪的一下打掉倒黴爹的手,琢磨,自己會不會被當成妖怪。
姜進笑,“好大的力氣!”
姜瑤光一頭黑線,簡直沒眼看這傻爹。
淑陽郡主将女兒抱過來,“你又鬧她,小心她再咬你。”
姜瑤光示威性的咧咧嘴,重複最後兩個字,“咬你!”除了爹娘等稱呼,她現在已經能簡單蹦出幾個詞了。
姜進一臉傷心,“長生居然要咬爹!”
姜瑤光不忍直視地扭過頭,來人,把這個逗逼叉出去,說好的穩重威嚴呢。
淑陽郡主抽了抽嘴角,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嗔道,“沒個正形!”又道,“那我派人先去迦葉寺問問,也好看那邊答複做準備。”
三十年前,迦葉寺不過是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寺廟,然其第三十五代主持圓鏡法師和皇帝淵源極深,皇帝掌權之後,迦葉寺便成了國寺,皇帝的私庫每年都會撥下大筆銀子。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豪門勳貴也紛紛往廟裏捐銀捐物,迦葉寺用之于民,施粥布藥,深受百姓擁戴,迦葉寺聲勢更盛,得到的善款便越多,如此往複,時至今日,名滿天下。
了悟大師雖不是第三十六代主持,他卻是圓鏡大師高徒,道行高深,威望深重,因性喜雲游四海才沒接任主持之位。
姜進想了想道,“我這幾日不忙,親自去問一趟。”
“那是再好不過了,” 如了悟大師這樣的高僧,權勢富貴是壓不了的,姜進親自去自然比旁人更有誠意,成功的可能性更高。
Advertisement
過不了幾日,姜進便帶回了好消息,時間就定在周歲前一天,正月十四。
他敢說請了悟大師本就不是随口說說。去年在大理,了悟大師趕赴戰場超度亡靈,姜進與了悟方便,在了悟告誡他上天有好生之德時,姜進也誠心誠意的應了,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可若說故意大開殺戒好攢人頭撈功勞,這種事他是不屑的。
只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姜進不想讓淑陽多思多想,遂閉口不提這一茬。
淑陽郡主喜不自禁,命人準備請燈一應器具,又親自點了一遍才安心,第二日天一亮便起身。
另一頭,姜瑤光也被人搖醒,懵懵懂懂的被人抱起來,等穿戴好衣物才徹底清醒。
伸手讓人在食指上纏好棉紗,打濕後,姜瑤光開始擦牙,這就是她的刷牙了。從她長出第一顆牙開始,早晚用棉紗擦牙就是一個不能省略的步驟,一開始,這是丫鬟在做,然而對姜瑤光來說,讓別人的手伸到自己嘴裏動來動去,着實是一個很崩潰的過程,奈何她人微言輕,更重要的是手上沒力氣,只能認命,等她覺得能自力更生了,便開始搶班奪權,侍女們搶不過她啊,不讓她自己動手,她就抿着嘴不張口,你能怎麽辦,總不能掰開她的嘴吧。安慰自己,她就是貪新鮮以為好玩,過不了幾次,就厭了,事實證明她們錯了,大錯特錯,人家幹的有滋有味,壓根沒有厭煩的跡象。侍女們不得不告知淑陽長公主,淑陽長公主大為稀奇,拉着丈夫和三個兒子圍觀了一把,把幾人喜得不信,我姑娘妹妹就是聰明!姜瑤光自己擦牙的事便這麽被通過了。
洗漱好的姜瑤光被人抱到正房,姜進和淑陽郡主亦收拾妥當。元宵佳節,朝廷也給文武百官休了三天假,從十四到十六,且還發放了不少米糧炭等福利。對此,姜瑤光直呼,古代的公務員才是真正的待遇好,高地位高薪酬高福利。
向長輩請安完畢,一家六口出門,朝廷休假,學堂也一道休了假。
街上的燈市已經擺起,坐在車裏的姜劭勳大呼小叫,放下窗簾,在淑陽郡主懷裏扭成麻花,一臉谄媚,“阿娘,阿娘,明天我能上街嗎?”
淑陽郡主掀了掀眼皮,“你不是答應了阿杞要進宮賞燈的。” 每年宮裏都會舉辦燈會,皇帝會邀請皇親國戚和重臣攜眷參加。
姜劭勳立馬垂頭喪氣,“可宮裏的沒街上的熱鬧”,忽然來了精神,“我能帶杞表哥出來嗎?”
淑陽郡主神色一正,“胡鬧,你若是敢撺掇着阿杞涉險,看我怎麽收拾你。”
姜劭勳縮了縮脖子。
淑陽郡主卻沒放過他,拉着他的耳朵再三警告,姜劭勳就跟那被霜打過的茄子似的。
從奶娘懷裏醒來默默圍觀了好戲的姜瑤光咯咯咯笑。
姜劭勳如蒙大赦,兩眼放光的撲過去,“妹妹,妹妹,你要不要吃橘子?”
姜瑤光笑眯眯的看着姜劭勳,看在你娛樂了我的份上,奶聲奶氣道,“要!”
姜劭勳立馬剝橘子,将上面的白絡剝的一絲不剩,拿了一瓤塞到她嘴裏。
姜瑤光一口咬下去,小臉皺成一團。
奶娘趕緊伸手接,姜瑤光呸一下吐了出來。
“酸的?” 姜劭勳詫異的給自己塞了一瓤,“有點兒。”又狐疑的看着姜瑤光,“你騙我吧,有這麽誇張嗎?”這丫頭鬼靈鬼靈的。
淑陽郡主伸手點了點他的腦袋,“她舌頭能跟你比嗎?她小孩子家舌頭敏感!”說着,拿了杯溫蜜水喂她喝。
姜劭勳抱着腦袋嘀咕,“可真難養!”
淑陽郡主沒好氣的接道,“比你好養!你小時候就是個混世魔王,吃到嘴裏的東西稍有不如意就吐出來,還要哭,那聲音大的……” 淑陽郡主開啓絮叨模式。
姜劭勳生不如死,早知如此,他寧願在外面騎馬吹冷風,也不該偷懶向阿娘蹭馬車。
馬車外,姜進與姜劭勤、姜劭勉兄弟聽着裏面隐隐約約傳來的動靜,笑得很不厚道。
到了迦葉寺,姜家一行人被僧人迎着,穿過梅林,來到一廂房,留下随從,只一家人入內。
入得屋內,榻上盤腿坐着一四十來歲的大和尚,慈眉善目,觀之可親。姜瑤光頗覺詫異,原以為這般聲名遠播的高僧必是六七八九十了,未想這般年輕,或者是駐顏有術。
了悟打一稽首,“幸會!”
姜進和淑陽郡主忙還禮,姜進道,“打擾大師清淨了。”
了悟道含笑不語,“院中梅花正開,諸位小公子可前往一觀。”
姜進頗有點可惜,姜進此來,不僅僅為求一盞長明燈,了悟師從圓鏡大師,一手相面斷福禍的本事出神入化,奈何輕易不開口。那日他嘗試着提了提,沒想對方真的答應了替女兒相面。今日把兒子捎上,是希望了悟一個高興連三個兒子都相了,事實證明,那是自己白日做夢,只得打發了三個兒子。
正看得稀罕的姜劭勳郁郁,奈何小胳膊扭不過他哥的大胳膊,被姜劭勤和姜劭勉,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姜進将裹着姜瑤光狐裘稍稍掀開一點露出正臉,對了悟恭敬道,“此乃小女,大師有何高見?”
姜瑤光頗有點忐忑,深恐被瞧出新瓶裝舊酒,左顧右盼不敢與之對視。
了悟看着她,眼神有些怪,久久無語。
久的姜進和淑陽郡主心裏打鼓,姜進清咳一聲,“大師,可是有不妥?”
了悟收回目光,“令愛天下貴人!”尾音帶着嘆息,阖眼又是一稽首。
姜瑤光渾身一僵,瞪着了悟的眼睛幾乎要脫眶而出,滿眼的憤怒,就差在腦門上寫四個字,‘禿驢害我’!
姜進和淑陽郡主也都被鎮住了,一時都沒察覺姜瑤光的異樣。
倒是了悟對上她的眼,目光悲天憫人,打了個稽首,“阿彌陀佛!”
姜瑤光差點被吓死,心驚膽戰的扭過頭把自己藏在狐裘裏裝死。
淑陽郡主心頭巨顫,漢時一相士言呂後,‘夫人天下貴人’。呂後從鄉野村婦做到了太後,貴是貴了,可這一生,就是個大寫的悲劇。思及去年琅琊長公主與她說的話,淑陽郡主的臉倏地白了。
姜進比妻子更鎮定,短暫的震驚之後,先是低頭瞧了瞧做懵懂無知狀的姜瑤光,成功被騙,掖了掖狐裘,免得她呼吸不過來,又将她遞到面色惶惶的淑陽懷裏,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安撫。
待做完這一切,姜進站起身,沖着圓鏡法師重重一揖,“敢問大師小女以何貴?”
了悟一臉淡然,“貧僧不知!”
姜進一口血差點噴出來,這沒頭沒尾的,不清不楚的存心折騰人是不是。“姜某唯一女,不求其貴,但求平安,大師可有化解之法?”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姜進望着對方那張超然物外的臉,殺人滅口的心思都起了,“姜某有一不情之請,今日之事勿使第五人知曉。”
了悟掃一眼姜瑤光,重重一嘆,“時也!命也!運也!貧僧不敢妄言。”
姜進長揖到底,“多謝大師!我等告辭。”說罷要扶淑陽起身。
“令愛的長明燈尚未點。”了悟出聲提醒。
姜進都後悔死了,哪還記得這個。他本意是想着姜瑤光一出生就遇上難産,差點夭折,就想來求個心安的,誰想得到這麽個糟心的批語。去算命的心理大抵如此,好結果自然喜笑顏開,壞結果便悔不當初。
姜進是不怎麽信這個的,奈何了悟師徒的豐功偉績擺在那,由不得他懸心。
最廣為流傳的段子是圓鏡大師和皇帝那一段,四十多年前,皇帝帶着一雙弟妹逃難,一路忍饑挨餓,遇到圓鏡師徒,圓鏡指着皇帝道,“否極泰來稱天子!”
正陷于人生低谷的皇帝自然是不信的, “食不果腹,衣不裹體,朝不保夕,何以稱天子?”
圓鏡大師遙指北方,“君之貴人在北。”
于是皇帝放棄南下的目标,一路向北,将将饑寒交迫至死的皇帝兄妹三人被原皇後所救,上了五蓮山,做了土匪,這就是大周傳奇的開端。
旁人或許會以為這是皇帝在給自己造勢貼金,姜進卻知這确有其事,琅琊長公主親口和他說過。如琅琊長公主也在幾年後被圓鏡大師批言,婚姻坎坷,子女緣薄,後福無窮,一一應驗。
因着這一茬,姜進和淑陽郡主都是心情郁郁,就連姜劭勳都不敢觸黴頭,回程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一行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