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更合一(男主上線)

金簪玉步搖,绫羅衣裙嵌金線,足下繡鞋綴暖玉,覃晴看着鏡中一身珠光寶氣的自己,自己都覺着叫頭上的金子閃了眼,只勉強沒落了俗氣。

不過,這才是寧國公府六姑娘應有的派頭不是嗎?

“姑娘。”

小丫鬟捧上鋪了錦緞的托盤上來,上頭整齊擺滿了各色金镯玉手環,覃晴看了一眼,挑了最打眼的金絲嵌寶石的手镯帶上,最後抹了抹眉上青黛的瑕疵,一身珠翠地坐了早已叫人備好的金漆朱輪馬車,帶了丫鬟小厮招招搖搖過了長街到了那陽春琴居的的門口。

“姑娘。”

馬車甫一停下,便有六個跟來的高大小厮在門口兩邊列了,阻了一般旁人的目光,再是丫鬟随車外的丫鬟伸手開了車廂的門,車內跟随的兩個丫鬟先下車擺好了踏凳,伸手恭敬地扶了覃晴下車。

陽春琴居,覃晴擡頭透過幕離前的薄紗看向琴居上的招牌。

陽春白雪,高深典雅,曲高和寡,真真是極清高自傲的,仿若君子純淨無垢,潔身自好,叫人不可觸碰。

只不過,這份清貴到底是不是那麽難以企及呢?

覃晴的唇角微勾起一個冷诮的弧度,擡步便進了進了琴居。

“六姑娘。”

卓湄也是叫夥計通知了從後院匆匆忙忙趕過來迎接的,卻不想覃晴已是自己進了門,瞧着呼啦啦跟進門的四個丫鬟,笑道:“貴客臨門有失遠迎,還望六姑娘不要介意。”

覃晴看着卓湄那收放有度的欣喜,還勉力維持了面上的一點子書香世家的孤高自許,比昨兒那寫在臉上的谄媚倒是有改進了些許。

“卓姑娘,我是來取琴的。”心中冷然,覃晴面上卻是笑了笑,摘了直垂腰間的幕離叫身後的丫鬟接了,便露了一身的珠光寶氣,頓時間連着這簡樸的屋子都叫亮了一亮。

“是,早就給您備好了。”卓湄回身招了招手,有夥計将琴盒抱上前。

“昨兒我趕了一夜,您瞧瞧這琴可還有不滿意的地方?”卓湄開了琴盒問道,眸光卻是在覃晴的身上飛快掃過,眸底說不出是不屑還是嫉妒。

Advertisement

覃晴上前看了一眼,只見盒中的古琴果真是同覃韻之前的那把一模一樣,底板上的紋路雕琢精巧,甚至還特意做了舊,不知覃韻何如,反正她瞧着是分不出假來的。

“六姑娘看着可好?”卓湄瞧着覃晴的臉色,試探着問道。

“勞煩卓姑娘了。”覃晴的唇邊淺淺勾了勾,合了琴盒的蓋子,擡手示意丫鬟過來接過。

卓湄見狀,往後使了個眼色,一個小丫鬟捧上一盞茶來:“六姑娘辛苦跑來取琴,我這裏也沒有什麽好招待的,只能奉一杯茶水罷了,還請六姑娘不要嫌棄。”

“哪裏,”覃晴給面子地擡手接過,開了茶蓋子一看,卻見茶裏泡的并非茶葉,而是花瓣果幹,清香撲鼻,雖不是甚名貴的東西,卻是勝在別出心裁,覃晴是見慣了名貴物什的,也是叫看得眼前一頓,勾了勾唇角道:“卓姑娘過謙了。”

卓湄低頭謙遜一笑,道:“這琴居中向來冷清,我成日閑來無事也就鑽研些這個,叫六姑娘見笑了。”

覃晴嘬了一口,滿口淡淡的甜香,“卓姑娘蕙質蘭心,這才是真正的難得。”

喝了茶,覃晴轉身從身後的丫鬟手中拿來當日說過要給的銀子遞給卓湄,“修複四叔的遺物全靠卓姑娘了,這些酬勞請姑娘收下。”

覃晴拿着銀票一伸手,便露出了手腕上那嵌了寶石的金絲镯子,上頭最大的一顆血紅色的寶石奪目,叫卓湄在低頭間不由看的眸光微滞,終露出了些許羨豔來。

“舉手之勞罷了,府上三公子四公子是哥哥的同窗,哪裏好意思收姑娘的銀子呢,豈非是污了那份情誼。”卓湄推了推手,面上的神色親切熱絡,仿佛這一瞬已與覃晴極熟。

“那怎麽成,卓姑娘辛勞了這些日子,還連夜将琴趕出來,覃晴怎能不好好謝謝姑娘呢?”

若是收了銀子便是斷了與她的這份人情,這卓湄想得可還真是周到!

“姑娘可千萬別這麽說……”卓湄正又要繼續推诿,卻見店門的簾子一掀,走進一個少年來。

“哥哥。”卓湄的眼睛一亮。

卓浔。覃晴仍是對着卓湄,可心中卻是更冷。

“卓公子。”覃晴暗暗掐了掐手心,轉身低頭喊了一聲算是見禮,卻沒有連忙取幕離帶上

“這位是……”卓浔仿佛并未料到屋內還有其他女子,垂眸避開了去看覃晴的容貌,轉眸看向卓湄問道。

“這位是寧國公府的六姑娘,上一回同哥哥一道來過琴居的。”卓湄忙答道。

“原來是六姑娘。”卓浔拱手見了一禮。

“六姑娘這回是來取琴的,可是卻非要付銀子給我,覃三公子和四公子都是哥哥的同窗,哥哥你說,若是妹妹收了六姑娘的銀子,那我可成什麽了?”卓湄一臉苦惱地嗔道。

“呵。”卓浔聞言笑了一聲,朝覃晴拱手道:“舍妹說得極是,子恒與我情誼深厚,不過區區小事罷了,怎好意思收姑娘的銀子呢,還請姑娘收回去才是。”

“這……”覃晴的手中舉着銀票,眉心微蹙,似是為難。

“姑娘還是快快收回去吧。”卓浔再次誠懇一拱手。

“六姑娘收回去吧。”卓湄亦幫襯道。

覃晴擡眸大大方方落在卓浔的身上,只見他低着頭看不見神色,但聽語氣卻是真真再誠懇不過,還帶着一種疏離之感,似乎是真的不想同寧國公府又銀錢上的往來。

覃晴的眸底淡漠如霜,唇角卻是勾了勾,收了銀票,“既然卓公子與卓姑娘都這樣說了,我若是再給這銀子未免顯得看輕了你們,可卓姑娘的這一份恩情又不能不報……這樣吧,三日之後我外祖母安定侯府的老太君做壽,我這裏還有一張多餘的請柬,還請卓姑娘千萬不要再客氣。”

覃晴的話音落下,便有雙兒上前将一張燙了金的帖子遞到了卓湄的面前。

卓湄看着眼前的帖子,眸底的神色終于動了動,笑道:“六姑娘盛情,卓湄卻之不恭。”

覃晴眼見着卓湄收下那請柬,唇角淡淡勾起,一手卻是忍不住撫上自己白皙無痕的脖頸,“如此,屆時我就在安定候府等着卓姑娘了,還有卓公子,還望一同賞光。”

“一定。”卓湄笑着應了,卓浔微垂着頭,卻是沒有應,可也沒有拒絕。

“告辭。”覃晴又看了卓浔一眼,轉身便出了琴居。

上了馬車,雙兒終于忍不住道:“姑娘怎麽将請柬給了他們?”

雖說她并非貼身丫鬟沒有見過多大的世面,可是也是知道的,像安定侯府這樣的高門大戶,雖比不上寧國公府的煊赫,可是老太君的壽誕也不是什麽人都去得的,那卓姑娘雖是斫琴師,可哪裏有真正的高門閨秀會出來抛頭露面的呢?一看就知道是小門小戶的人家。

覃晴卻是不解釋,只勾了勾唇角看不出喜怒,道:“一張請柬罷了。”

她只是按着禮數客氣地給了一張請柬罷了,她倒是要試試,若這卓家真是那般有傲骨潔身自好剛正不阿,大可面上應了她背後撕了去,反正也不過是場面上的客氣,不去也沒有人能怪罪,可若是有其他的心思……

覃晴冷笑一聲,三日後就見分曉了。

“姑娘回府麽?”雙兒問道。

“去書院,找三哥哥。”覃晴道。

“是。”

馬車到了書院後邊的小門,覃晴命人将覃子懿給叫了出來,順便連帶着覃子恒一起,将覃韻的琴交給了覃子懿,叫他派人給覃韻送去,順帶去打點一下,看看覃韻過的好不好。

她是不能明目張膽往莊子去的,也只有指望覃子懿和覃子恒了。

“行了,一句話的事情。”覃子懿滿口應了,這是覃晴在上回的事情之後第一回見着覃子懿,比起府中溫氏唉聲嘆氣了好幾日,她嘔心瀝血暗中謀劃給三房添亂在老太君面前賣乖,覃子懿可謂是真的依舊無憂無慮滋潤得很。

“聽說三哥哥還在處心積慮找那個英武伯府姑娘的麻煩?”覃晴似不經意問了一句。

覃子懿聞言微愣,“你怎麽知道?”

覃晴卻是不理,只将一包銀子并衣物遞給覃子恒,“雖說老太君下令扣了哥哥的月例,可父親說了,哥哥離府在書院讀書,總是不如家裏,總有短的地方,天氣也漸漸冷了,這些哥哥且拿着,哥哥千萬別委屈自己。”

覃子恒看着覃晴手中的東西,眸光微凝,自家爹爹那有些迂腐的性子覃子恒自己清楚,既老太君下了令,怎會這樣違逆?又看着少女面上甜暖的笑容,唇角慢慢牽起淺淺笑了笑,“多謝妹妹了。”

“還有我呢!”

覃晴還同覃子恒笑着,覃子懿已是等不及插了話問道。

“爹爹說了,”覃晴收了笑道,“三哥哥有自己的莊子,快年底了,下面的莊子自然會收租子上來,叫三哥哥自力更生呢。”

“離年關可還有幾個月呢,叫我這些日子怎麽辦!”覃子懿簡直炸毛,他覃三公子平日裏一日花個幾十兩都是小的,這幾個叫他怎麽過!

溫氏貼補着你過呗!覃晴看了眼覃子懿身後跟的小厮楊三兒,其母是溫氏身邊的婆子,那可是溫氏往覃子懿這兒送貼補的渠道,溫氏的禁閉昨日剛完,估計這貼補不日就要到了。

“還有,妹妹覺着哥哥還是別再自不量力去尋惠然姐姐的麻煩才是,三日後外祖母做壽,三哥哥可要注意臉上的儀容,滿頭包可是不好。”

覃晴嫌棄地說了一句,轉過身便回了自己的馬車裏。

惠然姐姐,她什麽時候知道那娘們叫陶惠然了?

“嘿,你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覃子懿指着覃晴張口就要罵,馬車卻已動了起來。

覃子恒皺了皺眉,無奈攔了一句,“三哥,六兒還小。可別人叫人聽見。”

“嗤!”

覃子懿瞥了覃子恒一眼,拂袖忿忿回了書院。

…………

夜色迷離,月影寒涼,裕王的府中幾片燈火微暖。

書房中墨香隐隐,言朔立在桌前拿了硯滴往硯臺裏添了水,修長的手指捏着一管黑墨親手在硯臺裏緩緩磨着。

雲銷輕輕推門進來,禀道:“王爺,春兒傳來的信,說是六姑娘這兩日都見了卓湄,那卓湄似有巴結之意,還借了六姑娘顯擺,今兒六姑娘去琴居的時候還見着了卓浔。”

“哦?”言朔的眸光微滞,放了墨選了一支毛筆細細蘸了墨水,“阿晴動他們了?”

雲銷默了默,道:“回王爺的話,六姑娘今兒給了卓家姐妹安定侯府壽宴的帖子。”

聞言,言朔的手猛地一頓,一滴墨落下來在紙上暈開。

言朔看着紙上的墨跡,眸光沉沉,“你下去吧。”

“是。”

晨鐘淡淡,寺中的晨鐘幽遠沉靜,梵音檀香,帶着一種叫人心靜的禪意。

覃晴是跟着溫氏上山為安定侯府的老太君祈福燒香的,年年此時都是如此,大半天的時間都花在了燒香禮佛的事情上。

溫氏一座一座的佛輪着拜,覃晴也只好跟着,幾個時辰下來,直拜得頭暈目眩卻推脫不得,正是束手無策,卻遇上了吏部尚書府中的正妻嫡女。

那吏部尚書的夫人乃是溫氏在閨中便識得的好友,如每每一見總能叽裏呱啦說上一堆,仿佛說不完似的,今兒個一見亦是不例外,站着說了兩句,立馬就結伴往禪室裏深談去了,覃晴跟進去坐了一會,自是受不了她們倆個又開始回首當年感嘆如今,正好那尚書家的嫡女也借口乏了要小憩一會兒,覃晴便直接借口更衣出去了。

“姑娘,這寺裏有什麽可逛的,不如咱也找一處禪室歇着可好?”說話的是淺春,原本覃晴是沒叫她跟的,她卻硬是跟了上來。

“你乏了?”覃晴問道。

“回姑娘的話,哪裏能呢,奴婢可是精神着,只是這鼎雲寺咱們也住了好長一段時日,該逛的都逛遍了。”上回覃晴配覃韻上鼎雲寺裏住了月餘,雖然抄經書占了大部分時間,但閑暇的時候可是将鼎雲寺裏裏外外走了好幾遍。

“出來透透氣罷了,不走遠。”覃晴找了一處石桌石凳邊坐下。

“也對,”淺春道:“咱也有些日子沒有出來好好散心了。”

“你想出去玩兒?”覃晴一手閑閑支在石桌上,“說來聽聽,哪一日有機會,叫三哥哥帶咱們出去呗。”

淺春低頭道:“奴婢可是不敢呢,若是亂出去,恐怕又叫人拿住了把柄。”

覃晴不由笑了一聲,“你倒是學聰明了,看來這罰沒白挨了。”

淺春撅了撅嘴,“吃一塹長一智呗。”

身旁的淺夏看了,不禁笑出了聲:“看來這可真是學聰明了。”

覃晴亦是長嘆了一口道:“咱們淺春變聰明喽,我這做主子的也是省心了。”

淺春臉上飛紅,有些羞惱,“姑娘,你也取笑我!”

“我可沒有,姑娘我這是真高興呢……哈哈!”覃晴甚是認真地說着,卻沒忍住笑了開來。

“哼,都欺負我!”淺春的嘴嘟,轉過身去,卻見着尚書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從游廊上過去。

“姑娘看,她怎麽出來了?”淺春指着那大丫鬟道。

“快到午膳的時辰了,估計是去廚房叫預備菜色吧。”淺夏道。

淺春看着那大丫鬟身帶釵環珠翠的氣派,不由感慨道:“與咱們夫人交好的夫人裏頭,也就數這位尚書夫人最是有氣派,聽說就連咱們老爺的升降也是要歸尚書大人管的呢。”

主子的事哪裏能亂議,淺夏皺了皺眉,忙斥道:“別瞎說,方才還誇你便聰明了呢,還不住嘴!”

覃晴卻未惱,只是站起了身緩步走至已開敗了花壇前,淡淡道:“吏部統管官員任命升遷貶谪,考功司更是三年一考績,當初大伯就想将大哥哥放進考功司,可惜大哥哥德行不佳到底沒能進去呢,大伯母還怪娘沒在尚書夫人面前替大哥哥說項……”

擡手輕輕撥了一下那枯了的花葉子,覃晴涼涼地笑了一聲,心中卻是忽然有光一閃。

“淺夏,你且跟着那大丫鬟去,想辦法問問她翰林院學士卓大人,若她有戒心,你只實話說那卓湄想巴結寧國公府就是了。”

那尚書夫人可不比溫氏成日游手好閑,在府裏可是真正的賢內助,與尚書那也是真正的紅袖添香,時常同尚書一同處理公務,于政事官場上的事情自然清楚,是以當初大夫人才會想要溫氏與尚書夫人說項。

而尚書夫人的貼身丫鬟,自然也是不同常人。

上一世她只聽傳言中的卓家如何高風亮節,但史書中這樣的官員歷來都是仕途坎坷,何況是在如今寧國公府做大,人人依附的形式下官場風氣敗壞……覃晴的手不由撫上了自己的脖頸,以前她從不曾想過卓浔利用她的可能,但如今卓湄的做法卻是叫她不得不懷疑,她倒是想看看這卓家的實況到底如何!

打聽那窮翰林家的作甚?淺春的心中疑惑,可也從淺夏的嘴裏聽說了肅昌伯府裏的事情,便沒有多言。

淺夏領了命連忙匆匆趕上去,幸好溫氏與尚書夫人向來交好,淺夏坦白了實情來意,也不是甚機密,沒費什麽功夫便打聽了回來。

“怎麽樣?”覃晴從花壇邊轉過身來問道。

淺夏道:“回姑娘的話,那白霜姐姐說,那卓大人迂腐不知變通,這些年在官場上很是不順,也時常遭聖上訓斥,與同僚間關系也是一般,這回考績之時便有好多本子往大人處說他的不是,若非尚書大人看在他那一顆忠君愛國之心按了下去,恐怕老早給他記上一筆,貶為庶民了。不過雖大人心慈手軟,可以卓大人的性子着實不适合為官,若一直這般下去,怕在下一回的考績之中就要被貶出京去了。”

呵……

覃晴不由後退了兩步,扶着石桌坐了下來。

三年一考績,也是就她十五歲之時,上一世,她不就是在十五歲那年遇見了卓浔,又在十五歲那年為了同卓浔定親鬧得人盡皆知,最後逼得老太君不得不點了頭……

卓浔學富五車,才學淵博,若是科舉必中三甲,将來前途不可限量,而若是在那之前父親貶谪出京,或貶官為民,恐怕将來便是中了進士,也絕得不到聖上的賞識,也沒法找個有權有勢的高官拜為門生,終究與他的父親一般仕途坎坷難有出頭之日。

當年的科考在即,又臨考績,卓浔若不想就此青雲路斷必要找一個可靠的靠山,而她,她背後的寧國公府便是他尋的最好的靠山,借着寧國公府的餘勢,又倚仗了溫氏與尚書夫人的那些關系,才好順利幫他的父親安然度過考績……

而其後……恐怕是卓浔看出寧國公府大廈将傾,是以才敢那麽高調地悔了她的婚,雖一時必遭排擠貶谪,度日艱難,然總比陪着寧國公府一起去死好,況且,等寧國公府一倒,他這個當年一身正氣不為權勢所動,敢于悔婚的傲骨之臣必得重用。

真真是一盤好棋啊!

覃晴的唇角抽動了一下,擡手死死按在了自己白皙無痕的脖頸上,可他當她是什麽!

她是真的愛過的,真的對她死心塌地,真的想和他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她違逆老太君的意思,賠了她的名聲費了多少苦心才定下親事,卻不過是為他的青雲路添磚貼瓦!

她從不欠他什麽的,可一輩子的清高自尊卻都毀在了他的一盤棋裏頭,受了那麽多的苦,直到臨了臨了還在想為什麽他要悔婚,為什麽她是寧國公府六姑娘那樣的身份!

覃晴緩緩閉上眼眸,倒吸了一口涼氣。

卓浔,你真是……好樣的。

“姑娘?”淺春瞧着覃晴的模樣,只當她在惡心卓湄的巴結,道:“姑娘不必為了那種人置氣,不值當。”

“是啊,”覃晴的唇角勾了一下,睜開的眼眸空洞如淵,“不值當。咱們回去吧。”

“是。”

山間的冷風瑟瑟,穿梭過草木枝桠之間,遠遠的假山涼亭之上,一個身着皇子蟒袍的颀長身影負手而立。

“王爺,咱們不過去麽?”雲銷在言朔的身後跟着,這可是站了老一會兒了,這王爺天天想着那六姑娘,臨到頭怎麽就只這麽遠遠看了半天兒不挪地兒呢?

言朔沒有應聲,只是眉心微皺,居高臨下遠遠地看着那個坐在花壇石桌邊兒上的少女,看着她與丫鬟說笑,看着她突然沉靜,看着她指使丫鬟去套吏部尚書家大丫鬟的話,再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石桌的邊上,愣愣的模樣好似沒了魂魄。

她終于是察覺了,終于是知道清楚了。

言朔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成了拳,再一點點放開,眸中的幽沉一片。

“雲銷,”言朔低低開口道,“假如有一人以感情利用你,騙你至深,害得你一無所有,流放邊疆,你再見到她你會如何?”

雲銷道:“直接殺了他。”

“若是一個女子,叫你由愛生恨呢?”言朔再問。

雲銷依舊毫不猶豫,“殺了她。”

“呵……”言朔的唇角勾了勾,有些酸楚的味道,垂下眼睫,喉結艱難滾動了一下,澀然道:

“可你忘得了她麽?”

“這……”雲銷哪裏知道男女感情上的事情,但想想兄弟之間的感情也就代入了,道:“直接殺了自己才能好過些,時日久了總會忘的。”

“可你若是一時殺不了,要精心謀劃,小心經營多年呢?”

“呃……這個……”雲銷沉思,這個恐怕是說不準。

言朔眸中的神色有些凄然,他最怕的,便是這個。

卓浔悔婚之仇覃晴注定是不能忘卻的,一旦知道實情,更是恨如骨髓,永生難忘……

可她若是能恨得見卓家兄妹一回便踩他們一回,能那樣恨得直接恨得痛快淋漓,能發洩出來也便罷了,遲早有一天會再懶怠搭理……最怕的便是心心念念的恨。

處心積慮地步步為營,想要還施彼身,如此細細謀劃便非一時之功,那是一種綿長細碎的恨,能将人日夜折磨。

那種恨就像是一把鈍口的刀子,在精心謀劃的同時也是在慢慢地割自己的肉,那種綿延不斷揮之不去的切膚之痛,刻骨銘心,一輩子都将如影随形,是真正的再也無法忘卻。

可是他要的,絕不是覃晴對卓浔一輩子恨得刻骨銘心……

他從未奢望覃晴能夠忘了卓浔,他唯一想的是朝一日覃晴能在想起卓浔這個人的時候心中無波無瀾,那樣才是真正将卓浔這個名字徹底從她的心中拔除,才是他一直想到達到的。

“回吧。”看着遠處的人兒也起了身,言朔嘆道。

落日斜陽,餘晖如火,溫氏直到傍晚的時候才帶着覃晴回了城。

馬車緩緩地在街上行駛着,溫氏燒了一天的香乏了,靠在車中的大引枕上阖眸歇着,覃晴只是靜靜坐了一路,身前小幾上的茶水微涼,淺夏拿了茶具出來重新沏茶,淺春拿了舊茶沒地兒倒,只好掀了車簾出去,偷偷沿路倒了杯裏的水,擡頭間卻瞧見前頭街邊的巷口處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鑽了回去。

“姑娘,大老爺在那兒呢。”淺春湊到覃晴耳邊道,語氣頗有些神秘。

覃晴的眉梢微動了一下,伸手便将車窗的簾子挑了一條縫兒看出去,馬車走得慢,覃晴看出去的時候,正巧路過那巷口,只見大老爺覃璋從國公府那輛招眼的紫檀朱輪繪金漆的馬車上下來,直接上了一輛不打眼的半舊油壁車上。

這是……覃晴的眼神微眯。

“姑娘……”淺春也是瞧見了的,好奇心起就想問,卻叫淺夏打斷,“淺春給姑娘奉茶。”

淺春回過頭去,只見淺夏看着自己的眼神沉沉,撇了撇嘴沒再吱聲。

覃晴亦沒有開口,直到回了府中下了車,恭送了溫氏回房以後,方才開口吩咐。

“淺夏,你去大房的院子外轉轉,且問今日大老爺可有傳什麽信兒回府沒有。”

“是。”

“淺春,你且去找找咱院裏一個□□兒的小厮,是專門修剪花草的那個,只說上回我跟九皇子出去的時候看上了香金樓裏的一盒胭脂,要托他走一趟。”

“是。”

斜陽淡淡,看着兩個丫鬟離去的背影,覃晴眸中的浮光幽暗閃爍,嬌美的面容上一派沉靜。

是夜用膳之前,淺夏從大房處回來,道:“回姑娘的話,大老爺今兒傳話回府裏,說是衙門有應酬,要晚些才能回來呢。”

“你可有詳細問他們,大老爺是去什麽應酬?”覃晴問道。

淺夏搖頭,“回姑娘的話,這倒是沒有,只是聽大房的人說大老爺的應酬向來多,不過無論如何,再晚都還是回來的。”

覃晴不由冷笑出聲,大夫人那樣的手段,當然是要回來的了。

“你下去吧,我今兒想靜靜,不必侍候用飯了。”

淺夏微頓了一下,卻是恭順應了,阖了門出去。

良久,一道身影在繡樓的後面兒翻了窗子,又過了半晌,再悄無聲息地離開。

…………

北風漸冷,二日後,安定候府老太君做壽,寧國公府二房盡數早早到了安定侯府拜壽,覃晴覃子懿覃子恒跟在一衆安定侯府的後輩後邊磕頭拜壽,等賜了禮,又安靜地立了回去。

雖說都是表姐妹,上頭的是親外祖母,可曾經的覃晴就沒跟一個人說得上親厚的,一張孤高自許的臉能叫再會來事兒的人都沒了興致,在加上覃子懿那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沖脾氣,還有覃子恒的沉默寡言,三兄妹站一起簡直就成了一座孤島,嗖嗖冒涼氣,除了那老太君在剛開始還親切地說上了兩句,其餘的時候就只垂眸斂目地立着做樁子,足足在那屋裏戳了兩個時辰,外頭賓客盈門照看不過來了,才叫與其他表兄妹們一同放了出去。

出了屋,也沒有覃沛溫氏看着,覃子懿便是神清氣爽,“今兒這府裏的人多,亂七八槽混了一堆估計也快分不出男賓女客來了,跟哥哥一起到前頭玩玩?”

“哥哥也不怕爹爹知道了揭了你的皮?”覃晴今兒可不怎麽想放覃子懿到處亂走,“出門的時候爹爹還訓你不務正業,估計待會兒就得找你呢。”

“嗤,”覃子懿得意地笑了一聲,“爹馬上就得回衙門裏去,可顧不上我,瞧——”

覃子懿轉身往後遠遠一指,覃晴看去,果然見覃沛從院裏出來,腳步匆匆地走了。

“那你也不能亂走,這裏可比不得國公府裏讓你橫着走,若是你又生出事來,看爹爹怎麽收拾你!”

覃晴可沒忘記她約了陶惠然的事情,可得牽住了覃子懿。

“少吓唬我,不去拉倒,我和你四哥去走,你就在後邊兒待着和那些人一起……”瞧着覃晴一本正經的模樣,覃子懿壞心地飛快伸手在覃晴的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等着發黴吧!”拉着覃子恒跳出了老遠就走。

“你!”覃晴捂了腦門就要去追,“三哥……”

卻是見一個安定侯府的丫鬟迅速走了過來。

“姑娘,您說的翰林學士卓大人家的兩兄妹到了,在前頭呢。”

卓浔卓湄。

覃晴面上的神色猛地一滞。

“知道了。”覃晴神色染霜,“你且分別引他們往男女賓客聚集處去就是,派一個下人跟着小心招待,若有旁人問起,就說是我特意邀來的貴客。”

覃晴吩咐着,身後的淺夏上前,塞了一小塊銀子到那丫鬟的手中。

“謝姑娘。”

丫鬟轉身走了,淺夏轉頭看向覃晴,問道:“姑娘,咱們要怎麽做?”

細細塗了淡胭脂仿若櫻瓣的紅唇輕輕勾起,覃晴伸手摘了路旁溫室培養出來的牡丹,幽幽道:“有道是爬得越高才能跌的更慘,我倒是想看看……從雲端跌入泥底,他們能怎麽辦?”

“姑娘是想……”這并非覃晴平日裏的作風,淺夏看着覃晴的神色,有些不太确定她的意思?

“他們既然想要往上爬,我且先捧他們一把就是。”嬌豔的花朵在手裏緩緩碾碎,覃晴的手一松便落了一地,“咱們走。”

覃晴擡步便往前走去,穿過了□□,過花園的時候忽然便叫一人攔了去路。

“雲銷?”覃晴的眉心微蹙。

“姑娘請。”雲銷的手一引,便指着假山圍繞處一處凹進的地方。

覃晴咬了咬唇,擡步便往前走。

“姑娘……”淺春淺夏不由阻攔出聲,話說那個是裕王身邊的随從吧,淺春心中有些發怵,上回武陽候府中他冷冰冰還冷冰冰地那劍指過他來着。

“你們在外頭等着吧。”覃晴安撫地看了她們一眼,向前進了那假山凹處的空地。

“臣女見過王爺。”

言朔一身品紅色的皇子蟒袍,是難得豔麗的顏色,卻襯得他愈發豐神俊朗,覃晴看了他一眼,垂眸行禮。

“虛禮罷了,你又何必執着。”言朔淺淺笑了笑,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溫情。

心中有沉沉心事謀算計劃,覃晴有些心不在焉,“王爺讓臣女至此,可是有何吩咐?”

“我想你了不行麽?”言朔上前一步,伸手用指尖輕輕擡起覃晴的下颌,調笑道:“我就長得這麽不堪入目,叫你這麽久沒見也不肯看我一眼?”

“王爺……”

覃晴的眉心微蹙,言朔卻是先一步飛快放了手,道:“好了好了,不碰你就是,你能少跟我來那些冷冰冰的敷衍麽?”

“臣女哪裏敢敷衍王爺呢?”

覃晴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同言朔相處,他們曾經是那樣的關系,之前又含了那麽大的心結,如今她卻又處處受他的庇護援手……

而且,他還那樣直白地從不掩飾自己的心意,覃晴只覺得如今在他的面前,真真有種怎樣動作都別扭的感覺。

“還說不是敷衍?”言朔的尾音輕輕挑起,有種嗔怪的感覺。

“王爺……”覃晴的心中一片空白,真真不知該說什麽,緩緩憋紅了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