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手足相争
幽靜別致的佛堂內,青煙袅袅,檀香隐隐,一陣壓抑喑啞的哭聲卻擾了此處清淨。
素面麻衣居士打扮的胡氏摟着女兒着急的安慰,好端端的女兒進了門就撲在她懷裏哭,哭的好不可憐,“是誰欺負你了?你和阿娘說。”
二姑娘兀自眼淚掉個不停,說了又有何用!阿娘尚且自顧不暇。
胡氏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一疊聲追問,最後自己也帶了哭腔,“我的兒,你這不是要急死我嗎?”抹了一把淚,“阿娘知道自己沒用,不能替你做主,可也想幫你分憂。既是傷心事,說出來心裏總能松快一些。”字字都是慈母心腸。
二姑娘再忍不住,抽抽噎噎道來。
鬥詩,二姑娘得了魁首,原是高興事。可姜瑤光和鄭語的一首‘桃花詩’卻占盡了目光。真的是‘桃花詩’與衆不同才有這效果,換了別人也許就是投機取巧,嘩衆取寵。可姜瑤光與鄭語做來,就是古靈精怪!
這就是身份帶來的差距!
風光被奪,二姑娘不高興,可只有一點,最令她傷心的是再一次正視——她身份不夠格的事實。
回想起上元節那日,泰寧公主召見名門勳貴的适齡少女,當時自己心中那種酸澀,二姑娘豈能不傷心。
因為姜劭勳和蕭寶珠的緣故,她和蕭杞偶爾能遇上,一來二去便熟了。二姑娘所能接觸的同齡男子,除了自家兄弟,就是蕭杞。蕭杞溫和寬厚會照顧人,二姑娘怦然心動,再是正常不過。
只她尚且懵懵懂懂之際,蕭杞忽然疏遠起來,起初二姑娘自己還不覺,可被上元節那一幕一刺激,才發現自己的小心思,同時也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從頭冷到腳。
這陣子二姑娘都是郁郁寡歡,剛調整過來一些,可又被刺激了一回。二姑娘一邊覺自己可憐,一邊又覺自己可憎!
兩種情緒的拉鋸,讓二姑娘苦不堪言,很想找一個人訴苦,可又不知道該找誰。這種事她不敢和俞氏說,俞氏疼她不假,可俞氏為人重規矩,知她這點心思,必要訓斥她。大姑娘那又羞于開口,便是說了,必少不得說教。
思來想去,便來尋胡氏,只打算抱着親娘大哭一場,這檔口,胡氏連連追問,這是她親娘,最疼她不過。二姑娘哪裏藏得住話,當下一五一十都說了。
“你個傻孩子,何必妄自菲薄,你是公府嫡女,怎的比不過她們。”胡氏摩着女兒的臉,滿是驕傲,“你這模樣就是全京城都是拔尖的,還有文采,他們拍馬都比不上你。”二女兒,越大越睡父親,姜安和,雖然有時候胡氏恨他薄情,可打心眼裏愛慕他,對二女兒更是愛屋及烏。
二姑娘卻不像她娘想的那麽簡單,“姐妹們哪個不是公府嫡女。”嚴格說起來,她們七姐妹,只有姜瑤光才是真真正正的公府嫡女,她爹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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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臉色一變,“一日未分家,你們便是國公府裏頭的嫡女,誰敢說你們不是。你可不要胡思亂想,你與大公子打小的情分,這一點就是旁人拍馬都趕不上的,只要大公子認定了你,你祖父祖母自然肯為你張目,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誰家不願意做後族。
二姑娘紅了臉,扯了扯胡氏的袖子,“阿娘說什麽!”
見她模樣,胡氏倒是笑了,又繃起臉,“你聽娘的,千萬不要心灰意冷,倒便宜了旁人。這事你暫且不要告訴你祖母,哪家挑媳婦都不會這麽早定下的,更何況那是皇家,等你再大幾歲,和大公子再好一些再告訴你祖母。”
胡氏口中說着女兒比別人差,心裏卻是明白,略略差了那麽一點,誰叫她是二房所出。遂打的是等大公子長幾歲有話語權,大公子那邊認定了女兒,二姑娘只是稍微差了點,以大公子得寵的程度,皇帝還能勉強他不成。
不早點讓俞氏知道,是防着長房呢。琅琊長公主可不是早就存了撮合外孫女和大公子的心思,要叫大房知道了,從中作梗是輕的,害了她女兒怎麽辦!
二姑娘被胡氏露骨的話弄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才好,捂着耳朵道,“阿娘不要再說這些話了,什麽叫……”
忽的,胡氏滾滾淚流,凄然的環顧一圈周圍,“阿娘不想一輩子都被關在這,阿娘想帶着你們姐妹賞花游園,看着你們姐妹出閣,你祖母厭惡我,萬不肯讓我離開,阿娘只能依靠你了,只能靠你了!”緊緊的握着二姑娘的手,猶如最後一根稻草。
二姑娘聽的鼻子發酸,也垂起淚來,“我去求祖母,求她放您出去。”說着就要往外走。
胡氏一把拉住她,哀聲道,“你求的還少了,哪次不是挨罵。現在的你怎麽求都是沒用的額,他們不會聽你的。等你不僅僅是姜家孫女的時候,說的話才有分量,你懂嗎!你以為姜瑤光為什麽那麽得寵,因為她這個人嗎?不是的,因為她娘是郡主,她外祖母是長公主。你命不好,托生在為娘肚子裏,娘沒法幫你,想讓別人高看你,你就得嫁個好人家,你明不明白!女兒家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
二姑娘怔在那兒,目光茫然。
胡氏憐惜的撫着女兒的臉,“惠兒,你聽娘的沒錯,娘不會害你的。”
一開始還盼着姜安和能夠心軟接她出去,不想等來了他的和離書,胡氏當場就撕了,大罵姜安和是不是要逼她去死。
和離書,她是死都不肯簽的,離了鎮國公府,她娘和兄弟萬萬容不得她,還有那閑言碎語也能淹死她,兩個女兒還得因她名聲盡毀。
如今她是不指望姜安和能回心轉意了,她只盼着女兒出人頭地,等她女兒嫁了大公子,她就不信,姜家還敢關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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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姜瑤光正在她五嬸伍琳琅處學琴,太子妃去世的訃告就到了鎮國公府門房手上。淑陽郡主得了信打發人讓姜瑤光換一身衣裳進宮。
太子妃從年前就開始病,一直病到現在,姜瑤光知道她會死,可她真死了,一時又有點發怔,半響才想到,也不知她外祖母和泰寧公主是如何操作的,那可是堂堂太子妃,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沒了。
大周的公主委實彪悍!
伍琳琅輕輕推了她一下,“莫發呆,趕緊回去換衣裳。”
姜瑤光醒過神來,揉了把臉就恢複正常,說白了那就是個稍微有點熟悉的陌生人,還是不讨喜的那種,要說傷心那是騙人的,更多的是感慨。
姜瑤光道了別,帶着人回去。
伍琳琅也旋身換衣裳,東宮死了這麽個太子妃,說不得還是樁喜事,就是不知哪個倒黴姑娘要嫁進去,伍琳琅作為顏控,想起太子那張臉就覺傷眼。
換好衣裳,姜瑤光便随着家人入宮,因皇帝還健在,宮裏并不挂大白,唯東宮挂起了白幡。
姜瑤光拿着一炷香正要上,便聽見一陣混亂聲。回頭一看,是一披頭散發的中年女子踉踉跄跄的跑進來。
淑陽郡主伸手一撈,将女兒從靈堂前拎到邊上。
那女子站在靈堂前歪着腦袋對着棺木吃吃的笑,“你終于死了,哈哈,哈哈,大郎,大郎,害死你的人死了!你高興嘛!你高興嘛!嗚嗚嗚~哈哈哈~”那女子哭哭笑笑,舉止癫狂,令人頭皮發麻!
哀哀痛哭的蕭宓神色一變,厲聲,“還不快将此人拉出去!”
這才有四個宮人如夢初醒般上前。
“慢着!”一清潤男聲出言制止。
姜瑤光望過去,果不其然正是端王,想也是,信息量如此大的文章,端王不做一把就不是端王了。
端王一臉正色對發懵的太子道,“聽她的話,昔年大郎的死有隐衷,太子難道要讓親子枉死不成。”端王肚裏都要笑翻了,專業拖後腿的太子妃死了,着實可惜,不想賈氏會出現,可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喜。要太子那庶長子真是太子妃害死的,太子這糊塗昏聩的名聲可得更上一層樓咯!就算是假的,他也得先潑太子一身污水不是。
太子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蕭杞碰了碰太子的手,見太子無反應,開口道,“她神志不清,衆所周知,端王叔拿她的話當真,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端王皺眉,“她是瘋了,可這事關我皇家血脈,若真有隐情,豈能讓惡人逍遙法外。”重重一嘆,“阿杞,那可是你親大哥!縱使你們沒見過,難道忍心看他死不瞑目。”
這話太重,蕭杞身份又尴尬,一時倒不好接口,去看太子,太子終于有點反應了,“五弟不要亂說,她怎麽會做這種事。”
“可……”端王一臉為難,步步緊逼。
“瘋言瘋語你也信,你也瘋了不成!”
端王的臉當下就黑了黑,大周朝能如此肆無忌憚諷刺他的,不做第二人想。回身一看,果是來勢洶洶的泰寧公主。
太子不靠譜,東宮幾位郡主喪母悲痛無暇打點,泰寧公主少不得出面打點喪事,不過才離開一會兒,端王就發難,當她是死人嗎!泰寧公主一擺手,她身後的宮人三兩下上前就捂住賈氏的嘴把人帶走。
端王要攔。
“大郎的意外是父皇親自徹查的,你這是懷疑父皇不成。”泰寧公主目光逼人。
端王不禁退了退,咽了口口水,“弟弟萬萬不敢置喙父皇,我不過是……”
泰寧公主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不過是太子妃平日裏處事不當,得罪過你,所以哪怕在她靈堂上,你一看有機會就想報仇!香也上了,你可以滾回去了,省得死人被你氣活過來。”
被潑了一身墨汁的端王瞪大了眼,氣得渾身發抖,想說什麽被端王妃拉住了,端王妃漲紅着臉沖太子和泰寧公主一幅,羞愧難當。
端王冷靜下來,跟泰寧公主争辯,不管辯論結果如何都是他輸,端王大恨,太子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攤上這麽個胞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