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回她都想給陳喻報告有情況了

章曼姿換好衣服打開車門,看見江樓站在離保姆車不到兩米遠的地方。他今天換了件羽絨服,還是黑色,只不過是短款,人高腿長地杵在電線杆下,嘴裏呼出的一點白氣,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或許或許沒留意到車門已開,江樓正低着頭把一顆小石子踢到左邊,再踢到右邊。

章曼姿坐在車裏問:“你找我?”

江樓聞聲擡頭,目光對上之時他眨了眨眼,然後擡起手裏的保溫壺:“劇組阿姨熬的湯,驅寒的。”接着沒等章曼姿說話,他就往地上一指,“人人有份,我只是順路過來,送完你的還要給其他演員送。”

看着地上另外兩個保溫壺,章曼姿心裏一哽。

她那天說話雖然是嚴厲了點,但也不至于讓他這麽委屈吧?江樓剛才說話的語氣,再配合他站在電線杆下無精打采的樣子,簡直跟一條被遺棄的大型犬沒什麽區別。

幾年不見,這小子居然還學會記仇了。表面上假裝不介意,這會兒找到機會就用語言和視覺向她發起組合攻擊,控訴之意都快從他眼睛裏噴出來了。

“給我吧。”章曼姿下車走過去,接保溫壺時發現江樓的手冰得像在水裏泡過一樣,她情不自禁地皺起眉,“你自己呢?喝過湯沒有?”

見他搖了搖頭,章曼姿趕緊指向不遠處:“鄧老師和朱陽的車就在那兒,送完了快點回去。今天你們要跟通宵吧?注意點別感冒了。”

“嗯。”江樓臉上表情淡淡的,他不得不慶幸還好人類沒有尾巴,否則這會兒他的尾巴估計快要搖出殘影來了。

江樓返回片場時哼的是哪首歌,章曼姿并不知道。她回酒店洗完熱水澡,就精疲力盡地倒在床上進入了夢鄉。

劇組阿姨熬的湯味道不好,效果卻是奇佳。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章曼姿感覺通體舒暢,預想之中的感冒并沒有到來。

然而汪茜的臉色卻不太好看,她剛一露面就撇着嘴問:“曼姿姐你看微博了嗎?”

“沒有。”章曼姿沒有一大早就沉迷手機的習慣,她把左腿擡高架到牆上,側身往下壓着腿問,“又有什麽八卦了?”

汪茜從小冰箱裏拿出早餐的食材,氣鼓鼓地說:“藍晴昨晚發了一張你的醜照。”

章曼姿一時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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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時還算重視形象管理,可人在片場裏,難免會被抓拍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演員們心裏都有數,除非故意鬧着玩,否則一般不會有人把照片公開出來。

“告訴陳喻,讓工作室出面叫她删掉。”章曼姿不緊不慢地說。

“她已經删啦,但是……”

聽她這麽一說,章曼姿明白過來。明星的微博時時刻刻都有人盯着,恐怕等藍晴發現這事辦得不妥時,照片早就被人截屏保存。

她收回腿,拿起床頭放着的手機點進微博,立刻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昨晚拍戲時,藍晴發了一張自拍照。她在劇裏的角色是附近村民的女兒,雖然造型不夠光鮮,但總體來說也算單純可愛。可偏偏這張照片的背景裏,拍到了她身後不遠處的章曼姿。

章曼姿昨天的戲份,恰好是講女主連續多天沒閉眼查找走失的丹頂鶴,妝容本來就設計得憔悴,再加上是抓拍到的畫面,就更顯得頹廢不堪。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看熱鬧的人。

照片發出才十二小時不到,章曼姿的微博下就湧入了一群看過她“醜照”的觀光黨。

不少圍觀路人表示章曼姿果然年紀大了,沒精修過的照片就是沒法看。章曼姿嗤笑一聲,果然看見那些人都被她的理智型戰鬥粉一行雁給怼了。

“這個一行雁真的不是你們安排的小號?”章曼姿問。

汪茜連連搖頭:“真不是,工作室的小號都在我手裏,沒有叫這id的。”

章曼姿點點頭繼續往下翻,後面全是藍晴的粉絲在下面排隊道歉。還口口聲聲呼籲大家要尊敬前輩,藍晴是剛出道的新人,年紀還小,自然不敢跟“成熟”的章曼姿相提并論。

說得好像是章曼姿在倚老賣老一樣。

“曼姿姐,你不生氣嗎?這要是我,恐怕連飯都吃不下了。”見她始終微笑着刷微博,汪茜忍不住小聲地詢問道。

“這照片拍得是真難看,”章曼姿漫不經心地把手機扔到一邊,笑眯眯地探過來參觀今天的早餐,“不過沒什麽好氣的,當演員的誰沒幾張醜照傳出去。再說了,現在吃不下飯的人應該是藍晴自己才對。”

·

藍晴确實吃不下飯。

她昨晚自拍時不小心鏡頭裏帶到章曼姿,其實是無意之舉。然而把那張照片發到微博上,倒也确實是刻意為之。

她剛參加選秀時,就有不少人發現她得韋逸如長得有幾分神似。可韋逸如因為早年搶過章曼姿的男朋友,這兩年名聲一直不太好,連帶着她都遭受了牽連。網上一些黑子三天兩頭把她的照片拿出來看面相,說什麽長這樣的人都有當小三的喜好。

藍晴覺得自己比窦娥還冤。

開機儀式當天她主動拉過章曼姿一起合影,也是有原因的。經紀人讓她借機炒作一點話題,讓大家知道她和韋逸如那種撬人牆角的可不一樣,她和章曼姿關系好着呢。

誰知那些合影一發出去,讨厭她的人又找到了新的話說。

【知道的清楚章曼姿比藍晴大六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同齡人呢。】

【怎麽看着還不如韋逸如啊?】

【章曼姿單看也就普通漂亮,可一合影差距就明顯了。藍晴的雙眼皮是割的吧?比不過人家純天然呀。】

藍晴是個不折不扣的網瘾少女,成天刷到那些評論簡直氣得她牙癢。所以昨天發出那張自拍時,她終于有了那麽一點報複的快感。

可那張照片剛發出去沒多久,經紀人就直接上號給她删除了,順便還打了通電話過來罵她:“你長沒長腦子啊?圈子裏踩前輩是大忌,你耍這種小把戲是想出去丢人嗎?”

然而經紀人雖然删得快,還是沒能比得過有些人手更快。

事已至此,經紀人罵誰也起不了作用,只好公司那邊派人公關,同時給藍晴派了一個任務 :“章曼姿對外的形象還挺女神範兒的,估計也不能跟你當面撕破臉。你今天找個人多的時候,跟她好好道個歉,回頭再發個聲明估計就沒事了。”

藍晴唯唯諾諾地答應了下來。

·

章曼姿當天下午的戲份排在下午。她一到片場,就看見空地上排開幾張桌,上面琳琅滿目地放滿新鮮送來的水果。

化妝時她随口打聽:“那些水果是誰送的?”

“藍晴。”化妝師給她透露口風,“可能是想跟你道歉?”說完後她好奇地觀察着章曼姿的表情,打算等會兒第一時間把探到的八卦發到他們的小群裏,讓大家看看熱鬧。

章曼姿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沒能讓化妝師如願。

化好妝出去,章曼姿故意支開汪茜,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翻劇本等開拍。周圍人的視線時不時地往這邊掃來,她全當沒看見。

藍晴端着一份切好的果盤走了過來:“曼姿姐,吃點水果吧,我專門從市裏訂來的。”

“謝謝啦。不過我馬上要上場,萬一脫妝就不好了,”章曼姿擡起頭,溫和的笑容在她看見不遠處的江樓時僵了一下,但立刻就恢複了過來,“先放在這裏吧,我等會兒來吃。”

搞什麽呢,章曼姿想。江樓剛才那表情陰郁得好像馬上能撲過來咬人似的。

藍晴稍微松了口氣,心想經紀人果然沒說錯,章曼姿不至于現場跟她翻臉。她彎下腰,把果盤放到旁邊的箱子上,借着湊近的機會小聲說:“那張照片我是當真沒看仔細。你能不能大人不計小人過呀?”

章曼姿彎起眼睛笑了笑。

大家都是做演員的,發張照片恨不得把每個角落都檢查好幾十遍,唯恐有什麽不好看的因素影響了整張照片的美感。

那麽大個人在畫面裏都能看不見,除非藍晴眼睛瞎了她才會信。

“你是不是認為我脾氣很好呀?”章曼姿模仿着她的語氣反問道。

藍晴一愣。

章曼姿的嘴角微微揚起,說話時略往下壓的眼皮讓她的目光更加具有攻擊性。只是眯着眼而已,這一瞬間她周身的氣勢都長出了無形的鋒芒。

“我……”藍晴嗫喏着忘了該說什麽。

章曼姿臉上仍是笑笑的,甚至有閑心跟她聊起別的:“說起來,韋逸如也是選秀出身,一開始演技也很爛,許多人都不看好她。”她的語速放得很慢,音量也控制得很小,沒讓周圍那些豎起耳朵的人聽見絲毫。

“我雖然不喜歡韋逸如,但也不得不說。她能混出來除了長得好看以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藍晴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這兩人之間的矛盾大家都聽說過。她很好奇會從章曼姿嘴裏聽到什麽評價,結果正當她浮想聯翩之時,忽然感覺肩膀一沉。

章曼姿竟然按着她的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藍晴剛才想得太專心,身體還一直保持着彎腰放下水果的姿勢。被這麽順手一按,不禁令她感覺自己像個點頭哈腰的小丫鬟一樣,莫名其妙就矮了幾分氣勢。

章曼姿回過頭,看向藍晴的眼神裏攙入幾分不屑:“她不耍上不了臺面的小花招,比你聰明多了。”

望着章曼姿逐漸走遠的背影,藍晴這才發現,傳聞中說章曼姿溫柔文雅,還說她豁達大方……

都是假的。

作者有話要說: 角落裏某位編劇請坐下,不要随便咬人

☆、第 17 章

片場裏沒人聽清章曼姿和藍晴交流了什麽。唯一能夠透露出一點端倪的,只有藍晴紅一陣白一陣的尴尬臉色,證明她肯定沒從章曼姿那兒聽到什麽好話。

江樓用劇本遮住下半張臉,無聲地笑了起來。

分開的七年裏,他只能通過網絡去了解章曼姿的一點一滴。可那些經過營銷渲染的新聞,都像是蒙着一層紗,讓他始終看不真切。

久別重逢後再次相見,章曼姿果然和他記憶中一樣,骨子裏根本就沒有變。

她從來都不是公司包裝出來的什麽初戀女神,她就是一個敢說也敢做的灑脫性格。一想到在場除了章曼姿本人以外,只有他最了解這一點,江樓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

看完戲的方景明嘴角也有些抽搐,他幹咳兩聲把日程表拍到江樓手上:“別笑了,來看看這個。”

“我沒笑。”江樓放下劇本,面無表情地望向他的老板。

方景明嘿了一聲,彎曲兩根手指在眼前比劃着:“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懂不懂?”

江樓才不信這種鬼話,不然章曼姿早就能看穿他那點小心思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眼神出賣,站直身體湊過去看了一眼方景明拿着的日程表。

這是制片人在片場最基礎的一項工作——安排每天的拍攝順序、确定片場以及人員調動等情況。

“明天我要去一趟保護區,後續的拍攝時長還要再協調一下。”方景明指着表格上的拍攝地點,那是更偏僻的一處山林,“所以明天你跟楊峰一塊兒去這裏。前期看景的時候外聯已經踩過點,跟當地政府也打過招呼,這方面沒什麽問題。你就盯好楊峰拍的東西,他還是比較好溝通的人,實在解決不了再給我打電話。”

某種程度上來說,方景明是個敢于創新的人。在大部分劇組都采取導演中心制的國內,他依舊選擇了以制片人為劇組的絕對核心。這麽一來主控權是有了,但繁瑣的事務自然也就會增多。

江樓把方景明交待的事項都記了下來。就像對章曼姿說的那樣,方景明願意培養他,他就必須證明自己能夠幹好份外的活。

只有這樣,親口向她說出喜歡的那一天,才能夠更早到來。

·

不到淩晨四點,章曼姿迷迷糊糊地上了車。

一路上颠簸得厲害。昨天夜裏下過一場雨,通往山林的公路本來就修得早,被雨水浸泡之後更是泥濘不堪。

等章曼姿第三次不小心把頭磕到車窗上時,睡意總算徹底被颠沒了。她取下遮光的眼罩,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郊野,一時間差點沒想起自己在哪兒。

“曼姿姐,你要不再睡會兒吧?”汪茜打了個哈欠,語氣裏帶着沒睡醒的疲乏,“好像還早呢。”

前排的司機接話道:“你們做演員也挺不容易的,天都沒亮就得跑這麽遠來拍戲。”

汪茜笑嘻嘻地說:“師傅您辛苦了。”

“我還算好。我有個兄弟也是給你們劇組開車的,三點鐘就帶了一批人過去。”司機晃着腦袋心疼地說,“我看裏頭有個帥小夥子臉嫩得很,看起來跟我兒子差不多大,也是辛苦啊。”

章曼姿沒作聲。

她猜到司機說的人多半是江樓。

她也能猜到江樓跟在方景明手下,做那麽多普通編劇不需要做的事,都是為了能夠在圈子裏盡早立足。

半小時後,章曼姿抵達拍攝地點。

山林間的空氣清新宜人,遠處的群山露出一點墨綠的顏色,剪影般分割開天空與大地的界線。

提前到場的工作人員已經把設備搭好,正在做最後的檢查。深冬季節大家都穿得很厚,加上沒睡醒的倦意拖慢了走動的速度,山林裏宛如聚集了一群夢游的熊。

在笨重的熊群之中,章曼姿一眼便看見了江樓。

年輕人通常都有奇妙的自尊心,所以當周圍人都恨不得把脖子縮起來的時候,他依然站得筆直而挺拔。

他站在一個避開光源的位置和人說話,四周大大小小的燈光都只能從他身上擦着邊蹭過去,黎明前最後的夜色在他身周收攏成如墨般的黑影。

有人在現場大吼了一聲,提醒各部門打起精神來。

江樓被這一嗓子驚得轉過頭,幾個工作人員剛好搬着打光板從他面前經過。打光板反襯出的燈光讓他擡手擋了一下,等他将手再放下時,站在打光板後越過人群看着他的人已經走開了。

“咱們盡量少折騰,千萬別拖到天黑。”楊峰愁眉苦臉地叼着煙,感覺進組半個月,白頭發都長出來了。

江樓點了點頭,心裏美滋滋的。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他剛才看清了,章曼姿在看他。

章曼姿确實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

而且當她得知江樓三點鐘就跟着劇組上車出發時,完全沒有像司機師傅那樣産生任何心疼的想法。影視圈多的人是比江樓還小的人,起早貪黑地在一個又一個劇組裏摸爬滾打。

但要說她心裏完全沒有一點情緒波動,那也是騙人的。

她很欣慰,江樓再也不是在父母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小可憐了。

·

章曼姿曾經見過江樓的父母一面。

見面的場所是一家園林改造的餐廳。章曼姿和她的父母,跟在祁海科的秘書身後,穿過一個個雕梁畫柱的院子,最後才抵達了園林深處的房間。

章曼姿還記得,她剛一進去就好奇地打量起天花板。那上面用金色的線條描繪出一幅山水畫,被古色古香的鳥籠燈一照,就向下灑出一片璀璨的光影。

在那片光影之下,章曼姿看見了坐在父母身邊的江樓。他臉上帶着拘謹的表情,和她眼神對上時,流露出一點不自在的窘迫。

祁海科邀請章家人吃飯的原因很簡單——章曼姿救了他兒子,這是一次謝恩宴。

“聽說江樓還經常去你們家吃飯。這事我跟海科事先都不知情,要是早一點知道,我們是絕對不會允許他這麽不懂事的。”

一頓飯相安無事地吃完後,江燕從皮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她用手指按住卡面,輕輕地推到了章曼姿面前。

江燕臉上的妝容精致得如同一張面具:“一點小意思,主要也是想謝謝曼姿。”

章曼姿突然就感到意興闌珊。

這點小意思挺沒意思的。

她父母自己經營一家廣告公司,雖然在市裏排不上什麽名次,但多少也算是個中産家庭。他們家對江樓好,從頭到尾就沒圖過錢。

章曼姿回頭看了眼她爸媽,兩個大人神色間也有些尴尬,最後還是她爸爸章述懷開了口:“你自己做主吧。”

章曼姿又把目光投向江樓。

正襟危坐的江樓盯着面前的茶杯,然後趁父母不注意偷偷地擡眼看了看她。

章曼姿突然就懂了。江樓的父母是生意人,習慣用交易的方式和人打交道。

收下這筆錢,就省掉了難以估價的人情帳。

不收這筆錢,江樓今後恐怕都不能再和她家有更多的接觸。

“那就謝謝阿姨啦。”章曼姿爽快地把銀行卡接了過來,眼角餘光裏看見江樓果然松了口氣。

那張銀行卡後來被章曼姿夾在書裏還給了江樓,當時他正很沒形象地坐在地上拼樂高,頭也不擡地順手把書塞進了書包裏。

章曼姿正想提醒他一句,結果章遠舟就不小心踢亂了他整理好的零件,兩個小男孩頓時在房間裏打得雞飛狗跳。

挺可憐的,章曼姿想。不過這次可憐的對象,換成了江樓的父母。

如此生動的一面,他們估計很難看到。

☆、第 18 章

幸運女神沒有辜負楊峰的祈禱。

當天的拍攝果然異常順利,連一場多人的林間追逐群戲,都只NG兩次就過了。不過當天的運氣大概全都消耗在電影拍攝上,楊峰剛喊出一聲收工,久候多時的烏雲便占據了大半片天空。

綿綿細雨從枝頭落下。

等車隊行進到半山腰時,雨越下越大,随着天色漸暗,山路更加顯得崎岖難行。章曼姿聽着擋風玻璃上的雨刷機械地來回運轉,發現來時的路上還有心和他們聊天的司機也變得沉默起來。

窗外就是懸崖峭壁,章曼姿下意識地抓緊胸前的安全帶。她有一點輕微的恐高,在如此艱險的路況下自然不敢再欣賞外面的風景。

車輛開到一處拐彎的陡坡時,章曼姿忽然感覺身體往旁邊一倒,緊接着就看見一輛開着大燈的貨車迎面擦着車身呼嘯而過,隔着車窗都能聽見貨車輪胎在地面上發出的摩擦聲響。

司機連聲大罵着打轉方向盤,車身在濕滑的山路上轉了大半個圈,直到車頭猛的撞上護欄,才險險地停了下來。

“他媽的找死啊!”驚魂未定的司機扭頭就罵,要不是他全程保持着低速駕駛,這會兒指不定就沖下去了。

章曼姿剛才一顆心髒都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天旋地轉之中抓緊椅背的指尖傳來輕微的疼痛。她茫然地坐在座位上,意識出現了瞬間的空白。

直到一雙寬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她才總算回過了神。

汪茜已經被帶下了車,取而代之出現在旁邊座位上的江樓,正伏下身輕輕地掰開她僵硬的手指。雨珠在車頂落成一片嘈雜的聲響,鋪天蓋地般遮住了車外的喧嘩聲。

“沒事了,你先松手。”江樓的嗓子有些發澀,剛才在車上聽見後面一聲巨響時,他半條命都差點給吓沒了,但是現在不是他該慌的時候,所以他竭力保持着鎮定,輕聲安慰章曼姿說,“別怕,有我在呢。”

剛一踩到地面,章曼姿回頭看見被護欄撞得凹下去的前蓋和懸在空中的半邊輪胎,就沒出息地雙腿一軟。江樓穩穩地單手扶住她,另一只手繞過她的肩膀,替她擋住了看向事故現場的視線。

“留兩個人等交警吧。”江樓接過旁邊人遞來的雨衣披到章曼姿身上,和其他人商量着接下來的安排,“我先送他們去趟醫院。”

楊峰忙不疊地點頭:“快去快去。”

·

縣城的醫院離得不遠。半個多小時後,章曼姿坐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診室裏,看着值班醫生在旁邊寫病歷。

醫生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輕女人,微笑地安慰道:“CT結果沒有問題。你手指有些擦傷,等下開點藥回去塗塗就好,注意這兩天不要碰水。”

“謝謝您。”章曼姿道了聲謝。

這次事故算是有驚無險,一路上哭得最厲害的汪茜什麽事也沒有,開車的司機傷到了手臂,這會兒正在隔壁診室裏接受治療。

“不客氣不客氣。”醫生放下筆,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直到把病歷本交到章曼姿手上時才說,“你能和我合個影嗎?我特別喜歡你演的那部《戀戀無聲》。”

章曼姿笑了起來:“好啊。”

站在診室外的江樓看到這一幕,就知道章曼姿已經緩過來了。他揉了揉眉心,發現雙手還在抖個不停,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去照個CT什麽的,看是不是腦子被吓得短路了。

有些時候江樓也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能在章曼姿遇到危險的時刻挺身而出,大概會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個能保護她的男人,這樣就能從弟弟的範圍裏往前再走一步。

可是今天發現出事的是章曼姿所乘的那輛車時,這個念頭就被他直接扼殺在了心裏。

去他的挺身而出。他寧願永遠沒有那個表現的機會,也不希望看到她遭遇任何危險。

·

一行人從醫院出來時遇見幾個記者。當地縣城難得有什麽大新聞,消息一傳出來,本地電視臺的記者都聞訊趕了過來。

火急火燎跑來醫院的方景明本來打算帶他們從後門離開,但章曼姿卻認為沒這個必要。她在醫院大門外接受了一個簡短的采訪,還順便提醒大家坐車一定要系好安全帶。

章曼姿向來了解輿論的發酵速度有多快。

哪怕這事他們沒有任何責任,等消息一旦傳出去,如果她沒有第一時間把真相說清楚,幾小時後網絡上的言論就會被傳得走了樣。

被擦挂能說成是她的車撞了別人,要是腦洞再開大點,說不定還能造謠是她本人肇事逃逸。就算這原本是件不需要費神就能說清原委的小事,她也不希望再出現什麽別的花邊新聞。

“晚上劇組再出個詳細的情況說明吧。”方景明坐在駕駛座上,回頭征詢章曼姿的意見。

章曼姿點了點頭,看着坐在副駕上的江樓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去醫院的路上她就已經沒那麽害怕了,但是江樓始終一言不發地抓着她的手腕。汪茜的抽泣聲在耳邊輕輕作響,前排的兩個司機正在控訴那些不好好開車的同行敗類。

雨聲始終沒有停過。昏暗的車廂裏兩人的皮膚緊緊地貼在一起,空氣中交織着冬天的雨水特有的清冽,猶如香水的尾調般淡而持久。

章曼姿的左手撫上被江樓握過的手腕,皮膚上似乎還殘留着男人手掌的溫度。她今天确實吓壞了,所以在江樓面前露出了和平時形象不符的膽怯。

挺丢人的,可是當她被江樓護在懷裏,從蓋住全身的雨衣裏擡眼望去時,年輕男人下颌的線條卻清晰得讓她忘記了恐懼。

何岚那句“聽話懂事體力好”又一次在她腦海中竄了出來。雖然最後一項還沒有機會驗證,但章曼姿琢磨着前兩項至少是滿足了,更何況江樓雖然年紀小,關鍵時候也挺有擔當的。

姐弟戀……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而此時此刻,江樓正在反省他一整晚的所作所為。

其實他不太記得自己在坐進事故車時說過些什麽了,也不太确定自己當時是否表現得足夠穩重。從他替章曼姿解開安全帶的那一刻起,她好像就沒有對他說過話,這讓他忐忑得在醫院裏跑上跑下繳費的時候,腦子裏都還在想她會不會生氣了。

畢竟他可是未經允許抓着她的手腕抓了一路。

車廂裏響起一聲信息提示音。

江樓愣了愣神,看着微信裏發來的消息才想起事故發生前,他本來在車上和李謹聊天來着。這位整日沉迷溫柔鄉的酒肉朋友今晚大概又在飯局上喝多了,心血來潮地關心起他的人生大事,還好奇地打聽他心中那位白月光到底姓甚名誰。

江樓自然不想告訴他。

這會兒李謹不知醒沒醒酒,反正發過來的語音裏聽上去口齒還算清晰。

“要我說啊,你就別惦記你那位白月光了。”江樓把手機拿在耳邊,聽到對方又在那裏不着邊際地唠叨,“你現在可是跟你女神在一個劇組诶,不如近水樓臺先得月,看看能不能把她給拿下。”

江樓嘴角一抽,正想打字回複,突然感到旁邊傳來一道驚詫的視線。他一轉頭,就看見方景明正錯愕地盯着自己。

方景明壓低嗓音,看了眼後排正閉目養神的兩個人:“車裏這麽安靜,你當旁邊的人聽不見啊?”

江樓:“……”

靠。

作者有話要說: 方景明:現在的年輕人哦,成天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第 19 章

“那就這麽定下來。我們今晚直接轉發劇組的微博,然後明天再請當地交警部門出一個官方的情況說明。”陳喻的聲音在視頻電話裏響起,“辛苦各位了。”

眼看會議總算結束,江樓起身退出房間,拿起手機打電話。剛才章曼姿在微信上說,想起他晚飯都沒吃就被叫上樓開會,決定等上他一起。

江樓分不清這會不會是一場鴻門宴。

他心裏挺虛的。之前在車上李謹連續不斷地進行語音轟炸,他是一條都不敢再點開聽。一路上江樓好幾次回頭觀察後排的情況,發現除了車輛轉彎時以外,章曼姿始終保持同一個姿勢沒有變過,胸口伴随呼吸的頻率自然地起伏,俨然一副進入深度睡眠的狀态。

演員的壞處在這時就突顯了出來。他來回看了那麽多次,都無法判斷她究竟是裝睡還是真的沒醒。

電話接通的撥號音響起,江樓定了定神,決定如果章曼姿不問他就假裝無事發生。

“開完會了?”章曼姿的語氣聽上去還算愉快,“酒店餐廳還開着,要不要去随便吃點?”

江樓想了想小聲提議道::“旁邊有家通宵營業的馄饨店,看起來還挺幹淨的,就是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章曼姿輕松地答應:“那去試試吧。”

·

江樓說的馄饨店在酒店隔壁。深夜裏沒什麽客人,老板坐在收銀臺裏仰着脖子看牆上的電視。一口保持小火翻滾的鍋放在店門口,白色的霧氣被風吹得倒灌進店裏,彌漫開一片小本生意特有的煙火氣。

章曼姿和江樓一進店裏,老板就打起了精神。

他知道隔壁酒店被一家劇組包了下來,劇組的人吃膩了餐廳和盒飯就會來這裏換換口味,但今晚這兩位倒是頭一回光顧。

“您好您好,哎喲您可真漂亮,比電視上還好看。”老板沒有見了明星也不聲張的服務業專業素養,熱情地跟章曼姿打着招呼,“聽說你們今天遇到事了,吃點馄饨壓壓驚。”

車禍的消息傳得如此迅速,充分證明了通訊發展對社會傳播做出的卓越貢獻。

“謝謝老板。”章曼姿見店裏也沒其他人,便把遮住半張臉的圍巾拉了下來,選了張靠裏的桌子坐下。

這是家相當任性的店,除了馄饨其他什麽都沒有。所以不用兩人點餐,老板就已經擰開大火,熟練地往鍋裏扔起了馄饨。

沒過一會兒,兩碗薄皮馄饨就端上了桌。泛着油花的湯裏,十來個馄饨透出晶瑩的色澤,再撒上一點蝦米紫菜和蔥花,看得人食指大動。

身為一個正在拍戲的女演員,章曼姿不敢大半夜還吃這麽多,順手便分了一半到江樓碗裏。

江樓不聲不響地埋頭吃起來,拿不準開場白要怎麽說比較好。

李謹就是個傻缺,你別把他的話當真。

其實當真也沒關系,我就是喜歡你但沒敢說。

不對,你究竟聽沒聽見那條語音?

斟酌半天也不知道該選哪句話打頭陣,江樓只好裝出饑腸辘辘的樣子,一口氣吃掉了一半。等他拿起勺子打算喝口湯時,章曼姿忽然發話了。

“你跟李謹怎麽認識的?”

她并不是想搞突然襲擊,只是吃了一會兒感覺不說話怪怪的,便随便打聽一下。結果話音未落,她就看見江樓忽地一頓,然後伸手從桌上扯了張紙巾,捂住嘴咳了起來。

竟然嗆到了。

劇烈的咳嗽聲止住之後,江樓連耳朵都開始發紅,也不知道是嗆的還是羞的。他感覺自己慫得跟只躲進殼裏的烏龜一樣,眼皮都不敢擡,視線牢牢地鎖定碗裏一片紫菜:“你都聽見了?”

“他嗓門挺大的。”章曼姿發現他這個反應相當有趣,忍不住想故意逗他。

江樓臉都快埋進碗裏了,腦子裏不受控制地開始瞎想,嗓門大怎麽辦?送去醫院還有得治嗎?或者給李謹裝個遠程音量控制系統?

眼看畫風已經跑偏到一個奇怪的領域,江樓趕緊把思維轉了回來,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他們家和我媽有生意往來。”

“哦,這樣啊。”

“嗯,就這樣。我跟他其實也不是特別合拍,就……,他這個人平時說話不着調,經常喝多了就開始胡說八道。”

眼看他恨不得憑空劃出一條界線,把花花公子李謹分到對面,再給自己立一塊“正人君子”的招牌以示清白,章曼姿端起碗喝了一口湯,笑着說:“我又沒說你跟他同流合污了,我就随便問問。”

随便問問啊?

江樓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失落,連帶着在身體裏晃動整晚的忐忑都被撫平了躁動。這大起大落的心理變化讓他情不自禁地沮喪起來,情緒管理得如此失敗,一點都不成熟。

成熟二字剛在他腦海裏粉墨登場,他就像本能反應般清了清嗓子,随即穿上那層淡定老練的僞裝,然後才擡起頭看向對面的女人:“對了,方總讓我轉告一聲。因為曼姿姐你手受傷了,所以拍攝計劃會有變動。具體的他明天會和你們讨論一下。”

章曼姿看他跟變臉似的,頃刻間又變回一座只可遠觀的冰山,還正兒八經地和她談起了工作,就不得不感慨他沒當演員确實相當可惜。

然而這份可惜還沒持續幾秒,她就又看見江樓忽然轉過頭,冷漠地盯着牆上的電視。

綜藝節目的女主持人拍着巴掌:“那麽我們今天請到的嘉賓是韋逸如,逸如和大家打個招呼吧。”

章曼姿上看了一眼,重振旗鼓的韋逸如在屏幕裏笑得清純而甜美,看樣子是在給新劇做宣傳。

江樓冷冷地說:“老板,麻煩能換個臺嗎?”

老板無所謂地換到了本地新聞臺,江樓這才轉回來,繼續吃起他碗裏的馄饨。章曼姿覺得有點好笑,她自己還沒怎麽樣呢,這小子就已經表現出了對韋逸如的厭惡。

“你不喜歡她?”章曼姿問,見江樓沒有否認,她又好奇地問出前男友的名字,“那方骁呢?”

江樓皺了皺眉,說出來的話帶着罕見的戾氣:“他最好別讓我遇見,不然我肯定會揍他。”

“編劇打演員?這不太好吧?”章曼姿想勸他別沖動。

“他不是轉行做導演了嗎?”江樓完全沒想到編劇打導演聽上去更糟糕,譏諷地笑着說,“聽說拍得特別難看,虧死了。”

在江樓的想像中,章曼姿理應比他更有立場嘲笑方骁轉型失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神色間帶着點難以啓齒的意思。

剛轉換回來的冰山模式沒能維持得住,江樓的眸色倏然變深,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嘴唇的顫抖,不可思議地問:“……你不會還喜歡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當然不會(大聲

☆、第 20 章

章曼姿搖頭:“當然不是。只不過電影我有投資,所以他虧的錢裏有我的一份。”

江樓哽了一下,難以置信地問:“投了多少?”

章曼姿小聲說出個數字,在江樓瞬間露出的鄙夷目光裏自己也笑了起來。她從酒店再出來也沒有化妝,白淨的臉龐被垂下的發絲遮住了小半張臉,在燈光下泛起溫潤的色澤。

“那時候還沒分手嘛。他拿了計劃書來,我看過覺得還行就投咯。”說起往事章曼姿沒有一點尴尬,态度坦然得仿佛那不是她的前男友,“不過沒想到他也就是計劃書做得漂亮。”

江樓越想越火大:“那你得催他還錢。”

話說到這裏他反而更加郁悶。方骁拍電影虧得不少,聽說要債的已經三天兩頭去他家“坐坐”了,可他根本還不出來。

“你到底喜歡他什麽?”江樓埋頭塞了個馄饨進嘴裏,咽下去後才繼續說,“我發現你不僅投資的眼光不好,看男人的眼光也不行。”

“謝謝你告訴我哦。”章曼姿笑眯眯地作勢要抽他。

江樓擡手一擋:“你不信?高中追你的那個也是,除了臉長得好點以外一無是處,你還因為他就跟我急。”

章曼姿茫然地問:“誰呀?”

高中時追過她的男生多了去了,一時她還真想不起來到底是哪一個。

“就是給你寫情書那個,”江樓提醒道,“那人連告白的句子都是從網上抄的。”

經他一提醒,章曼姿總算找到了人對上號。應該是在她高三那年,隔壁班一個長得有點帥的男生對她獻過好一陣殷勤,有天放學後便塞過她一個疊成心型的信封。

他們這一代已經不流行寫信,那是章曼姿第一次收到情書。

“你好意思說!”一旦想起事情的原委,章曼姿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帶回家一眼都沒看,你就給我扔垃圾桶裏了。”

不僅如此,還迅速把垃圾袋也一并提下樓扔掉了。

“我……”

“你什麽你。當初我可是有少女情懷的高中生,好不容易收到一封情書呢。”章曼姿痛心疾首地感嘆完,猛然抓住一個久遠的漏洞,“你不是說以為那是廢紙嗎?”

江樓:“……”

眼看他默不作聲地開始喝湯,章曼姿就猜到他肯定想蒙混過關,正想教訓他幾句,江樓反倒飛快整理好措辭,放下勺子開始惡人先告狀:“反正談戀愛不能光看臉,還有你的審美标準也該換換了,不要老盯着一種類型。”

章曼姿嘴角一抽,她從小到大就是個顏控。當初會答應方骁的追求,也是看他看起來成熟英俊,是她喜歡的那一款——盡管最後事實證明,外表成熟并不代表做人就靠譜。

然而面前這位長得讓小姑娘千方百計想睡的年輕男人,居然一本正經教育她談戀愛不能光看臉,簡直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那換什麽樣的?”章曼姿問。

江樓沒想到她會直接發問,一腔義正言辭立刻卡在嗓子裏,繼續說也不是,閉嘴收聲也不是。他沒到能不要臉直接說“就我這樣”的地步,矜持半天後只能用一句“反正方骁不行”作為結束語。

這句結束語說得很不漂亮,甚至還冒着青澀的傻氣。江樓索性推開碗筷,起身去找老板結賬。

章曼姿跟去收銀臺問,發現他錢包裏有一張邊緣磨得發白的銀行卡。那裏面有章曼姿成年前收到過的最多的一筆錢,印象深刻她能把卡號倒背如流。

“哎,這不是……”

“嗯?”江樓低頭看了一眼,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像是回憶起一段愉快的往事,“是啊,你藏在書裏還給我的嘛,不過已經不能刷了。”

章曼姿覺得奇怪:“不能刷你還留着?”

江樓心虛地收好錢包:“有段時間我媽把信用卡全停了,那時候我全靠它活下來的,這麽有紀念意義當然不能扔。”

“紀念什麽?”章曼姿莫名其妙。

江樓無辜地看她一眼:“紀念我無依無靠的窮苦歲月,行了吧?”

意思是現在不窮了。

章曼姿聽說過李謹的一些傳聞。這位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富二代,其實心裏算盤比誰都算得清,沒有來往價值的人一律拒之門外。這麽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和江樓交好。

十七歲那年的謝恩宴上,江燕隐晦地抱怨過:“他現在一個月見我們的次數,還比不上一周見你們的次數多。我還跟海科開玩笑呢,說這孩子到底是誰家的呀?”

“玩笑話你也拿出來說。”祁海科的話裏另有一層深意,“小孩子到朋友家玩一玩有什麽關系,反正總歸是要回家的。”

再加上那則一夜之間就從網上消失的八卦,也側面證明了江樓在父母心中始終還留有一個位置。他們或許只是放江樓出來歷練一番,一心認定以後他總歸是要回家的。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章曼姿确信自己不會看錯。但江樓這麽久以來,遲遲沒有明确的舉動,說不定也是有這層顧慮。

章曼姿斂下心神,把今晚才産生的一點悸動悄悄按了回去。她可以不介意和江樓談一場姐弟戀,但這并不代表她願意成為他肩上一個沉重的砝碼。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

或許與那些說開了的往事有關,江樓敏銳地發現,他和章曼姿他們之間似乎變得親密了不少。

她會在片場公然地和他說說笑笑,被人問起也親切地介紹這是在她家蹭過幾年飯的老朋友。她沒有再用“堂弟的同學”來稱呼他,這理應讓江樓感到高興,然而與此相對的,兩人仿佛又有了一層隔閡。

前段時間他們再次重逢時,章曼姿還會不避諱地拍拍他的肩,可最近幾天她卻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兩人的身體接觸。甚至有次同桌吃飯,她都刻意收緊手臂,全程沒有碰到就坐在旁邊的他。

這讓江樓有些焦躁。

一天天回暖的天氣印證着拍攝進入尾聲。最後一天的殺青戲,是女主角第一次來到保護區時的場景。

章曼姿在鏡頭前迎着光回過頭,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沼澤地中栖息的丹頂鶴。她眼中盛滿驚喜的色彩,往前邁出腳步的同時小心地伸長手臂。

按照劇本的安排,章曼姿應該在即将碰到丹頂鶴時,就被朱陽扮演的男主角喝住。然而朱陽剛張開嘴,蘆葦叢中忽然就起了風。

數十只丹頂鶴擡起纖長的脖子,齊聲發出不絕于耳的漫漫長鳴。

楊峰趕緊擡手示意朱陽停下。

翅膀推開空氣的聲音在沼澤地上響起,章曼姿面前的丹頂鶴張開羽翼騰空而起。黑與白的羽毛在陽光下綻放出金色的光澤,鶴群展翅在空中盤旋幾圈,然後向着北方的天空一去不回。

大自然壯闊的美景被攝影機原封不動地記錄了下來,等到拍攝停下的一刻,現場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這是特效制作也很難還原的真實一幕,大家相信它一定會成為《栖息樂園》中最經典的鏡頭。

人群之中的江樓有些落寞。

旅游專線上遇見的男人沒有說錯,一個月後的今天,一大片遷徙的丹頂鶴飛起來才是最好看的。春天就要來臨,離開的丹頂鶴唱響一支離別的曲子,江樓腦海中卻還回蕩着十五歲那年章曼姿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賠我情書!”

情書的草稿在江樓心中修改了許多年,他總想等它足夠完美的一天再交出去。然而最近章曼姿的疏遠卻讓他開始着急。

他只用一個月的時間,就讓自己從“堂弟的同學”變成了“老朋友”。但是,這還遠遠不夠。

☆、第 21 章

朝夕相處的劇組生活一旦結束,章曼姿和江樓之間的聯系似乎就斷掉了。他們生活的城市太大,從城東到城西足夠進行一趟短途飛行,浪漫故事裏街頭巷尾的偶遇也難以實現。

章曼姿感覺一切還好,該吃吃該睡睡,接受過幾家媒體采訪,出席幾次公益活動,時間也就打發過去了。陳喻那邊又幫她談了幾部電影試鏡,不過年關将至大家都無心工作,全都定在年後再說。

春節時章曼姿回了趟家。

人一旦回到家裏,在外面獨自打拼的能耐就全沒了。這一天章曼姿一覺醒來發現才早上八點,便決定賴床到中午再起床,只可惜她剛跟周公重新見面,唐宜春就在客廳裏嚷嚷起來。

章曼姿讀大學的時候,家裏換了一套花園洋房,樓上樓下隔音環境很好,但凡不是大喊大叫都不會互相吵到。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以為她媽媽在樓下出了什麽事,趕緊從被窩裏鑽出來。

結果腳還沒落地,她就聽見唐宜春激動得飙出了高音:“哎呀,你怎麽來啦?這都多少年沒見面了!”

“嬸嬸你冷靜一點,別把人給吓着。”章遠舟那萬年如一日的破鑼嗓子也跟着響起。

章曼姿忽然感覺不妙。

唐宜春的腳步聲噔噔瞪地從樓下一路來到她房門外:“曼姿快起床,祁樓來啦。”

章曼姿:“……”

等她洗漱完走到欄杆邊往下一看,果然看見江樓正規規矩矩地坐在她家沙發上,旁邊的章遠舟可以忽略不計,對面的唐宜春正在不停地招呼他吃水果。再定睛一看,還全是她年前讓汪茜寄回來的進口水果。

“你們年輕人在外面都不知道照顧自己的,今天來了就再試試阿姨的手藝。”唐宜春的背影都透露出歡快,“阿姨這幾年做飯比從前可好吃多了哦。”

章曼姿邊下樓邊吐槽:“媽,我回來也沒見你這麽熱情啊?”

吃裏扒外的叛徒章遠舟搶先開口:“姐,這可不能怪嬸嬸。你跟祁樓合作你怎麽不說呢?要不是今天同學會他跟我提,我都還不知道呢。”

章曼姿拿起一顆黑提坐到沙發裏:“我說了呀,編劇是江樓嘛。”

“那你也沒說祁樓改姓了啊。”章遠舟試圖反抗。

一旁聽他們鬥嘴的唐宜春覺察出不對勁:“好好的怎麽改姓了?”等她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後,臉上五官都皺成了一團,“哎喲,大人離婚就離婚嘛,改小孩子名字做什麽,老同學一提起來還要解釋一遍,這不是戳你傷心事嗎?”

江樓今天穿了件深藍色的毛衣,乍看之下顏色和當年校服的顏色還有點相似。不知道是不是視覺效果勾起了唐宜春的回憶,反正她望向江樓的目光就差把“小可憐”三個字寫出來了。

看來這麽多年過去,唐宜春女士的愛心仍然在無止盡地泛濫中。

等他們聊到祁海科和江燕打離婚官司時誰都沒空管孩子,幹脆把他送到國外去讀書,結果在那邊高中還沒念完江燕就自作主張給江樓改了名字,章曼姿感覺她媽都快哭出來了。

她不得不出聲打斷他們:“媽,我餓了。”

敘舊的話題這才就此打住。

“今天得多做點菜。”唐宜春左看右看,江樓是客人不好使喚,女兒是大明星不能随便出門,于是下巴一擡說,“遠舟跟我一起去超市。”

章遠舟怨聲載道地跟在唐宜春身後出了門,家裏頓時安靜下來。

章曼姿拿起刀削蘋果,一刀下去連皮帶肉削掉一大塊,看得江樓心驚膽戰。他很多年沒有回國,一回來就進了方景明的公司忙着寫劇本,今年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能回老家一趟。

他原本就有過來看望唐宜春他們的想法,再加上章遠舟說他堂姐今年也回來了,那就更是不得不來一趟。

可是時隔半個多月再見到章曼姿,他忽然不知道該和她說點什麽。

章曼姿把削得只剩一半的蘋果遞到江樓手裏,抽出紙巾邊擦手邊問:“你們進度怎麽樣?”

“還在剪輯,打算三月送去過審,順利的話暑假就能播。”江樓拿起坑坑窪窪的蘋果咬了一口,明知故問地說,“你最近忙嗎?”

“還行吧,年後才會忙起來。”章曼姿看他一眼,發現落地窗的陽光正好照在他右半張臉上,像是電影裏專門調出來的燈光一樣加深了他五官的輪廓,只可惜嘴邊那個蘋果破壞了畫面的美感。

對話一旦開始,江樓就稍微放松了一些:“阿姨還是沒怎麽變。”

章曼姿笑着說:“她和我爸都不顯老。”

江樓點點頭,跟着笑起來:“挺奇怪的。明明你們都搬過家了,可是我一進門感覺還是像從前一樣。”

他說這話時流露出真實的羨慕。章曼姿其實能猜到江樓為什麽喜歡到她家裏來,他們家足夠熱鬧,對這種被父母疏于照顧的人而言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可如果江樓的父母是當真不管他也就罷了,然而他們只是分身乏術而已。章曼姿很早以前就知道,江樓家裏請了好幾個傭人,做飯打掃養花甚至遛狗都有專人負責,他們拿着不菲的薪水,自然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哪怕看起來再可憐,他也不是真的小可憐。

“對了,過完年國家大劇院要上《歌劇魅影》。你要是有空的話,到時候一起去看好不好?”江樓吃完整顆蘋果,終于鼓起勇氣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章曼姿挑起眉毛:“約會啊?”

江樓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他明明記得章曼姿自從吃完那碗馄饨後,就微妙地和他疏遠了不少,怎麽今天說話居然這麽直接。

章曼姿看着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就知道自己成功拆穿了他那點小心思。原本她是打算冷處理的,可眼看人都已經跟到家裏面來了,她實在不想再繼續耽擱下去。

這麽多年過去,江樓因為她做了編劇,可是她卻不打算因為他去演什麽豪門狗血劇。仔細想想她其實挺自私的,與其拖泥帶水地等他自己醒悟,還不如快刀斬亂麻地讓他趁早放棄。

章曼姿放柔了嗓音,鄭重其事地喊出他的名字:“江樓,你是不是喜歡我?”

空氣中仿佛響起咔擦一聲,江樓才剛剛恢複鎮定的面孔迅速在她面前裂成碎片。他像每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一樣,慌亂地下意識想否認:“不是,沒有。”

章曼姿眨眨眼,示意他繼續編。

江樓平時寫起臺詞來一行行不帶停,此刻卻感到詞彙匮乏得比小學生還不如,他張開薄薄的嘴唇,看着章曼姿眼中的篤定,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什麽時候被她看出來的?

“……是。”最後他只能放棄抵抗,像個俘虜一般把所有的秘密都交待了出來,“十四歲那年,你在便利店裏說以後都會陪着我,那時候我就……”

章曼姿眼皮一跳。原來她當年還說過這麽扇動人心的話,簡直可恨到了極點。

說出去的話眼看是收不回來了,但“陪着”這個詞,卻可以表達出不同的定義。

“我說的陪着,是以朋友的身份,”章曼姿看着江樓的臉剎那間變得蒼白,她笑了笑,無視心裏那點刺痛把話說完,“也只能是朋友的身份。”

沉默在房間裏無休止地蔓延下去,直到唐宜春買好菜進門,兩人都沒再有過任何交流。晚飯時章述懷也從外面回來,見到久不出現的江樓高興地拉着他喝了幾杯。

江樓掩飾得很好,誰都沒有看出他心裏正揣着事。晚飯過後他起身告別時,還沒忘了答應今後有空常來家裏玩。

章曼姿心不在焉地陪父母看了會兒電視,感覺最近幾年的相聲水平直線下降,看了半天她也沒能笑出聲。

章遠舟今晚打算就住在他們家,這會兒邊嗑瓜子邊說:“我也覺得奇怪啊。”

章曼姿回過神:“什麽奇怪?”

“說江樓呢。姐,你能信嗎?他這麽多年居然沒談過戀愛。”章遠舟語氣裏帶着難以置信的詫異。

章曼姿愣了愣:“你一個大男人成天關心這些做什麽?”說完她就給了堂弟一拳頭,打算去樓上用跑步機鍛煉鍛煉。過完節她還要幾次試鏡,千萬不能在鏡頭裏顯胖。

跑步是一項十分适合調理心情的運動,雙腿不知疲倦地往前邁動時,腦海裏什麽想法都不會有,包括江樓今天那張失魂落魄的臉,也沒有再出現。

一小時後,章曼姿從跑步機上下來,用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正打算再做幾組拉伸運動,手機屏幕頂端就提示她收到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江樓:喜歡你是我的事,不是你說不行就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感情的事要慢慢來嘛,畢竟曼姿姐姐以前并不喜歡江樓同學,是吧?(頂着鍋蓋說

——————————

以及第1章、第3章和第20章有比較大幅度的改動,增加了一些劇情,大家可以回去看一看(っ·ω·c)

☆、第 22 章

章曼姿盯緊手機,認定對方回過神來會把這句猖狂的宣言撤回,再換上他慣例的“好不好”句式。結果等到浴缸水放滿,她都沒有再收到新的信息。

這算什麽?單方面發起攻擊嗎?

章曼姿坐進浴缸裏,随手拿起沐浴刷把飄在水上的小黃鴨按在水裏一陣猛刷,覺得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她的預料。她原以為江樓和她一樣,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有所顧慮的,可看起來他竟然打算一意孤行。

相比失控的局面,她更喜歡能夠掌握全局的自由感。

出道後被經紀公司控制在手裏,扮演提起來都令她羞恥度提升的“初戀女神”的往事,給章曼姿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再次複出沒有加入任何一家經紀公司,而是自己組建工作室也是出自這個原因。

可是現在江樓不聽她安排了,幾小時前剛被拒絕,就越挫越勇地直接宣布他不肯放棄,這份不合時宜的勇氣讓她感到萬分焦慮。

小黃鴨快被她刷禿了都沒能緩解心中的焦慮,章曼姿把手機拿過來,噼裏啪啦打了一行字發給何岚。

【年紀小的男人根本一點都不聽話!】

後面還加上一個抓狂的表情,以此表達她內心的崩潰。

何岚回敬了一段男朋友系上圍裙做早餐的視頻,附贈一句“那得看怎麽教”。

章曼姿嘴角一抽,覺得可能找錯了吐槽的對象,沒想到何岚緊随其後來發來幾條語音,語氣慵懶得像只剛被喂飽的貓。

“是上次那個小帥哥?”何岚一針見血地領會出她這邊的情況,話裏含笑地說,“我早看出不對勁了。當時咱們屋裏坐着好幾個女明星,他正眼都沒瞧過,我本來一開始還懷疑他性取向來着。”

章曼姿:“……”

何岚繼續說:“可你一進來,他的反應立馬就不一樣了。聽姐姐一句話,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當然騙不了人,否則江樓的心意也不至于被章曼姿發現。她用毛巾裹住身體,坐在浴缸邊上敷面膜,順便把江樓和她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咱們這份工作已經夠爾虞我詐,我實在不想談個戀愛還要和男朋友的爸媽鬥智鬥勇。”章曼姿回憶起當初江燕把銀行卡遞給她的樣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那一幕放到現在想起來,仿佛提前上演了“這筆錢你拿着,離開我兒子”的狗血劇情。

何岚這次的語音伴随着一陣笑聲:“十年前他就暗戀你了?那你豈不是他的……初戀?”

最尾兩個字被何岚加重語氣說了出來,明目張膽地提醒章曼姿當年的人設,氣得她黑着臉退出了微信界面。

唉,愁。

·

春節假期轉眼即逝。

章曼姿剛回到雲湖灣的家,陳喻就打了電話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大過年的,先說好的吧。”章曼姿說。

“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人們知道《栖息樂園》的題材後,想問問你有沒有意願接一組公益宣傳照。我事先了解過,暑假他們會召開一次峰會,最近幾年盜獵越來越猖獗,所以他們打算這次的宣傳規模做大一些。”

既然是公益廣告,那自然除了車馬費以外不會有其他報酬。但通過峰會的提前宣傳,可以先給《栖息樂園》炒一波熱度,這是一項雙贏的合作,她沒有理由不答應。

章曼姿又問:“那壞消息呢?”

陳喻語氣裏傳遞出絕望:“一辭映畫的剪輯師春節時出車禍住了院,三月份片子肯定剪不出來。”

“……他們找不到其他人來代替嗎?”

“現在都二月下旬了,他們想三月送審,你算算這中間還剩多少天?”陳喻提起這事就很無奈,“要想保證質量又要趕時間,那必須得剪輯加班加點才行。”

章曼姿明白過來。

光有錢是不行的,這是一個急活。要請得動有水平的剪輯師,必須還要打感情牌,而且還得是非常深厚的感情才行。

方景明如果能那麽有能耐,就不至于把一部能上院線的作品,最終妥協成網絡播出。

動保協會之所以會想請章曼姿參加拍攝,圖的就是她主演的動保題材影片要在暑假上。如果《栖息樂園》延期,那麽她或許就不是對方的第一人選。

更為關鍵的是,就算她能在春天接到一部新戲,也很難趕在年底之前上映。

這意味着章曼姿将整整三年沒出作品。

之前兩年是她休養生息所必須的,而這一年如果白白浪費掉,那就實在是太可惜。

章曼姿煩得躺到沙發上抓起一縷頭發編辮子。

這個意外打擊讓她有些消沉。她如今雖然擁有了選戲的自由,但身上壓力也比從前更重。她需要養活工作室上上下下十幾口人,沒有《栖息樂園》産生的後續效應,她接下來的資源勢必會受影響。

畢竟她在《栖息樂園》裏展現了與以前完全不同的章曼姿,這必定會引起業內的關注。

要想來錢快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像以前那樣接些不費神給錢多的的電視劇也行。可這麽一來,她之前付出的努力全都會變成笑話。

章曼姿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思考自己以前拍片時認識的剪輯有沒有合适的人選。可她只是一個演員,和影片後期的工作人員都沒有多親密的私人關系。

手機鈴就再次響起,這次還是陳喻。他不可思議地說:“方景明讓我轉告一聲,說是有辦法了。”

“什麽辦法?”章曼姿好奇起來。

“說是江樓那邊有門路,能托人找到滿足要求的剪輯師。這小子原來手頭還有這種資源,可以啊。”陳喻挺意外的。

章曼姿一聽頭就大了。

他一個剛入行的編劇能有什麽資源!

挂掉電話之後,章曼姿立刻撥出江樓的號碼,那邊剛一接起她直接就問:“你是想找李謹幫忙?”

“……你知道了?”江樓的聲音裏透着驚訝。

章曼姿嘆了口氣:“李謹家和你媽媽有生意往來,你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

“嗯?”江樓更加疑惑,反應過來後不禁輕聲笑了起來,“你以為我為這件事就要跟家裏服軟?”

章曼姿:“……難道不是?”

輕笑聲在聽筒裏響了好一會兒,江樓再開口時語調已經微微上揚:“李謹家給了他一筆錢,讓他自己攢個局拍戲,當作是讓他歷練歷練。我和李謹私交還算可以,所以編劇的人選他第一個想到了我。”

“……不是說你和他不是特別合拍嗎?”章曼姿驚覺自己上當了。

江樓清了清嗓子:“我那時候不敢讓你知道我喜歡你,所以才把髒水都潑到他身上。”他的嗓音很幹淨,小聲說話時像冰過的酒一般清冽,“其實那天他在語音裏說的話,都是我想做的。”

章曼姿想挂斷電話。

還真是“喜歡你是我的事”,所以天窗一旦打開,他說起亮話就直接得讓人有點無法招架了。

江樓還在不緊不慢地說着:“我一個新人其實開不了多高的價,所以我幹脆跟他說編劇的錢可以少給,但他得幫我找個剪輯師。你也知道李謹家的影視公司在國內名氣不小,他們手頭的人脈比方總要多。”

“曼姿姐,是我推薦你來演這部戲的,所以不管任何問題我都會替你解決掉。”江樓話裏帶着笑,他如今才發現原來秘密被發現之後還有這種好處,他可以明目張膽地表達對章曼姿的好感,“而且你會打這個電話過來,就說明你還是有點在意我的。”

章曼姿幾乎能想像得到,江樓這會兒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她牙疼般啧了一聲:“你還挺得意的是吧?”

“有一點,更多的是高興。”江樓脫掉冰山的僞裝後,毫不顧忌地把心裏那座蠢蠢欲動的火山搬了出來,“不是說過嗎?我已經是個男人了,有些事情放心交給我來處理就好,不用你操心。”

當天晚上,章曼姿後知後覺地發現了異常之處。

從一辭映畫的剪輯師入院,到方景明找不到新人接手,再到江樓和李謹談合作,這其中的時間線都不會是一天之內能完成的。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江樓一聽說公司遇到問題就馬上和李謹說好,然後等到春節開工後方景明把項目進展彙報給陳喻,然後才把自己那邊的解決方案提了出來,就等着她憂心忡忡地自投羅網。

全都是套路!

章曼姿氣得牙癢,沒想到這小時候看起來一本正經的人,長大後居然心思變得比以前更多,恨不得現在就出門趕到江樓家裏,把他拖出來痛打一頓出氣。

何岚那天說的話實在錯得離譜。

年紀小的男人,根本不聽話,也根本不懂事。

偏偏何岚好像嫌她不夠郁悶似的,居然心有靈犀地發了張照片過來。照片上是一張巨大的油畫,畫中的人自然就是何岚本人。

【你看這是我男朋友畫的,偷偷摸摸藏了幾個月才完成。年紀小就是這點好,知道送禮物不能只靠送花送包,心思比以前的男朋友有意思多了。】

章曼姿氣鼓鼓地把手機扔到一邊。

她今天才領教了江樓的“心思”,只感到來勢洶洶,讓人頭疼。

作者有話要說: 江樓:雖然我不聽話,也不懂事,但體力好倒是真的。

曼姿姐姐:給我閉嘴!

☆、第 23 章

“要我說啊,你就是脾氣太倔了。像我這樣什麽都聽家裏的多好。”李謹翹起二郎腿,抓上一張麻将牌用拇指一摸,“啧,三條。反正早晚都會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費這麽多功夫做什麽呢。”

江樓把面前的牌一推:“胡了。”

“靠!”李謹伸長脖子往桌上望了一眼,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瓶白花蛇草水,打開瓶蓋一口氣灌下去半瓶,感覺嘴裏的味道古怪得五官都走了位。

一起打牌的兩個小模特捂嘴偷笑,李謹感覺沒面子,揮揮手讓她們自己去外邊玩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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