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塑料花夫妻
奪嫡之争,我娘當然也有份。她支持的是我小姨的夫君太子殿下,這我爹當然明白,他之所以不告訴我娘,是因為他支持的是當時的皇長子元王殿下。
我爹當時為了掩人耳目,裝作與我娘鬧翻,不過沒多久他就後悔了—他本可以利用我娘幹不少危害太子的大事,卻偏偏跟她失和,簡直是因小失大!!
于是有一段時間,我娘發現我爹總是陰陽怪氣地沒事找事,什麽談合作談生意啦,什麽家裏開銷不夠啦,什麽做人情開酒席啦,什麽我近日過得不錯你怎樣啦,什麽你最近要不要回家探親啦,什麽你最近入宮和太子妃聊得怎樣啦……
我娘非常奇怪地瞟他一眼,素手探上他的額頭,爾後盯着異常多話的我爹,狐疑道:“你沒吃錯藥吧?”
我爹心虛地移開目光,不敢直視我娘眼中的關切,清咳一聲,“不是……我就問你,庫房裏的纏絲牡丹玉碗,你上回入宮送太子妃了?”
多新鮮啊!不就是套餐具嘛,至于這樣繞來繞去麽?
我娘心下了然,知道我爹想跟太子攀關系,卻仍不動聲色,“太子殿下心疼太子妃有孕,日夜體貼,近日連朝政都不大理。”
我爹心中竊笑:很好,終于進入正題了!
我爹沖我娘讨好一笑,我娘回他以“德行”二字,我爹厚了厚臉皮,拉了我娘入內詳談。
年節裏大雪,榻上燒了地龍,我爹采取潤物細無聲的策略,主動将薄毯扯過來蓋在我娘跪坐的膝上,我娘本着互利原則,也替他扯了些蓋上,兩人相對而坐互相蓋薄毯的情形,別提多禮賢下士和諧溫馨!
我說過,他們更像互利的朋友,而非互助的夫妻。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那日茶香四溢,室內溫潤如春,我爹終于勉強承認自己有錯,我娘忽而有些心寒,只說夫妻同心,有話便直說。
我爹便說出了他從小遭大哥欺壓的往事,同是嫡子,他大哥事事壓他一頭,而他偶爾拔尖,卻總被說不安分,好不容易想拜師從政又夭折,只能選擇經商,好不容易經商有些起色,卻因為一時沖動為一青樓女子壞了名聲……
我娘明白,我爹跟她一樣,只是扮豬吃虎,想着安穩度日,卻又心有不甘。
我娘明白,即便她自己胸無大志,卻也沒資格阻止我爹去做鴻鹄,人說夫貴妻榮,她應該做的,只是愛他所愛,全他所求。
我娘對我爹的突然示好并非沒有懷疑,可她只是靜靜地看了我爹許久,終于應了他做東宮幕僚的請求。
我爹與她相視而笑,斟酒對飲。
我娘頓覺無物助興,遂取來佩劍,亦歌亦和亦舞劍。
“願為浮萍草,托身寄清池。且以樂今日,其後非所知。”
我願做你盟友為你籌謀,這道路狹長難行,只願記住今日攜手之樂。
我娘不是沒有野心的,我爹只是說出了她心中深藏的黑暗。那日她以劍舞展露野心,撫掌擊節,俯仰在中,傍若無人,率詣如此。
我娘是膽小怯懦的,卻也是謹小慎微的,她踏上我爹這條船的時候,沒有告訴他,她水性極佳。
她認同我爹的“壯年不可虛度”,卻也随時準備下船,因為她最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我爹也曾這樣描述我娘:濯濯如春日柳,風神秀徹,談古論今,獲益良多。
可我娘從沒有聽見。
我爹東宮卧底的路走得異常順利,憑着無所不用其極的狡詐手段,從太子賓客很快混到了三卿之位。他的官路通暢,與我娘愈發相敬如賓,在陷害太子的大業上,偶爾得手過幾回,卻沒造成大的傷亡。
我爹懷疑我娘知道了,于一微涼夏夜與她談人生談理想。我娘喝下了摻了五石散這種興奮劑的酒,非常上道地言明了自己的政治主張。
我娘說:“天下大行之道,在乎各司其職,雖失意而自守,留青雲之壯志。”
我爹說:“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我娘苦笑:“子上,唯有與你共商大計,才得一澆我心中之塊壘啊。”
子上,唯有你的狼子野心,才時時提醒我,我也有一顆同樣的。我同樣什麽也追求,之所以隐在幕後,只是不想自己變得太過醜陋。
無論兩人如何虛與委蛇,這個時候還是漏了幾分真心的。
我娘喝到盡興之處,詩興大發,扶風細腰,舒朗眉目,回眸吐詞,時撚引人,洛生詠嘆,豐姿綽約。
那夜風清月白,雲過無痕,我娘在感懷風月的時候,沒看見背後那個狼崽子的眼神有多陰郁……
我爹的心志,又準又狠又快,雖然不夠穩,卻比我娘的優柔寡斷要好得多。他試探我娘雖沒試探出什麽來,卻憑直覺知道她知道了,也發現了我娘的一絲不忍(她發現了也沒告發他=_=)。
我爹想,日後利用她時該再加點柔情。
愛情是一種很玄的東西……(說人話!)
感情是一個最不确定的因素,可有人卻能分毫不差地将它計量在謀劃之內,篤定對方會因為某些分量的感情做出相應分量的讓步。
—我爹對我娘可謂知之甚深,又篤信無疑。
至此,塑料花夫妻就此展開。
你騙我我也騙你,誰先愛上誰就輸。
作者有話要說: 誰先愛上誰先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