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道理她都懂,淮真卻依然覺得心酸,胸腔悶悶的,仿佛在醞釀着什麽似的,讓她恨不能立刻就大哭大鬧一場,将情緒都發洩出來。
之前不知道的時候,她還覺着,自己能夠過得好,想必父親母親也會安心許多,但是現在,這個消息,将她整個人生都否定了似的。
若是沒有遇到鴻鈞,若是二十多年前,她沒能順利躲掉,是不是,她就要跟在殺死父母的兇手身邊那麽多年?
淮真心裏很是茫然。
還有弗陵——哦不,是女娲,真的可以算作是朋友嗎?
淮真從不覺得,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待,不應該抱有任何目的,說白了,朋友間的相處,也是排遣寂寞的一種方式。但若是,只剩下目的呢?若是起初便帶着目的來相交的人,又算得上什麽朋友呢?
鴻鈞知道她又在鑽牛角尖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因為弱勢,哪怕平時裝的再怎麽不在乎,淮真其實也很在意,她都能做些什麽。尤其是,那些對她好的人,總想用自己的能力,去回報對方。
哪怕,對方并不需要。
淮真卻始終覺得,一味的索取,只是自己無能的表現。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這句話,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認同,如果她不能給與對方同等的好處,這份關系,遲早會變質。
所以,在驟然發現,自己真的什麽都做不到的時候,淮真就會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己這一生,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麽?是為了給身邊人帶來無盡的麻煩,還是茍且偷生?
年年原本在喝奶來着,看到淮真落淚,就不肯喝了,湛藍的眸子直愣愣地看着淮真,伸出小手去抓她,在被忽視之後,忍不住皺起眉頭,大聲“啊嗚”了一聲,吸引她的注意力。
淮真立刻回過神,看了過來,握住了兒子的小手手。軟軟的,帶着些許溫熱,一點都不像是她和鴻鈞那般微涼。這股溫熱,讓她的心也一點點再次回暖過來。
年年看着母親,眨巴了幾下大眼睛,不太懂她為什麽會傷心,小手卻是緊緊握住了她的食指,然後便對着她笑了起來。
淮真看着緊緊拽住自己的小手,驟然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對哦,她還有孩子要養呢,怎麽可以因為這一點點的小事就自怨自艾,一蹶不振?
年年“呀”了一聲,将她的手指拽到自己身前,緊緊抱住,仿佛害怕母親會突然離去似的。
看到他這副小模樣兒,淮真也終于忍不住破涕為笑,将心理的陰霾一掃而光。
塗山綏也低頭看着淮真腿上的小娃娃,伸出小爪爪捏了捏他的手心。
年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笑的眉眼彎彎,天真可愛。
塗山綏立刻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小可愛,主動将尾巴尖遞上,讓他玩。
年年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的雪白的大尾巴,瞪着圓溜溜的眸子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伸出小手就去抓。
塗山綏逗貓似的,将尾巴遞到他手裏,待年年抓住了,然後又抽出來,再遞過去,再拿出來……
鴻鈞看了一眼,倒是沒什麽表示。
年年很有耐心,一次又一次去抓,抓住了就很開心地笑,飛走了就好奇地看一眼自己的小手,再去抓。
女娲也跟着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笑:“這孩子脾氣真好,果然還是像淮真多一些。”
聽到這話淮真就很高興了,摸了摸兒子的小臉:“因為是我生的嘛。”
鴻鈞“呵”了一聲,很是不滿:“說得好像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似的。”
“事實就是,我生的!”淮真理直氣壯,“你要是不服,你也生一個呀。”
鴻鈞連忙點頭:“服服服,都是你的功勞。”不會生崽他能怎麽辦?鴻鈞也很絕望啊。
玩了一小會兒,年年便打起了哈欠,不停地往淮真懷裏拱。
“困了,我先帶年年回去睡一會兒。”
淮真離開之後,女娲這才轉過身去,給鴻鈞行禮:“多謝聖人。”事到如今,她哪還有想不明白的?
不管是殺死鲲鵬,還是鴻蒙紫氣由淮真贈送給她,都是聖人在其中安排好了的。
鴻鈞垂着眉眼,不動如山:“客套話就免了吧。我從不做無用之事,也從來不會救無用之人。”
女娲也不生氣,反倒是笑了起來,問道:“聖人可是需要我做些什麽?”
“且耐心等一陣子,暫時不需要。”
女娲應了一聲“是”,轉頭看到東皇太一還在,便善解人意地笑了一下:“想是東皇陛下與聖人有事要相談,那我先回避一下。”
東皇太一道:“不必,此事與女娲殿下也有關。”
女娲瞬間明了:“東皇可是想要問一問鴻蒙紫氣之事?”
“是。”東皇太一大大方方承認,“我從未聽說,鴻蒙紫氣在主人未身亡之前,竟然是可以易主的。”說這話的時候,太一又看向了鴻鈞,“師尊,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鴻鈞皺着眉:“你這只鳥怎麽這麽軸?我做的,怎麽了?淮真本來就不需要鴻蒙紫氣,留着也消化不了。”
東皇太一:“……”好的好的,你是大佬你說了算。
不過,這麽一說東皇太一倒是明白過來了,鴻蒙紫氣原本就是女娲的,從淮真這裏走一遭,怕是還有別的用途來着。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師尊為什麽要這麽做。
東皇太一腦子裏瞬間閃過無數念頭,有些事情,他可能想的太簡單了。之前他怎麽就從未想過,将女娲也請入到妖庭中來呢?這個戰力,可是比鲲鵬要強上不知道多少倍……
女娲掩唇笑了起來,說道:“還是有賴聖人深謀遠慮,将一切都考慮的十分妥當,我也才能夠順利回歸。”
“行了,彩虹屁少吹,沒什麽事就都回吧。”
東皇太一又道:“有事。”
鴻鈞看他一眼,滿臉都寫着“就你屁事多”,然後不情不願地說道:“那個法器,無解。這世間,本就是萬物相生相克,你三足金烏再強大,也總有克制之物,這又不是什麽大事。”
東皇太一不甘心,嘟囔道:“巫族就沒有……”
“怎麽就沒有?難道你不是?就算那個法器在後羿手裏,你想殺他還殺不了怎麽的?”
東皇太一頓時恍然大悟,确實如此,是他太焦慮了,反倒忘記了最本質的東西。就算後羿手握誅殺三足金烏的神器,他也依然不是自己的對手,畢竟兩人的修為差距,只會越來越大,那件法器在他手裏的作用,自然也就十分有限了。
“那,兄長呢?兄長修為比後羿也高不了多少,怕是很難逃過此劫。”
鴻鈞很不耐煩:“放心,死不了,堂堂妖皇,若是這樣就死了,帝俊也沒有被救的價值了,浪費我的時間!”
得到了師尊的保證,東皇太一頓時心中松了一口氣,留下一個乾坤袋,便起身,準備告辭:“這是鲲鵬的乾坤袋,裏面或可有夫人的生身父母被搶走的法器,我已經将上面的術法消除了。若是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回妖庭去了。”
鴻鈞将乾坤袋拿了過來,對着他揮了揮手:“去吧。”
女娲沒有着急離開,她想起之前那段時間,年年的異常,也知道聖人一直在尋找能夠祛除魔氣的淨化之物,便道:“聖人可是想要尋找淨世白蓮的下落?”
鴻鈞看她一眼:“你知曉?”
“略有猜測。不過我想,聖人應當所知比我多。”
“說說看。”
“我的化體,在進階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小困難,還是多虧了淮真贈予我的那顆鲛珠,才堪堪化險為夷,順利進階。所以,我也就得知,淮真的鲛珠,有淨化的功效。而鲛人本身,并沒有這個能力,就算淮真體質特殊,能夠同時容納靈氣和魔氣,但是,淨化魔氣,我只知道一樣東西可以做得到。”
“那就是,淨世白蓮。”
鴻鈞眉目不動,手裏拿着一塊木頭,不知道在雕琢什麽東西:“繼續說。”
女娲倒是好脾氣,看到他這樣子,還有心思問了一句:“聖人在做的,是要送給淮真的禮物嗎?”
“嗯,快要到她生辰了。”鴻鈞也沒有不自在,回答得挺利落。
女娲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這是在督促自己,別忘了送賀禮呢,便道:“這些年,我在各種生靈的根基方面略有一些心得,現在又得聖人恩賜,修為臻至大羅金仙大圓滿,又得到鴻蒙紫氣,或許,可以嘗試改善一下淮真的體質。聖人,您看——”
“好啊,我沒意見,淮真想必也很開心。”
“是,既如此,我會回去好好準備一番。”
鴻鈞“嗯”了一聲:“轉回正題,你覺得淨世白蓮現今可能在何處?”
“我覺得,應當是在淮真身上。”
鴻鈞手裏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哦?何以見得?”
“不瞞聖人,這些年,我也在尋找淨世白蓮。之前我一直未能進階,心中執念太過,生怕自己入魔,便提早做了準備,希望能夠尋得淨世白蓮的一枝半葉,好讓自己度過這個險關。但,即使我話費了大力氣,也從未見到過或是聽說過關于淨世白蓮一星半點的消息,唯有淮真出現後,我頭一回,在洪荒,見到了有淨化功效的東西。”
女娲将這些年來的,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說了一遍,最後又道:“雖然我不知道淮真是如何得到淨世白蓮的,又是如何與之有了關聯,但的确,淮真是唯一的線索,這幾千年來唯一與淨世白蓮有關聯的生靈。所以,我認為,淨世白蓮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依然在淮真身上。”
鴻鈞笑了一下,這個概率,的确很讓人激動。
一半的概率在淮真身上,剩下的一半概率,才是這廣闊無垠的洪荒大陸,要把賭注壓在哪邊,簡直都不用多花費一秒鐘來考慮。
女娲又道:“聖人可以将心思全部放在淮真身上,至于洪荒的其他地方,我會負責找尋其蹤跡,一旦有了消息或是線索,我會立刻告知聖人。”
鴻鈞點了點頭:“好。”
離開昆侖山這許多年,女娲心裏有些惦記,着急回去看看,而且,在紫霄宮內,她依然無法進階,得回去迎接大羅金仙大圓滿的劫雷了,便起身向聖人告辭。
鴻鈞便也收起了手裏的刀具和木頭,回了內殿。
女娲一走出紫霄宮,就看到了東皇太一,微愣了瞬間:“東皇怎的還未回去?有別的事情要跟聖人說道嗎?”
“不是,我在等你。”
女娲駐足,站到了他跟前,說道:“東皇請說。”
東皇太一将腦子裏的話又過了一遍,反複斟酌幾次,這才開口:“女娲殿下當年親眼看着淮真出生,可曾為她蔔算過命途?”
女娲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回道:“這還真的不曾。東皇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但,淮真之事,多是聖人在其中操辦,就算脫離了原先的軌跡,也并不稀奇。聖人出世,本就料所未料。自從遇到聖人那天開始,她就已經不再只是鲛人族的淮真了。”
東皇太一點頭:“這我自然明了。”頓了頓,東皇太一還是将話說出口了,“本不該問的,實在是有些忍耐不下,若是女娲殿下覺得不妥,亦可不用回答。”
“東皇陛下還請直言。”
“鴻蒙紫氣之恩,将束縛你生生世世。”
女娲笑道:“原來是此事。”
東皇太一垂眸:“師尊策劃籌謀,從未出過差錯。師尊與夫人恩愛情深,為她籌劃這一切也并非不能理解。我只是想知道緣由罷了,為何,與淮真夫人牽扯在一起的,會是女娲殿下?”
女娲彎了彎唇角:“……性別吧?”
東皇太一驟然驚愕:“什麽?”
“據我所知,淮真當年被帶進妖庭,是想着,讓她能夠入得了東皇陛下的眼,最好與東皇成契吧?”
東皇太一:“……慎言。”求求你可閉嘴吧,這件事怎麽好像大家都知道!
因為這事兒,到現在他都不太敢往淮真跟前湊,恨不能見了人就繞路走,就怕師尊一個小心眼兒,就給他穿小鞋了。
女娲忍不住笑起來:“所以,這個原因還不夠嗎?”
仔細想想倒也是,師尊的弟子當中,全都是雄性生靈,自然不可能将任何一個人放到夫人身邊,何況還是這麽複雜的恩怨因果,幾乎是一生一世都繞不開。
而女性生靈的修道者之中,也的确只有女娲才是最合适的。修為高、待人溫和,不摻雜任何勢力,一心一意都是為了修行。
再加上兩人之間的這些前因,讓女娲欠下淮真的情,的确是保護她最好的法子了。
在這些因果沒有徹底了清之前,淮真的性命将不會受到任何威脅,不光是聖人,女娲也絕對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畢竟,女娲可是有追求有目标的人,今天的言談,東皇太一就聽得出來,這位,對聖位幾乎是勢在必得。
而東皇太一也不曾小看過女娲,不被任何俗世事務煩擾的她,很有可能,會趕在自己前頭,實現這個目标。
女娲看他已經想明白,便道:“若無其他事宜,我先回昆侖山去了。”
東皇太一立刻應道:“請。”
年年剛睡下,淮真坐在一邊發呆,想是還在考慮今天女娲說的事情。
鴻鈞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懶洋洋地說道:“你若是真的那麽想要親手報仇的話,鲲鵬的屍體還在,你可以去發洩一下……”
話還沒說完,淮真突然就爆發了:“我是你的玩偶嗎?我沒有自己的思想嗎?我需要你的憐憫、你提着線才配活着嗎?”
鴻鈞臉色沉了下來。
孔宣和塗山綏也被吓了一大跳,頓時驚愕地愣住,擡起眼來看向她:“真真……”
越想越氣,一旦第一句話說了出來,淮真心裏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就再也繃不住了,一下子全都洶湧而出。
“是,我修為低,我什麽都幫不上忙,所以我就不配跟你平起平坐是吧?什麽事情只要你決定好了你就去做,不管那是你的事還是我的事,我連知情權都沒有!是,你沒有刻意隐瞞我,很多時候是我自己笨,什麽都看不到發現不了,但是我察覺到了,又能怎麽樣呢?我問了嗎?那你回答了嗎?我什麽都不配知道是嗎?”
“不論是年年被魔氣侵擾,還是我父母被鲲鵬殺死,甚至連弗陵都是假的!那麽有一天,會不會,連淮真也是假的?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你自己創造出來的,一個玩物而已。從來都沒有淮真這個人,就算有,也早就已經在幾百年,在被鲲鵬殺人奪寶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孔宣連忙反駁:“不是的,真真,你不要多想……”
鴻鈞站了起來,陰沉沉地盯着她看,卻是一語不發。
他這個樣子,淮真就更加生氣了,覺得自己果然還是被藐視了,對方并不将她作為平等的一員來看待,甚至連解釋都覺得多餘。
淮真氣的胸口不停起伏,心緒上瞬間的大起大落讓她極為不耐,還想要再罵兩句來着,卻突然腦子裏一陣眩暈,冷不丁地就暈了過去。
鴻鈞将她抱了起來,随手一揮,在床上施了個陣法,免得年年被吵醒,然後帶着淮真出了門。
孔宣大氣不敢出,眼睜睜看着兩人出門之後,才回過神來。
塗山綏尾巴掃了一下他的脖頸:“這就叫做,在沉默中爆發吧?”
孔宣睨他一眼:“我怎麽覺得你仿佛在幸災樂禍呢?”
塗山綏晃着大尾巴:“哪有?我的衣食父母可是淮真,聖人才沒興趣管我呢。但若是淮真離開了聖人,我就得考慮先賺錢養家了。”
“想多了。”孔宣白了一眼他,“還有年年在呢,怎麽都不可能分開的。而且,他們在一起都二十多年了,聖人哪裏對別人這麽耐心過啊?”
“但是我覺得淮真說得也對。”
孔宣也低低“嗯”了一聲,從年年被魔氣侵襲那件事開始,他就覺得,這樣一味的隐瞞,并非是好事,淮真脾氣雖好又不是泥人,這樣的事情積攢多了,她遲早要爆發的。
鴻鈞站在門口,聽着房間裏兩小只的竊竊私語,心中也有片刻的茫然。
他做錯了嗎?明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淮真。他不想讓她被傷害,不想她不開心,不想看見她難過,所以才大包大攬,将一切都在盡可能快的時間範圍內解決,不讓這些事去煩擾她。
淮真修為低的确是主要的原因,這就決定了,她任何事情都無法自己做成功。再就是,她的性格,也不适合這個無情的洪荒,讓她自己去處理,難免會受到傷害。
鴻鈞冷靜下來之後,也差不多已經猜到,淮真突然爆發的原因。
這時候,孔宣也在房間裏小聲說道:“其實聖人做的那些事,她早知道晚知道都沒區別,但是女娲不一樣,她是淮真唯一的朋友了,但是現在突然告訴她,友情是假的,朋友也是假的,所以,才覺得難過了吧?”
塗山綏其實不太懂,他出生時日尚短,又運氣好被淮真帶了回來,修行到現在,并沒有遇到真正意義上的“惡”,所以,對他而言,管他真假呢,女娲的善意自始至終,現在又欠了淮真一條性命,這份因果,可不是那麽善了的。
這件事,也足以看出來,聖人用心良苦,的确是一心一意再為淮真的未來考慮。
塗山綏認真想了一會兒,才又問道:“朋友,很重要嗎?”
孔宣晃着小腦袋,嘆口氣:“應當是,很重要的吧?”
說起來,除了淮真和塗山綏,他也沒有朋友。若是有一天告訴他,淮真并不是淮真,塗山綏也并不是塗山綏,而是別個人,只不過因為某些因果,需要跟他結善緣,所以才來到他身邊,雖然不會像淮真反應這麽激烈,孔宣大概,也會十分難過。
孔宣是在盤古開天辟地之後誕生的。那時候母親已經被鎮ya在雪山之下,朦胧的意識之中,他曾不止一次聽到過,母親對于過去的懷念,有歡喜,也有怨恨。而母親一直不能原諒的,但是祖龍的背叛。
母親的哀痛,至今都仿佛還遺留在他的血脈裏。所以,多多少少,孔宣也能夠對淮真的想法,有所感觸。
鴻鈞站在那裏,目光沉沉。
這些,他又何嘗不知?經歷過背叛與虛假的前半生,他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曾經以為的真實,突然之間,就成了假的。
但,他依然認為,這是對淮真,最好的保護。
一開始,鴻鈞就知道,淮真得不到鴻蒙紫氣,她根基受損,氣海也十分無力,根本不足以煉化鴻蒙紫氣。這一份鴻蒙紫氣,遲早都要回到女娲那裏。
所以,他才設了這個局。
既然鴻蒙紫氣注定要從某個炮灰身走一遭,然後再讓女娲得到,那不如,就先讓淮真拿着,順便将她的法器孕養一下,之後再以“救命之恩”的由頭,還給女娲。
鴻蒙紫氣可不是一般的凡物,哪怕只是經由淮真的手,女娲也必須要為這個恩德償還因果。而一般的小恩小惠,也自然不可能償還的了,女娲若想成聖,她的任何功德,就必須與淮真共享。
到時候,就算淮真無法成聖,她也必然能夠共享女娲的壽命和福德。再加上他之前算計天道,為淮真争取來的大氣運,無論這洪荒大陸,如何變遷,将會發生多少次大量劫,也絕不會跟淮真有任何關系。
但是這些,他一個字都不能說。他不在乎天下人怎麽說,又是如何評判他,但是淮真在乎,他就不能讓淮真處于風口浪尖。
至于弗陵這個朋友,的确是他的失誤。
鴻鈞想着,或許當初,他就不應該給予淮真那半年時間的自由。這樣,她就不會有什麽所謂的“朋友”,也不會因為他們的真假或是什麽目的而傷心。
淮真這一生,只要有他,就足夠了。
一直到下午,淮真也沒有醒,就好像這一次發洩,将她這段時間的疲憊也一并揪出來了似的,從年年出生之後,淮真也的确沒怎麽好好休息過。在此之前,她幾乎每天晚上都要睡覺。
但是孩子出生之後,她卻沒再睡過幾次了,想來也是很累了。
鴻鈞坐在床沿,摸了摸她的臉,跟初見那時,并沒有什麽變化,時光變遷,卻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不論是性格還是容顏,她還是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有着無畏的勇氣和反抗的決心,卻依然,沒有對抗這個世道的能力。
鴻鈞看着她,心裏想着,這樣就好,天真一輩子也沒關系,總歸他會一直在,會保護她。
隔壁房間,年年醒了之後,兀自玩了好一會兒,仍是沒有看到熟悉的人影,就有點不太開心了,哼哼唧唧地就要開始哭。
孔宣在哄着他,塗山綏也主動貢獻了自己的大尾巴,讓年年抓着玩兒。
但小家夥兒仍是孜孜不倦地往門口看,期待着母親的出現,又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就不買賬了,小嘴一癟,就吚吚嗚嗚地哭了起來。
鴻鈞便起身先去照顧兒子了。
淮真那麽喜歡年年,肯定不想看到他哭。
看到鴻鈞,年年頭一回主動伸出小胳膊求抱。
鴻鈞彎起唇角笑了笑,将他抱在了懷裏,然後抱着他來到隔壁,說道:“娘親在睡覺,年年乖一點好不好,不要吵到娘親。”
年年眨了眨眼,“啊嗚”了一聲,扭過小腦袋看向床上的人,伸出小手就要去抓。
鴻鈞将他放在淮真身邊,年年立刻就抓住了淮真的胳膊,往她懷裏蹭。
即使是在睡夢之中,淮真也下意識地張開胳膊,将年年抱在了懷裏。
小家夥兒立刻就笑了起來。
淮真并沒有醒,依舊睡得很沉。
年年也不在意,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兒,就又低下頭自己玩了起來。只要母親在身邊,他就一個人可以玩很久。
鴻鈞看着這個神奇的小生命,越來越像淮真了,長得像,性子也像,一樣的沒有安全感。也不知道是他養崽的方式有問題,還是傳承的原因,年年對于母親,跟其他人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樣的。
鴻鈞舒了一口氣,将滿心抑郁都壓在最底層,然後伸出手指,戳了戳兒子的小包子臉。
年年轉過頭來看他,表情呆呆的,小嘴微張,顯得格外蠢萌,但因着長得可愛,又讓人忍不住歡喜。
“餓不餓?”鴻鈞笑着問道,仿佛他真的能聽懂一樣。
年年“啊”了一聲,仿佛在回答他。
鴻鈞便道:“乖乖的,爹爹去給你找吃的。”
淮真是被兒子的口水舔醒的,醒來的一瞬間,原本格外疲憊來着,但是在看到身邊的小包子臉,傻乎乎地對着她笑的時候,淮真突然就覺得輕松了不少。
“年年真乖。”淮真起身,将他抱了起來。
年年就很開心,笑的更加開心了,拍了拍小手,“啊”了一聲,跟淮真打招呼。
看着兒子活潑可愛的小模樣,淮真忍不住笑了起來,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額頭:“要好好的,快點長大呀,這樣我就放心了……”
鴻鈞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了,手裏還拿着兒子的奶瓶,聽着淮真對孩子的輕聲喃語,心裏越發覺得不痛快,推門走了進去。
淮真擡眼看了過來,目光十分平靜,仿佛之前的情緒,只是瞬間不受控制似的,反倒讓鴻鈞有了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年年醒了好大一會兒了,看不到你,他就不依不饒的,只好将他抱過來了,玩了這麽久,應當也該餓了。”
淮真點了點頭:“那你喂他吧。”
鴻鈞沒有動,只是盯着她看。
淮真也沒有回避,直視了回去:“你幹嘛?快點啊,年年餓了呀。”
鴻鈞忽地笑了起來,坐到了她身邊,伸過胳膊将母子兩人一塊兒攬進懷裏,然後低下頭,将奶瓶塞到小家夥兒懷裏:“快喝,你最喜歡的。”
年年眨巴着大眼睛,揮舞着小胳膊小腿,“啊”了一聲,然後将奶瓶抱在了懷裏,咕咚咕咚喝了起來,還時不時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後笑的眉眼彎彎,可愛極了。
鴻鈞捏了捏他的小包子臉:“好好吃飯。”
年年仍是笑,絲毫不把他爹放在眼裏。
淮真笑了起來:“越大越皮。”
鴻鈞看着她垂眼笑的樣子,心裏松了一口氣。
小孩子的活潑無疑讓兩個人都很開心,淮真沒有再提及之前的事情,鴻鈞也仿佛忘記了似的,待年年喝飽了,就抱着他出門散步去了。
淮真覺得滿身的疲憊又一次襲來,便躺了下來,繼續睡。
年年睡着的時候,淮真也已經再次睡過去了。
鴻鈞抱着孩子站在床榻前面,臉色再次沉了下去。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六天了,淮真幾乎沒有出過門,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仿佛要把這段時間落下的睡眠,全都一次性補回來似的。醒來的時候,也只是抱一抱年年,然後看他吃東西,眼神十分專注。
孔宣驚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抓着塗山綏的大尾巴:“這是怎麽了啊?”
“我也覺得不大對勁。”塗山綏被拽的尾巴生疼,卻也沒有跟孔宣打起來,淮真的狀況,更讓他害怕。
鴻鈞卻是一如既往,該幹嘛幹嘛,時不時還會嘲笑一下淮真記性差,總是忘了這忘了那。
淮真偶爾精神好的時候就會踹他一腳,罵一句“滾”,看上去,與之前毫無區別。
但就是這樣,才更加讓人不安。
“真真到底怎麽了呀?”孔宣心中害怕,便跑去問鴻鈞,“我怎麽覺得,她好像要離開我們了似的……”
“不會。”鴻鈞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不會出事,我一定會讓她平平安安的。”
孔宣看他神色冷厲,愣了一瞬,卻是更加難安:“受傷了嗎?”
“幼時舊傷複發,無妨,那時候她能活下來,這一次,也不會出差錯。”
鴻鈞還是低估了弗陵對她的影響,上一次的突然爆發,不過是個開端而已,在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淮真的魂魄,再次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就像她幼時重傷那般的情形。
這天淮真醒來之後,鴻鈞便走了進來,說道:“我們回鲛人族去住一段時間。”
淮真微愣:“我要死了嗎?”她身體上的變化,自己不是察覺不到,可就算她很努力,無處不在的疲憊,也依然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明明,她已經不在意弗陵究竟是不是女娲了。
沒有朋友也無所謂,反正本來,她就跟這個世界毫無關系。這些仿佛偷來的時光,大約,也快要到盡頭了吧?
鴻鈞立刻打斷了她的話,眉頭皺起:“我還沒死呢,你想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