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道自己睡了多久,迷糊中感覺到車停下時,睜開眼發現窗外是一片生活小區。房子半新不舊,靠街的高樓玻璃上都貼着某某培訓班、某某家政保潔、某某茶樓之類的廣告,顯然是被業主租出來給小公司用的。

此時夜已深,沿街的人行道上還有幾個流動小吃攤,寒風中裹得看不出真面目的商販正在兜售煎餅馃子和烤紅薯。小區大門的牆上掉了幾塊瓷磚,露出裏面的水泥底,看起來既有生活氣息,又暴露出幾分破敗。

江樓正準備開門下去,留意到一旁的動靜便回過頭看着她。

章曼姿酒醒了大半,納悶地問:“你住這裏?”見他點了點頭,她忽然想起在衛生間裏偷聽到的對話。

“祁海科和江燕早就各自結婚生子了,聽說兩邊的新人都把錢看得特別緊。他一個大兒子還能有什麽資源?”

她喉嚨有些發緊:“租的還是買的?”

“租的,離公司近,平時要開會過去也方便。”江樓表情平靜,絲毫沒有被她發現自己過得不如從前的窘迫,還有心思說告別語,“你早點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

章曼姿蹭的坐起來:“你等會兒。”她一下子起得太猛,險些把胃裏的酒給吐出來。她攔住江樓緩了緩,意識到七年後再次相遇以來,她都沒有問過他一句——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你來Modo找我,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再開口時,章曼姿恢複了往日裏的穩重。她按着太陽穴,懷疑當年她媽一見江樓就不放心他的基因終于遺傳到她身上來,“現在太晚了,明天有空嗎?這麽久不見,找個地方好好聚聚。對了,你以前的手機號還用嗎?”

下車時,江樓感覺走路有點飄,這絕不是因為晚上喝過酒的緣故。

握在手中的手機隐約有些發燙,就在一分鐘前,他拿到了章曼姿的新手機號。不僅如此,他還從她的話裏得知,原來這麽多年以來,章曼姿還一直保留着他從前的聯系方式。

路過小區的籃球架時,江樓忍不住蹦起來摸了下籃板,驚跑了花壇裏酣眠的野貓。

·

第二天下午,章曼姿給汪茜放了假,自己開車往城西的方向駛去。快到目的地時,江樓發來信息說自己到了,但不知道具體地址。章曼姿神秘兮兮地回他兩個字:等我。

城西沿護城河有一片舊廠房,改造成景區後火過一段時間,幾年後由于經營不善又迅速被追逐潮流的都市人所抛棄,重新變回從前人跡罕至的狀态。只剩幾家開門不為賺錢的情懷主義者,如同最後的守望者一般駐紮于此。

不過章曼姿卻很喜歡這裏,出道後她不敢随便在外面抛頭露面,約人就愛往偏僻的地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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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樓站在景區的停車場,看見一輛白色跑車緩緩駛入視野範圍。章曼姿今天穿一件紅色的外套,在下過雪的天地之間異常耀眼。

她一下車就小跑過來,說話時呼出幾口白氣:“走吧。”

她沒說去哪兒,江樓也沒問,跟在她身邊走着走着,有一種回到過去的感覺。以前他上初中的時候,作為高中生的章曼姿經常能從犄角旮旯的地方發現一些新奇的小店,偶爾周末會帶上幾個朋友,還有他和章遠舟這兩個拖油瓶一起去玩兒。

一幢紅磚砌成的小樓出現在眼前,章曼姿沒從正門走,而是往裏拐進巷子,擡手指着牆外的消防樓梯說:“就這上面。我前幾年只要有空,就愛來這兒發呆,何岚也來過。”說着她朝江樓眨眼笑了笑,“這裏特別适合探讨人生。”

這聽上去像是秘密基地一樣的場所,令江樓心中一動,導致他遺漏了“探讨人生”這幾個字的分量。兩人踩着被日曬和雨水模糊了紋路的樓梯,一路上到三樓,見章曼姿停下腳步,他便擡頭看了一眼。

一塊歪歪斜斜的木板釘在牆上,上面的字跡竟然還是草書,龍飛鳳舞得江樓仔細辨認一陣,才認出究竟寫的是什麽字。

膠囊倉庫。

作者有話要說: 攻略計劃·進入秘密基地(1/1)

☆、第 9 章

讀書的時候,章曼姿帶江樓去過許多有特色的地方。

整面玻璃牆裏養蜥蜴的咖啡店,只播放默片的私人影廳,用鼓風機吹落葉制造白噪音的書店。各種各樣,都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找來的。

而膠囊倉庫,則是江樓見過的裏最古怪的一處。

門口有個密碼鎖,章曼姿輕車熟路地輸入密碼。裏面是下沉的複式結構,占據大部分空間的樓梯蜿蜒曲折如同迷宮一般,樓梯的盡頭或拐角則分布着幾個相隔甚遠的房間。

膠囊倉庫裏沒有人。實際上江樓并不确定房間裏是否有其他人,反正至少在大廳裏他連個鬼影都沒瞧見。這兒沒有收銀臺,也沒有服務生,一副愛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樣子。

章曼姿選了一個房間推門進去。眼前的空間比火車的軟卧車廂還要再小一些,最多只能擠進去四個人。兩排軟椅,一張矮桌,還有幾瓶礦泉水,就是裏面所有的擺設。

江樓一眼就參觀完畢,注意到房間的牆上貼有隔音材料。

“圈裏一個導演搞的,”章曼姿關上門向他介紹道,“壓力大的時候來這兒放松一下,誰也不會知道。”

封閉空間裏她說話的聲音近得猶如在耳側響起。江樓不自然地偏過頭,眼睛盯着礦泉水瓶,語氣疑惑:“我沒什麽壓力。”

章曼姿在軟椅上坐下:“那就輕松點,我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和你聊聊天。”

但這也太安靜了。江樓想,容易産生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的錯覺。房間裏暖氣供應充足,他看見章曼姿脫下外套,露出裏面長度不到膝蓋的連衣裙,一雙美腿又長又直。

江樓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長期生活在北方的人,冬天一進屋就脫外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不想顯得手足無措,只好慢騰騰地解開大衣的扣子。

一時間耳邊只能聽到衣料摩挲的聲音,明明他們什麽也沒做,這聲音聽上去卻過分暧昧。

見他還站着,章曼姿順手把外套遞過來:“幫我挂一下,謝謝。”

江樓接過外套,在門上找到挂鈎,鼻子裏聞到她衣服上留存的香水味,耳垂開始泛紅。他一鼓作氣把衣服挂好,不敢擡頭地坐到她對面,然後迅速擰開礦泉水瓶蓋,一口氣喝掉半瓶才冷靜下來。

他的反應有些異常,章曼姿奇怪地問:“你有幽閉恐懼症?”

“嗯?”江樓等到恢複鎮定才擡眼和她對視,結果一看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手上就不受控制地一用力,捏得礦泉水瓶差點變形,“哦,沒有。我只是在想,什麽時候你會需要來這裏?”

章曼姿笑得很坦然:“喘不過氣的時候。”

江樓頓時了然。章曼姿出道以後拍過不少有口碑的好片,也拍過一些無人問津的爛片,但總體而言她成功了,甚至連前幾年在國外讀書的江樓,都時常能從周圍留學生的口中聽到她的名字。

可有次章遠舟卻偷偷告訴他:“我姐壓力特別大,前兩天還打電話跟我嬸嬸哭呢。那公司簡直就是周扒皮轉世,使喚起人來不手軟。”

那時候江樓站在異國的街道,感覺心髒被揪成一團的疼。

他的同學們提起章曼姿,都說她不僅長得好看還特別有氣質,優雅娴靜得像名畫裏的女神。可是江樓知道,她從來都不是這種性格。

初次相見,她就當着陌生人的面,笑嘻嘻地打趣堂弟的腳踝像豬蹄。她很挑食,會跟大人撒嬌抱怨不想吃苦瓜。她喜歡賴床,節假日不睡到中午不肯起來。她膽子很大也豁的出去,掄起鐵棍砸人能揮出一道淩厲的風。

然而在合同的約束之下,她被公司當作牽線木偶一般,按照他們塑造出來的形象,去扮演一個不像她的人。

章曼姿發現江樓的臉色不太好看。這個人從小就喜怒不形于色,能讓他的表情出現破綻,大概心裏早已火山爆發。

于是她笑了起來:“臉這麽黑想吓唬誰呢?雖然我和公司目标不統一,但他們也沒有虧欠我,我們可是好聚好散的。”見江樓抿緊嘴角不說話,便從包裏摸出一顆奶糖遞給他,“再說了,這年頭誰要是沒點心理壓力,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

江樓皺起眉,猶豫一下後還是把糖接過來。市面上最常見的奶糖,她以前就經常随身攜帶,每次都不忘笑眯眯地分他一顆。

那時他總嫌吃奶糖幼稚,後來和她見不着面了,卻又整袋整袋地往家裏搬,放到過期都舍不得吃掉。江樓沉默地剝開糖紙,把泛着奶香味的糖喂進嘴裏,又甜又膩,不明白她為什麽愛不釋手。

不過糖分确實能夠緩解情緒。因為能和章曼姿單獨見面的緊張,終于在此刻消下去一些。江樓遲來地想起進門前她好像提到過“探讨人生”,用舌尖将奶糖頂到一邊,他開始有餘力思考章曼姿究竟想和他探讨什麽。

章曼姿觀察着他的神色變化,看他似乎沒在生氣了才問:“你和家裏劃清界限了?”

整顆奶糖險些從喉嚨裏滑下去。

江樓清了清嗓子:“你聽誰說的?”難怪她昨晚一臉憂心忡忡,原來是擔心幾年不見他已經成為豪門恩怨狗血劇的主角。

“那個想睡你的姑娘。”章曼姿說完感覺不對勁。無論祁家或是江家,他們都足夠富裕,沒必要由于各自組建新家庭就任由大兒子窮困潦倒,這不符合一般正常人的思維。

江樓的父母她見過,雖然有些觀念上的差異,但她知道他們都是正常人。

章曼姿感覺她不愧是她媽媽的女兒,兩人在對江樓的誤會上總是離譜得格外一致。眼看他嘴角揶揄的笑意已經隐藏不住,她自暴自棄地往椅背上一靠:“想笑就笑吧。”

“還是要澄清一下。首都交通你也清楚,開車太堵地鐵又擠。自從開始寫《栖息樂園》,方總三天兩頭叫我去公司開會,後來我嫌煩,才租了能步行去公司的房子。”

“至于為什麽是租而不是買。因為地段不好,我不打算在那裏長住。就算想買來投資,”江樓眯起的眼睛裏流露出生意人後代的精明,“我打聽過,那邊十年之內都沒有大規模發展計劃,區域房價近期不會出現大幅度的增漲。與其買下來等今後轉手,不如把錢投資到其他地方。”

章曼姿扶額喊停:“打住吧,是我想多了。”

了解到江樓的日子并不是她想像中那麽落魄,她确實能松一口氣。可與此同時心中升起的,還有一股憋屈的怒火,章曼姿甚至開始琢磨,今後要把“千萬別以為江樓是個小可憐”作為章家的祖訓傳下去。

第二次被章家人當作小可憐的江樓,發表完一通對當地房價的評論之後,卻在此時垂下眼眸:“不過我确實和家裏有隔閡。”

章曼姿半信半疑地望向他,聽見他冷冽的嗓音平靜地陳述出事實:“我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家裏介紹了生意夥伴的女兒。我們這種家庭,婚姻都是一門算計收益的生意,就像我爸媽那樣。”

“……你不答應?”章曼姿問。

江樓點頭,看向她的眼神竟然真的可憐巴巴起來:“加上我一意孤行做了編劇,他們很不滿意。所以我手頭只有以前的那點錢,不會再有多的了。”

即使知道他僅有的那點錢必定不是小數目,章曼姿的語氣也不由得溫柔下來:“我記得你以前是想從商的,為什麽現在卻在做編劇?”

奶糖的甜味滲透到唇齒的每一個角落,江樓意有所指地望着她:“因為要給你寫劇本。”

章曼姿花了幾分鐘來消化這個答案。她記得高考完的那個暑假,江樓到家裏來看到她的通知書,好奇地問她萬一今後有不想拍的戲怎麽辦。

那會兒她對演藝圈也是一知半解,模糊地回答說:“那就不拍吧,還是要挑自己喜歡的劇本才行。”

“挑不到怎麽辦?”江樓坐在她旁邊吃西瓜,往盤裏吐出幾顆西瓜子後謀劃起來,“不如以後我來給你寫劇本,好不好?”

章曼姿哈哈大笑:“那我等你啊。”

那一年她十八歲,江樓十五歲。那番對話她并沒有當真,時間一久自然也就淡忘了。

章曼姿說的那句話沒有成真,她入行後拍過許多根本不喜歡的戲。江樓的那句話卻真的實現了,他寫出《栖息樂園》,女一號是章曼姿。

九年後的今天,章曼姿看着坐在對面的男人,覺得自己簡直像個教唆孩子走上歧途的壞人。如果不是她那句戲言,或許江樓就會按照原本的規劃,坐在CBD的高樓裏當個日進鬥金的年輕商人。

一旦想明白這一點,章曼姿就開始後悔選在膠囊倉庫探讨人生。

她心裏慌亂得不行,這裏卻連把刷子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江樓:話是你說的,你得負起這個責任

章曼姿:有點慌,想刷土豆∑(0ω0)

☆、第 10 章

章曼姿打開冰箱,發現今天不湊巧,裏面放的都是葉類蔬菜,水果也被汪茜細心地切成塊盛進玻璃碗裏。無奈之下,她只好從鞋櫃裏找出幾雙幹淨的球鞋拎去洗衣間,邊刷邊想事情是怎麽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這事往淺了說,其實并不嚴重。編劇是門正當職業,發展得好将來也是前途無限。可盡管在江樓面前沒有露出破綻,章曼姿卻依舊連刷三雙球鞋都無法平靜。

中途陳喻打來電話,通知她記得明天有家網絡媒體的采訪。

章曼姿一邊應聲一邊仔細刷洗鞋底的縫隙。陳喻聽到她這邊的動靜,頓時緊張地問:“出什麽事了?”

“沒有啊,挺好的。”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陳喻一針見血地說:“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心裏一慌就刷個沒完,你該不會屬浣熊的吧?”

章曼姿哽了一下:“你說話怎麽跟我媽一樣。”她這個習慣平時沒少被唐宜春吐槽,有段時間還提議她幹脆改名叫浣熊算了。

“這證明阿姨和我英雄所見略同。說吧,到底什麽事?”

“唔,你認為一辭映畫靠譜嗎?我對方景明不熟悉,擔心一辭映畫不适合江樓今後的發展。”被陳喻一打岔,章曼姿沒了刷鞋的心思,擦幹淨手後往客廳裏走去,“我今天才知道他會做編劇是受了我的影響,多少我也應該負點責任……”

陳喻松了口氣:“編劇是靠作品說話,方景明連第一部作品都敢交給他負責,肯定不會虧待他。”說着他納悶地嘶了一聲,“他不就你堂弟的同學而已,至于這麽緊張?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親弟弟呢。”

不過陳喻也只是随口一問,沒指望八卦得那麽細,他主要還是想商量下明天的工作安排。挂電話前陳喻千叮萬囑:“別刷了啊,要不然我真改口管你叫浣熊。”

章曼姿笑着按下手機上的結束通話鍵,忽然意識到不對。第一個說她這個習慣像浣熊的人,好像不是她媽。

回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如洪水般宣洩而出的畫面就在她腦海中重現出來。

她還記得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靠着便利店最裏面的一排貨架,看她躲在員工間裏不斷地拿刷子想洗掉袖口上的血。

她記得很清楚,那是江樓的血。

·

那時江樓在她家蹭了幾個月飯感到過意不去,正好章曼姿的爸爸生日将至,他打算送一份生日禮物。這事得瞞着章叔叔,于是他找來章曼姿當參謀。

兩個人在商場裏逛了一圈也沒拿定主意。江樓太想送她爸爸一件特別的生日禮物,所以總覺得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逛到最後天都黑了。

坐在商場外的臺階上,章曼姿摸出顆奶糖塞進嘴裏,再多拿一顆抛給江樓:“其實心意到了就行,你送什麽我爸都會高興的。”

“叔叔真的什麽也不缺?”江樓那時候還是清秀的少年模樣,坐在同一級臺階也要比她矮半個頭,“你再想想看?”

章曼姿被他纏得沒辦法,嚼着奶糖想了半天,突然靈光一閃:“他上個月加入了市民棒球隊,跟我媽申請經費想買球棒來着。可球棒應該去哪裏買?”

江樓迅速拿出手機搜索起來,過了會兒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有一家專門賣棒球用品的,不是特別遠,我們打車過去吧。”

然而事實證明,無論外表看起來多靠譜,初中生的話都只能信一半。

他倆在出租車上坐了四十多分鐘,才終于抵達江樓口中“不是特別遠”的棒球用品店。當時已經将近九點,那家店的位置比較偏僻,周圍的店鋪差不多都關門了。

等江樓選好之後,章曼姿一看價格不禁咋舌,這敗家小子居然挑了根一千多塊的。

“你還是個初中生,花這麽多錢不要緊嗎?”她詫異地問。

江樓一本正經地看着她:“沒關系,我有錢。”

章曼姿搖頭:“這麽貴的禮物他不會收的。”眼看江樓的表情迅速沮喪起來,她一咬牙做出決定,“不如我們一起買吧,我也出一半,每個人幾百塊我爸勉強還能接受。”

江樓正要拒絕,章曼姿就瞪他一眼,右手一攤:“行了別啰嗦啦,把你那半給我,我來結賬,你去外面叫輛車。再晚回去我媽要罵人的。”

江樓不情不願地拿出幾張粉色大鈔,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店門,似乎很不高興自己的消費能力被低估了。

章曼姿沒有帶足夠的現金,只能在POS機上刷卡。可那天不知怎麽的,店裏的網絡出了問題,好幾次都沒有信號,眼看店員慢吞吞地試了一遍又一遍,她心裏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大概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直覺開始提醒她,要出事了。

好不容易總算付完款出去,她站在大街上左看右看都沒有發現江樓的身影。章曼姿頓時慌了神,抱緊懷裏的球棒袋沿着人行道一路往前走,時不時往旁邊的巷子裏張望一眼。

當她走到第二個巷口時,裏面猛的傳來了聲響。

章曼姿趕緊閃到牆邊,謹慎地探出頭往裏看了一眼。這一眼差點把她的魂都給吓飛了。

江樓被一個陌生男人扣住脖子按到牆上,雙腿用力地掙紮也敵不過成年人的力氣,他的背包掉到地上,被男人一腳踩住。

“要怪就怪你爸媽,否則你今天也不用遭這罪。”男人的臉在夜色中猙獰得像一只野獸,而他手心裏則閃過了一道亮光。

章曼姿的動作從來沒那麽快過。面對兇徒的膽怯在看到尖刀的瞬間煙消雲散,她幾乎是立刻拉開球棒袋的拉鏈,然後什麽也沒來得及想,拎起球棒就沖了上去。

那個男人顯然不是傷人的老手,等他反應過來想回頭時,章曼姿手中的球棒已經狠狠地砸到了他的手臂上。

鋼制實心的球棒,打人特別疼。

章曼姿想,這一千多塊錢花得真值。

江樓那時整個人已經吓傻,手臂被男人錯手劃了一刀也愣在原地沒有動作,章曼姿一把抓過他拔足狂奔。

“這他媽是什麽人啊!”她邊跑邊吼,連無意中飙了句髒話都沒發現。

江樓的喉嚨裏發不出聲音。

那人他認識,曾經到過他家裏做客。剛才在街上“偶遇”時,他沒有起任何疑心,就跟着走到了巷口——因為對方說有話想拜托他轉告父母。

十四歲的少年不關心最近的財經新聞。所以他不知道男人的公司已經宣告破産,也不知道大人生意場上的所謂朋友,并不是真正的朋友。

與利益相關的情誼總是颠覆得特別無情。可以讓他的父母眼也不眨地斷了男人的財路,也可以讓欺軟怕硬的成年人把仇恨報複到小孩子身上。

男人跟了他們一下午,章曼姿和江樓誰也沒有發現。

身後的腳步聲如同鬼魅一般令人汗毛豎起,章曼姿拉着江樓跑出巷子,然後一頭撞進了街邊一家便利店。裏面正好有幾個年輕男人在買東西,見他們兩個中學生驚慌失措地跑進來,皆是一愣。

江樓跌坐在地上,看見章曼姿比手劃腳地跟男人們說着什麽,然後那幾個好心的陌生人和店員一起把閘門拉了下來。

等待警察到來的時間裏,江樓總算回過了神。他捂住劃傷的手臂,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想去跟章曼姿說聲謝謝。

揮舞鐵棍如同戰神一般救下他的女孩兒,正站在員工間的水池邊不停地刷袖口上的血。

江樓張了張嘴:“曼姿姐姐……”他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像摻進了一把沙,難聽得要命。

章曼姿回過頭,剛才還那麽勇敢的人,眼眶已經紅成一片。

她被吓壞了。

看到她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江樓的大腦一片空白,說出來的話也沒了規矩:“……你這樣,好像浣熊啊。”

作者有話要說: 劫後餘生的江樓同學,馬上就開始作死了呢(。

☆、第 11 章

像喝過酒的人腦子斷片一樣,章曼姿想不起她是如何回應江樓的了。

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留給她的最後印象,是從派出所出來坐上車後,從車窗裏看到的姍姍來遲的祁海科與江燕。只需要一眼,就能認出他們肯定是江樓的父母。

江樓遺傳了父母長相的優點,也繼承了他們內斂疏離的氣質。他們體面矜貴,進派出所時步伐優美得如同奔赴一場盛裝的酒會。

從那天起,唐宜春一個月沒叫江樓來蹭飯。

“他可是祁海科的兒子,還愁沒地方吃飯?”唐宜春起初非常生氣,懷疑這小孩子拿他們家裏人當傻子耍。

章曼姿咬着筷子沒敢說話。他們讀的那所中學是市裏升學率最高的名校,學校禁止學生攀比要求統一着裝。加上江樓自己不說,還真的無從分辨。

她原以為事情就到此結束,沒想到中考前的一天,江樓卻跑來教室門口找她。

“我不是故意想瞞你們的。叔叔的生日禮物,我重新買了一個,”他把球棒袋遞過來,鞋尖在地面上來回磨蹭幾次,“你幫我送給他,好不好?”

那會兒他比章曼姿要矮一些,小心翼翼看向她時,會由下往上形成一種委屈的眼神。

被那樣的目光持續盯上幾秒,章曼姿的心一下子軟了:“我問問我媽,她同意的話你自己去給。”話剛說完她又感覺沒消氣,趁他臉上的笑容還沒醞釀成功,一巴掌拍到他腦門上,“去你的小可憐!”

後半句話章曼姿罵得酣暢淋漓,完全沒能預料到,多年以後她自己也會被再騙一次。

躺在寬大的沙發上,章曼姿想起膠囊倉庫裏他那個掩飾不住的笑意,就氣得咬牙切齒。她簡直懷疑這是江樓出生自帶的天賦技能,他什麽都不做什麽也不說,就能自動營造出值得關愛的假象。

然而這個認知,在《栖息樂園》劇組抵達拍攝地後,産生了一絲動搖。

·

盡管只是一部在網絡平臺播放的電影,《栖息樂園》的開機儀式仍然吸引來了一批記者。他們拍攝的主要人物除了章曼姿,就是總算在組裏亮相的藍晴。

藍晴二十歲出頭,是組裏目前人氣最旺的藝人。記者們知道只要她的照片一發出來,就會立刻收獲大量轉贊評一條龍,因此卯足了勁想多拍幾張來賺流量。

章曼姿不喜歡藍晴的經紀人,但也知道許多時候藝人都是身不由己。更何況昨晚在酒店一見面,藍晴就迎上來道歉,說圍讀那天當真是臨時通告,她也是迫不得已才放了圍讀會的鴿子。

章曼姿向來伸手不打笑臉人,因此開拍前的拜神儀式也經常帶着她,免得她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不知道流程出了差錯。

燒完香後的記者拍照時間,藍晴主動拉過她一起合影。記者的鏡頭黑壓壓地一片掃過來,章曼姿大方地沖鏡頭露出笑臉,感覺到藍晴柔軟的卷發貼在自己臉邊,視線餘光裏看見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比了個V,不用看都知道她笑得有多甜美可愛。

“曼姿姐姐,我是第一次拍戲,肯定會經常卡殼,”合完影後,藍晴軟軟地跟她說話,“到時候你要多幫幫我呀。”

章曼姿正要回答,忽然聽到記者那邊傳來一陣騷動。

“那是誰?也是劇裏的演員嗎?”

“沒見過啊,是新人吧。”

“管他的,先拍先拍。”

她和藍晴循聲望去,看見了正和導演楊峰站在一起的江樓。一月的郊外溫度很低,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低調的顏色也無法掩蓋他英俊的長相,光是站在那裏,就被記者當作了能搶版面的演員。

江樓沒發現有記者在拍他,雙手忽然拉住衣服前襟往外一拉,羽絨服被他脫下來披到楊峰身上,接着再穿上再脫。

聽到身後按個不停的快門聲響,章曼姿有些無語。

她對江樓剛才的動作有印象,兩人應該是在讨論明天要拍的內容。那是她扮演的女主角跌進沼澤後,被男主角救上來時對方脫下衣服給她取暖的一場戲。

藍晴把章曼姿抓得緊緊的:“那真的是咱們組的編劇嗎?我試鏡時沒見到他,早知道長這麽帥我就……”

“你就怎麽樣?”章曼姿好笑地反問,發現她眼中竟然神采奕奕,令她不禁想起那位聲稱睡到江樓就是賺了的小姑娘。

江樓在羽絨服裏穿了件灰色的毛衣。随着他脫羽絨服時肩膀往後打開的動作,繃緊的毛衣會顯現出他結實的胸膛,繼續往下看的話,很容易就會留意到他勁瘦的腰線。

章曼姿在心裏嘆了口氣。

當真已經是個男人了,招蜂引蝶得連小明星都不放過。

她拉着藍晴走過去,小聲提醒江樓:“有記者在拍呢,你們換個地方。”

“……哦。”江樓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高點,只露出一張臉在外面,然後朝章曼姿淺淺地笑了一下。

藍晴揮手跟他打招呼。嬌嬌弱弱的年輕女孩兒,清新得讓人想起清晨的露珠,章曼姿看了都覺得漂亮。

可惜江樓大概是個瞎的,他看了藍晴一眼,眼神中沒有任何情緒:“圍讀你那天沒來,我不清楚臺詞對你來說有沒有難度。你後天才拍第一場,這兩天最好抓緊時間再熟悉一遍。”

“好呀好呀,那我有不熟悉的能找你對詞嗎?”藍晴笑眯眯地問。

江樓不解,誠懇地問:“你助理不能對詞嗎?”

藍晴臉上的笑容僵住,她只不過是借機套套近乎,哪想到對方居然這麽直男,一點風情都不懂。楊峰幹咳一聲,拍上江樓的肩膀向她解釋道:“編劇要兩個導演組來回跑,他得負責整部戲的劇情,可能沒那麽多時間。”

藍晴愣愣地點了下頭,直到江樓和楊峰走遠了還有點回不過神。

“江老師好兇啊,我都不敢說話了。”她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軟糯糯地問章曼姿,“我是不是惹到他啦?”

這回換了章曼姿疑惑不解:“你覺得他兇?”

“是呀,他最多就比我大一兩歲吧,怎麽我一下子就心虛了呢?”藍晴眨眨眼睛,不甘心地咬緊嘴唇,“他剛才感覺跟座冰山似的,看我的樣子跟看一個杯子沒區別。”

章曼姿無言以對,唯恐藍晴下一秒就要說“我長這麽大就沒受過這種委屈”。

“你之前還誇他帥呢,現在就怕啦?”她安慰地在藍晴背上拍了一下,“年輕男人嘛,不會讨小姑娘歡心很正常的。”

藍晴依然不信:“算了算了,我以後還是躲着他點吧。”

居然怕成這樣。章曼姿暗自納悶起來,這可是被她家看作小可憐的江樓,在外面竟然會被人認為很兇?

回想起幾分鐘前江樓穿好羽絨服沖她笑的那一下,章曼姿決定不管這件事了。

兇什麽兇,錯覺吧。

作者有話要說: 圍觀群衆:他超兇!

江樓(委屈巴巴):曼姿姐姐,讓我去你家吃飯,好不好?

圍觀群衆:他真的超兇!

江樓(可憐巴巴):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第 12 章

《栖息樂園》的拍攝分為兩組。

A組在保護區外選了一處地理風貌極為相似的沼澤地搭景。需要拍攝到野生丹頂鶴畫面的B組,在取得相關部門批準後則可以進入保護區境內。

章曼姿第一天的戲被分到了A組。

一大早天還沒亮,她便起床準備出發。關在衛生間裏洗漱的時候,她聽見外面的門鈴響了兩聲,不知道來的人是誰,只聽見汪茜一連說了好幾聲謝謝。

等她換好衣服出去,汪茜地晃着手中的感冒沖劑:“剛才江樓來過了,說這兩天太冷組裏有人感冒,叫我們喝點沖劑預防一下。”她找來杯子,順手撕開一包往裏倒,“怎麽編劇還負責送這個呀?我以為這種事都是生活制片做呢。”

為什麽會是江樓來送感冒藥,章曼姿也猜不清原因。不過這不是一件非得盤根問底的大事,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她們到達酒店大廳,看見生活制片正守在那裏給大家發沖好的感冒藥時,章曼姿才發現自己好像誤會了。

手機适時地送來一條信息。

【江樓:今天我跟B組,曼姿姐加油。】

章曼姿低頭看了兩眼,覺得這小子有時候還挺含蓄的。明明單獨給她送過藥,也肯定知道劇組安排了人在樓下發放沖劑,信息裏卻只字不提。

好像他根本不打算領一句表揚似的。

章曼姿微笑起來。她找到一處人少的角落,把手機湊到跟嘴邊回複說:“好的,你也要加油哦。”

出發前往保護區的車上,江樓把這條語音翻來覆去重複聽了好幾遍,發現章曼姿竟然真的只字未提感冒沖劑的事。他盯着手機看了半天,直到屏幕自動暗下去,也沒等來下一條信息。

B組的副導演看着他把手機來回摁了好幾遍,忍不住問:“手機壞了?”

“沒有。”江樓悶悶不樂地回答道。

·

和因為沒有被表揚就郁悶的江樓不同,披着夜色前往A組外景地的章曼姿,正坐在車上閉目養神。

相比她的悠閑沉穩,第一次跟組拍戲的汪茜則抓緊了椅背,默默祈禱章曼姿回歸之後的第一場戲能順利完成。

與汪茜産生了同樣擔憂的人,還有導演楊峰。

到達目的地後,他不斷地指揮燈光師調整打光的角度。他是拍廣告片出身的導演,對于鏡頭語言中的視覺效果十分看中,來回指正好幾遍後,燈光才總算滿足了他的要求。

方景明遞過一支煙:“怎麽,感覺你挺焦慮啊?”

“心裏沒底。”楊峰接過煙點上,愁得眼角都耷拉下來,“我沒導過長片,更沒和這麽大牌的演員合作過。萬一第一場不順利……”

方景明吐出一口煙圈:“你是擔心她太久沒拍戲了吧?章曼姿畢竟拿過最佳女演員獎,哪怕業務再生疏,基礎底子也還在。”

楊峰不太信:“都說她拿獎那年競争不激烈,她運氣好才瞎貓撞上死耗子。你看她後來演的那些角色,清一色的美人,還不全都是本色演出。”他撣着手裏的劇本,“這次的角色,只有漂亮可不行。

方景明卻不贊同:“清一色的美人還能演出差異,這不證明她厲害麽?”

楊峰沉重地點了下頭,惴惴不安的心情直到看見章曼姿從化妝棚出來,也沒有緩和多少。

章曼姿在劇裏的妝容設計得很淡,近似于素顏的效果讓她褪去了明星的光環。齊腰的長發被盤成一個簡單的發髻,幾縷碎發亂糟糟地垂下來,顯得有幾分不修邊幅的意思。刻意化出的黑眼圈和臉頰的陰影讓她看上去有些疲憊,深褐色的沖鋒衣寬大得看不出身材的曲線。

她看起來仍然是美的,但這種美更接近于純樸的味道。仿佛她天生就只是一名熱愛野生動物的學者,從來都不是什麽女演員章曼姿。

随後出來的鄧振華也被化妝師改變了外表,讓他從一個養尊處優的老演員,變成了膚色黝黑顴骨突出的巡護隊隊長。

劇本在兩人心裏都早已滾瓜爛熟,楊峰再簡短地交待了幾句,就讓他們站到各自的拍攝位。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蘆葦叢裏連一絲蟲鳴也沒有,沉默的低溫籠罩在四周,無聲無息地傳遞出寒冷的威脅。

章曼姿站進水塘裏。南方的冬天水裏不會結冰,但刺骨的水溫仍然穿透雨靴的保護,冰冷地刺進了皮膚深處。她揚起頭,蹙眉望向岸上負手而立的鄧振華,做好了拍攝的準備。

場記板啪一聲合板,敲響開拍的信號。

章曼姿邁開雙腿,在水塘裏艱難地走出兩步。她的步伐笨拙而吃力,往下彎去的背脊佝偻出生硬的角度。

“這怎麽能怪到我頭上呢?我天天跟村民們說不能在這兒捕魚,可人家聽我的嗎?”章曼姿的語氣裏夾雜着一絲憋屈,“我要是能幹保安的活,還念研究生幹嘛啊?”說完她停下來用小臂擦掉臉上的泥水,随後又嫌髒般往沖鋒衣上擦了幾下。

楊峰從監視器裏看清她的表演,意外發現此時的章曼姿看上去一點也不美。

她來到自然保護區,發現她大部分的工作并不是觀察野生動物,而是與附近的村民鬥智鬥勇,防止他們破壞保護區的栖息環境。她隔三差五就要跳進水塘裏,從裏面撈出村民布下的漁網,以免丹頂鶴被漁網纏住而受傷。這不是她理想中的工作,更沒有半點技術含量。

無聊而艱苦的工作條件讓她滿心憤懑,也讓自視甚高的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沒有得到領導的重視。

此時的女主角并不可愛,但在章曼姿的诠釋之下卻生動而逼真。楊峰總算能夠放下心來,一早上都沒舒展開的眉頭也終于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同樣坐在監視器邊的方景明微微有些發怔,随後便意識到令他感覺新奇的原因是什麽。

章曼姿是經驗豐富的演員,這樣的演員往往有自己獨特的演戲方式,時間越久越容易固化。可此時此刻,他卻沒有從她的表演裏發現過去的影子。

章曼姿演戲的方式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江樓同學今天的瘋狂暗示也失敗了呢(攤手

☆、第 13 章

下午三點半,保護區內的B組拍攝現場。副導演一拍巴掌:“行了,收工。”

江樓立刻站起身。

原本會把他安排來B組,是考慮到保護區內對劇組的拍攝地點和時間都有嚴格要求,害怕萬一有客觀原因需要臨時調整劇本。然而今天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他只是坐在一邊閑着。

表面上雖然閑着,心裏卻忙得不可開交。

今天最高氣溫只有3度,光是坐在戶外他都感覺到濕冷浸過身上那件羽絨服,在他身體裏橫沖直撞地凍僵了全身的肌肉,更何況章曼姿還要下水拍戲。

思來想去江樓不知道該怪誰,畢竟劇本是他親手寫的。

一年半以前,就是他這個罪魁禍首在方景明面前侃侃而談:“各大平臺仍然在層出不窮地推廣網劇,說明他們對市場的發展前景還是有信心的。你想從這麽多影視公司中脫穎而出,吸引大佬們的注意,那就需要拿出人家沒有的東西。”

“戀愛、懸疑、冒險,你剛才提出的三個大類,網劇裏都有成功的案例可以參考。但是方總,這是一辭映畫的第一個項目,跟風去做你不一定比別人有經驗。”

當時方景明被他說服,同意他把提交上來的《栖息樂園》大綱擴充成劇本,江樓為此高興好幾天。可如今他卻想把一年半的自己拖出來暴揍一頓。

叫你個傻缺寫保護丹頂鶴!叫你個傻缺寫下水撈網!叫你個傻缺寫掉進沼澤地!

辱罵三連之後,江樓終于像刑滿釋放的犯人一樣,等來副導演宣布收工的消息。他把筆記本塞進背包,轉頭跟副導演說:“我去楊導那邊看看。”

“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組裏沒車給你用,從這兒過去得……”

沒等他說完,江樓已經走出幾米遠:“搭旅游專線,我查過線路。”

步行到保護區外的站臺,江樓正好看到大巴車緩緩靠站。

一起上車的還有幾個來拍丹頂鶴的攝影師。每個人都大包小包地背着攝影器材,臉被風吹得通紅,一坐到座位上就開始哈着氣搓手。

相比之下,江樓倒像個來這兒旅游的觀光客。

“小夥子來看丹頂鶴的?你家住哪裏啊,離得近的話下個月再來一趟吧。”鄰座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跟他搭話,“我跟你說,到時候丹頂鶴就要遷徙了,一大片飛起來的時候才最好看。我年輕時當過巡護志願者,聽我的準沒錯。”

這人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收不住,江樓想解釋一下都沒找到機會。最後他也只能放棄,一路聽他在耳邊唠叨不停。

直到江樓起身下車,那個男人還意猶未盡,跟他告別後就拉過同伴繼續講了起來。

江樓回頭看他一眼。

這個人是真的喜歡丹頂鶴,提起過去的事時,他眼裏有光。

此時此刻的A組成員,都還不知道他們的編劇已經獨自前來。楊峰把手裏的煙揉成團,有點拿不準要不要再重拍一次。

現在和章曼姿搭戲的男主角,是個演了五六年配角的演員。雖然也是戲劇學院出身,但或許是天賦有限,在細節的處理上明顯有所欠缺。

楊峰和方景明對視一眼,又看向不遠處裹着軍大衣喝熱水的章曼姿。她的助理正一手一個暖風機對着她吹,即使這樣也沒能讓她慘白的臉色紅潤起來。

女主角跌進沼澤地這場戲,他們已經拍了四組鏡頭,再加上午在水塘裏撈網的戲,章曼姿今天在水裏實在待得太久。

似乎留意到這邊猶豫的眼神,章曼姿朝他們露出笑臉:“再來一條?”

“是朱陽沒演好,”楊峰想出個折中的辦法,“讓他再單獨拍一條吧。”

“我看看。”章曼姿說着就往這邊走過來,全身帶着從水裏撈出來的寒氣,凍得楊峰忍不住打了個寒栗。

飾演男主角的朱陽也趕緊湊過來,幾個人在監視器前看了一遍後,他自己也找出了問題的所在。趴下去救章曼姿時的生死關頭,他的表情繃得太緊。

朱陽撓撓頭:“我來吧,曼姿別下水了。”

“從我陷進沼澤到你救我上來,這個表情一直沒對,”章曼姿伸手指向監視器,“單獨拍岸上那一組也起不到效果。”

她一把扯下披在頭上的毛巾,笑得很灑脫:“來都來了,還是盡可能拍到最好吧。”

既然她本人都這麽說,楊峰和方景明自然不會反對。

“最後一次啊,”等章曼姿補完妝,楊峰拿起喇叭喊道,“再晚就沒光了,趕緊收工回去吃飯。”

江樓趕到現場時,正好遇上最後一次拍攝。

章曼姿半個身體陷在泥裏,看向趴在岸上伸長手臂的朱陽:“不要過來。”

江樓記得這一幕戲。這時的女主角已經成長為一位果斷成熟的巡護隊員,她在危急之下理智地做出判斷,認為男主角成功救出她的可能性不大,決定放棄自己的生命。

江樓的心髒頓時揪緊。

只是拍戲而已,演員自然不用真的跌進沼澤地。可當他親眼目睹章曼姿在注滿泥漿的水塘裏往下沉時,依舊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遠望着她,江樓忽然看清了她眼中的光芒。這令他不禁想起在車上遇到的那個男人。章曼姿的眼睛裏,有着和他一樣的堅韌而深沉的目光。

江樓身體一顫,敏銳地意識到雖然她和兩年前相比,外表上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但她骨子裏卻已悄然發生了改變。

以前她所扮演的角色,無一例外都是漂亮的女人,仿佛那樣的漂亮是她與生俱來的,無論如何都不會跳出那層外殼。可是現在在他眼前出現的那個女人,卻令他不會想到任何外在的身份——她就是一名紮根于此的研究學者。

這一條朱陽沒有再出差錯,楊峰那聲“過”剛喊出來,章曼姿就如釋重負地坐在地上喘氣。她的身體早就被凍麻木了,剛才最後的表演完全是咬牙堅持,否則她真的什麽表情也做不出來。

有人跑過來把貼滿暖貼的軍大衣披到她身上。章曼姿還沒感覺到暖貼的溫度,腦袋就被一張毛巾給蓋住了。那人用力地替她擦幹頭上的水珠,寬大的手掌像是在發抖,力氣之大讓她反應過來。

這個人不是汪茜。

她從毛巾的縫隙裏望出去,眼簾裏出現了江樓的面孔。

“後面都沒有水裏的戲了,”江樓聲音嘶啞,帶着一些說不清的情緒在裏面,“真的都沒有了。”

章曼姿有點愣神。

江樓這樣子,好像一條犯錯的小狗正夾起尾巴不斷地祈求主人能原諒他。

“又沒人怪你,慌什麽呢?”章曼姿掀開毛巾,看他擺出準備挨罵的樣子,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這出戲設計得挺好的,你應該驕傲才對。”

“驕傲不起來。”江樓悶聲悶氣地回答道。

章曼姿在他臉上輕輕地拍了拍,掌心帶着冰涼的溫度:“那我誇誇你好啦。你今天給我送了藥,還寫出這麽好的劇本,真棒。”

誰知她不誇還好,一誇江樓竟然擰緊了眉頭。

或許是親眼見證她因為他寫出的劇本而吃了苦頭,江樓平時僞裝出來的淡定疏離全部蕩然無存,他難得忘記要維持住所謂成熟男人的模樣,孩子氣地将心中所想全都反應到了臉上。

兩個人隔得這麽近,章曼姿能看見江樓的眼睛裏寫滿了懊惱與自責。

以及掩飾不住的心疼。

不是編劇對演員的心疼,更不是弟弟對姐姐的心疼。那絲心疼裏蘊藏着男人對女人的呵護和關心。

章曼姿心中咯噔一響。

大事不妙。

作者有話要說: 露餡啦!露餡啦!(大聲

☆、第 14 章

章曼姿有個明顯的缺點,她對男人的審美标準太過統一。

從小時候第一次進電影院開始,她就只喜歡成熟穩重風度翩翩的男人。包括她那個劈腿的前男友方骁,也長了張溫文儒雅的臉。

像江樓這種年紀小的男人,從來都不在章曼姿的考慮範圍內。

不過章曼姿很想感謝江樓剎那間的失态,這讓她總算能夠結束前段時間始終放心不下的擔憂。那時她知道江樓是受了她的影響才會成為編劇,可章曼姿沒想明白自己的影響力為何會如此之大。

現在她得以窺探到答案的輪廓,因此反而放松下來。任何事情只要知道解決的方向,那就不足以構成一道難題。

章曼姿和汪茜進入酒店大堂時,先她們一步下車的劇組主創剛好進了電梯。方景明攔住電梯門,示意她倆一起上樓。

不出所料,江樓也在電梯裏。他那件黑色的羽絨服上還留着幹涸的泥漿印,是幫章曼姿擦頭發時蹭上去的。章曼姿從容地與他對視幾秒,然後轉過身,面對電梯門站好。

劇組包下的酒店離保護區不遠,陳舊的基礎設施處處都透露出勉強經營的意思。電梯門一關上,先是往下猛的一沉,再伴随着鐵索勒緊的摩擦聲,輕微晃悠着往上升去。

方景明和章曼姿寒暄幾句後,就轉頭對江樓說:“晚上記得到楊導的房間來開會,B組是你在跟,有什麽想法先提前準備好。”

“嗯。”江樓簡潔地應聲。

章曼姿挑了下眉。

以她的經驗來說,一旦進入開拍狀态,編劇的活其實不多。哪怕是跟組編劇,每天也只需要去現場跟着就行。有要臨時調整的地方就現場修改,沒有就看看導演拍的東西是否傳遞出了劇本中想要展現的效果。

編劇可以對導演的拍攝提出質疑,但在以導演為核心的劇組裏,他們的意見往往并不受重視。可是聽方景明的語氣,好像這次會議還當真需要江樓做些有建設性的發言。

這不符合一般編劇在組裏的地位。

·

一回到房間,章曼姿就迫不及待地鑽進衛生間洗了個熱水澡。等身體的寒意徹底被祛除之後,她裹着浴袍從衛生間裏一出去,就看到套房客廳的茶幾上放着一大壺生姜茶。

這次來之前,汪茜提前購買了她需要的一切物品,章曼姿不記得見過這個黑色的保溫壺。

“我正準備煮生姜茶呢,江樓就先送過來了,”汪茜向她展示切到一半的生姜,以示她确實沒有偷懶,“說是劇組裏準備的,怕被人拿光了,他就先帶了一壺上來。”

章曼姿眉頭一皺。

這小子從哪兒學來的一招無微不至?沒完了是吧。

“什麽時候送過來的?”她問。

汪茜把生姜用保鮮袋封好:“就剛才。現在好像是去楊導那邊開會了。”

章曼姿點點頭,不慌不忙地把頭發吹幹之後,才給江樓發去一條信息,讓他開完會告訴她一聲。

直到章曼姿把明天的劇本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手機才震了一下。

【江樓:開完了,我來找你嗎?】

章曼姿回複說“不用”,然後正埋頭打字想把事情說清楚,那邊就立刻補充了下一條。

【江樓:也對,時間不早了,我去你房間不太好。我們打電話吧?】

結果章曼姿一下子緊張起來。有些話如果只用文字來溝通,會更方便說出口。換成面對面或者電話裏交流,就容易變得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或許是看她遲遲沒有回複,江樓在微信裏發了一個表情包。

熊貓人問號.jpg。

章曼姿愣了幾秒,她沒想到江樓看上去那麽漠然,手機裏居然還藏着如此沙雕的圖片。這個發現令她感覺自己之前的顧慮都是多餘的,別看江樓平時總是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私底下說不定怎麽跟朋友們鬥圖呢。

打就打。章曼姿退出微信界面,從通訊錄裏找到手機號撥了過去。她連通信的提示音都沒能聽到一句完整的,江樓就迅速接了起來:“喂?”

安靜的夜晚裏,隔着聽筒章曼姿都能感受到他尾音上揚的雀躍。

裝成熟怎麽就不能裝全套呢?章曼姿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找你不是為別的。只是想說劇組許多事有專人負責,不該你費心的事就別摻和了。”

江樓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已經能夠淡定地對話:“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其實章曼姿一直認為,江樓不當演員有些可惜。

他各方面條件都很好。抛開出衆的外形不提,此時哪怕摻雜着電流的雜音,他的聲音聽上去也足夠動人。他的音色偏冷,通常情況下情緒總是往裏收着,所以總是顯得幹淨而溫柔。

沒有沾染那種刻意壓低嗓音裝出來的誘惑,反而更加能讓小姑娘們心動。

可惜章曼姿自認不算是小姑娘,她擺出大姐姐的一面循循善誘:“暫時還沒有。但我今天看方景明開會願意帶着你,應該對你有編劇以外的期望,所以今後不要為別的事分心了,知道嗎?”

“就拿今天來說,你是第一次跟組,也是第一次和導演制片總結劇組的拍攝情況。像這種時候你就不用關心一壺生姜茶之類的小事啦。”

這下江樓完全沒聲了。

章曼姿拿不準這話會不會說得過于嚴厲,可是她既然成為了影響江樓前程的那個人,她就必須要為他的将來負責。

她握緊手機,向他下達了最後通牒:“既然來了就認真點,不要鬧着玩,知道嗎?”不是每個編劇都有跟組學習的機會,她不希望江樓因為一些可有可無的小事而浪費機會。

就在她以為江樓打算用沉默表達負隅頑抗的精神時,對方最終還是接上了她的話:“曼姿姐,我不是第一次跟組。”

章曼姿:“……”

問題的重點在這裏嗎?

“我在國外讀書的時候,認識了方景明的姐姐,叫方景瀾。她比方景明工作早,當時已經做了好幾年制片人。那時候我和家裏談好,既然我不打算聽他們的安排,那他們今後也不必管我。”江樓說這些話時語氣很平靜,好像只是閑來無事話家常一般毫無波瀾。

“我必須在畢業前找到一份工作。方景瀾的劇組正好到國外拍戲,我拜托她把我介紹進組裏幫忙,沒有錢純粹攢經驗的那種。許多雜活我都幹過,幫明星拎包跑腿買咖啡也幹過。”

“那時候我就是想,不管是什麽經驗,慢慢積累起來一定能讓我獨立生活。然後我就能像當初答應你的那樣,做一個編劇給你寫劇本。”

章曼姿頓時說不出話。

這可是江樓,原本可以無憂無慮靠家裏養一輩子的江樓。

“後來我和劇組的人混熟了,凡是他們有認識的人到當地拍戲,都會聯系我去幫忙。就這麽過了兩年,等我快畢業的時候,方景瀾說她弟弟打算開一家影視公司,她知道我在國外念的是戲劇專業,就問我有沒有興趣加入進來。”

“方景明叫我參加會議,是因為他想慢慢培養我做制片人。其實我不喜歡那些繁瑣的事,但為了能讓他認為我是可以培養出來的,我就必須硬着頭皮去學。”

“如果你嫌我麻煩,那明天起我就不做那些多餘的事。但是……”

江樓敘述完他入行的經歷,終歸在結束之前透露出了他那點小心思。就像他當年問她,明天還能不能到她家來的時候那樣,謹小慎微得能讓章曼姿的鐵石心腸一點點軟化下來。

“不要認為我是鬧着玩,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撲朔迷離的小可憐屬性呢(。

☆、第 15 章

床頭燈在牆上打出章曼姿的影子。

黑影嚴絲合縫地遮蓋住一塊翹起的牆紙,從縫隙裏透露出濃厚的疑惑不解。章曼姿支起一條腿撐住下巴,擡手将潑墨般的長發抓了幾把。

發絲從指間滑落下來,細膩的觸感令她回想起剛才聽到的那聲低語。

那段漫長的陳述之後,江樓又恢複了不緊不慢的語速,活像剛才抓準章曼姿心軟的弱點使勁攻擊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輕聲說道:“有句話我一直忘了說。七年之後能再相遇,我很高興。而且今天能聽到你說那樣的話,我也很高興。曼姿姐姐果然說到做到,不會放着我不管。”

自從升上高中以後,大概是想彰顯自己不再是小孩子,江樓對她的稱呼就從“曼姿姐姐”換成“曼姿姐”。今天他再次提起那個過時的稱謂,實在無法不令章曼姿懷疑。

他好像是在提醒她什麽。

可是章曼姿盯着劇本封面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她當初到底說過什麽,才會令江樓樓如此念念不忘。

·

挂掉電話之後,江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從小到大他在外面都繃得太緊,一言一行不敢出差錯。唯獨在章曼姿面前,他才能像個熊孩子那樣情不自禁地搗亂。眼看無微不至不管用了,就順理成章地演起苦情戲賣可憐。

酸麻的感覺從小腿蔓延上來,江樓一愣,才發現自己從接到電話時就始終保持着站立的姿勢。明明椅子就在旁邊,他竟然一直忘記坐下說話。

還是太過緊張。他苦笑着搖了搖頭,從桌子底下把椅子抽出來。酒店裏鋪設的地毯增加了摩擦力,椅子腿在地上發出沉悶而阻塞的聲音,一如他這麽多年始終堵在心裏卻沒找到機會說出來的那些話。

獨自在異國他鄉打拼的日子并不好過。劇組裏難免有傲慢不遜的人,每當他被那種人大呼小喝指揮着做這做那,他都會産生一個念頭——圖什麽。

那兩年的時間裏,他唯有依靠一句話撐下來。

雖然從結果來看,章曼姿早就忘記這件事了。不過也難怪,畢竟在當時那種緊張的氣氛之下,人的大腦容易不受控制,就像他不經意地評價她刷袖口的動作像浣熊一樣。

江樓記得很清楚,他話音剛落,章曼姿扔下刷子朝他走了過來。

他本來以為會挨揍。

可是并沒有。章曼姿走到他面前,被眼淚潤濕的睫毛看起來又長又密,她哭得太厲害,連說話時都帶着甕聲甕氣的鼻音。

“誰讓你亂跑的?好好的在路邊攔個車怎麽就被人抓到了?”她不知道那人原本就是沖着江樓來的,兇巴巴地教訓他兩句之後就卡了殼。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幾秒,章曼姿做出了一個令江樓意想不到的舉動。

不久前才揮舞過球棒的雙手,被她鄭重其事地放在他的左右兩肩。高中女孩兒的手指白皙而柔軟,拍到肩上的力度很輕,但是卻仿佛有着魔法一般,把巷子裏命懸一線的恐懼都從他身體裏拍走了。

她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他,語氣裏帶着江南人溫軟的語調:“沒事了,別怕別怕。以後我都陪着你,再也不會讓你遇到危險了。”

十四歲的少年僵硬得不敢動彈。

這種從未體驗過的異常讓他感到陌生,但同時伴随而來的還有心髒湧出的一股暖流,順着血管蔓延到全身。

他望向面前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愣愣地想,原來書上說的心動是這種感覺啊。

·

後面幾天江樓沒有再“作妖”。

他聽話地規避了一切會讓章曼姿感到不适的行動,循規蹈矩地履行他作為編劇的職責。

沒有參加圍讀的藍晴果然在正式開拍時遇到麻煩。好幾句臺詞她總是說不順口,江樓眉頭都沒皺一下,現場把那幾句臺詞改了,然後便跟在方景明身後學習一些制片的基本工作。

拍攝的間隙裏,汪茜蹲在章曼姿身邊八卦:“藍晴也太不敬業了吧。她這兩天晚上一直在酒店裏直播呢,微博上到現在都還留着直播的通知。”

“你還關注她微博了?”章曼姿驚訝地問。

汪茜連忙舉起雙手,堅定表明她沒有身在曹營心在漢:“是劇組裏其他人說的。”

汪茜的性格很開朗,和陌生人聊上幾句就能熟悉起來。作為經常要在劇組裏混跡的人,她能和大家打成一片自然是好事,但有時候距離太近卻也會适得其反。

章曼姿放下貼滿便簽的劇本,壓低聲音教導她:“別人說的話你聽聽就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要随便跟着議論。槍打出頭鳥,知道嗎?”

“放心吧曼姿姐,我知道的。”汪茜心領神會地點頭,豎起雙手的食指在嘴邊交錯比出把叉,“不過陳哥說了,我們不惹事也不怕事。萬一真有什麽情況,我還是得擋在你前面。”

章曼姿笑着拿劇本拍她的頭:“劇組裏拍戲而已,能有什麽事需要你沖鋒陷陣?”

“這倒也是。”汪茜笑嘻嘻地垂下手,正好看見正和方景明商量事情的江樓從不遠處經過,她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不過這兩天我還聽到一個八卦。”

章曼姿有些無語,看着汪茜充滿傾訴欲的眼睛按了按眉心:“說來聽聽吧。”

“江樓說你和他認識很多年了,那你知道他爸爸是誰嗎?”汪茜往她面前挪了一寸,揚起腦袋好奇地問,“他爸爸真的是祁海科嗎?那他還挺低調的呢,一點都沒表現出來。”

“……這又是從哪兒聽來的?”

汪茜指指手機:“微博。上次開機儀式的時候,有記者把江樓的照片放到網上去了。結果有人認出他和祁海科長得很像,”說着她攤開雙手,一副無奈的模樣,“可是大家還沒讨論出結果呢,那些消息就被删幹淨了。”

章曼姿一愣。

她在劇組裏忙于拍戲沒怎麽關注網上的新聞,自然不知道還有這個小插曲發生。可是對于祁海科在網上的名氣,她卻是略有耳聞。

作為一個長相英俊的成功人士,祁海科近些年被一些人吹捧得厲害,誇他是令少女們魂牽夢萦的中年大叔的典範。可是身為他大兒子的江樓,卻很少被人關注到。

章曼姿懷疑是由于江樓當年出事,令祁江兩家人都感到後怕,才會始終把他藏得嚴嚴實實。如果能暴出江樓的身份,對于記者來說理應是件意外的收獲,沒有道理會主動删掉這些消息。

倘若站在一辭映畫的角度,他們更沒有必要插手這件事。方景明是做營銷出身的人,任何對劇組宣傳有利的熱點他都不會主動放過。

那麽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祁海科或江燕親自出手了。

只是他們出手的原因,究竟是不滿江樓不聽話,還是……

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他?

☆、第 16 章

當天的夜戲,章曼姿拍得頭暈目眩。

劇組借了一間空屋做劇裏巡邏辦公室的場景。說是辦公室,其實只是用來值班人員夜巡時休整的場所。空屋面積不大,能進去的機器和人員有限,但即使如此,也把空屋塞了個滿滿當當。

人多,燈光一直照着臉,加上為了配合劇情在空屋裏生了堆取暖的火,一條拍完之後章曼姿就感覺有些發熱。可偏偏由于環境狹窄所限,攝像機只能進來兩部,拍不到所有演員的鏡頭。

他們得把同樣一段劇情,翻來覆去拍好幾遍,才能讓攝像機把完整的一幕全部拍下來——這還不算中途NG重來的。

從悶熱的空屋裏出來,迎面而來就是冷到零下的氣溫差。感覺背後還是在室內被悶出的汗水,臉上就已經被風吹得找不到知覺,章曼姿心想不妙,一直挨凍也就罷了,忽冷忽熱才是最容易感冒的。

她連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進保姆車換衣服,剛把身上的汗擦幹,就聽見外面響起輕叩車門的聲音。

汪茜把準備好的毛衣遞給章曼姿,警覺地問:“哪位?”

“我,江樓。”

汪茜意味深長地往外看了一眼。保姆車和駕駛座之間拉着簾,窗戶也都被細致地貼上遮光紙,她其實什麽也看不見,但就是想用這個行動表達一下內心的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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