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習慣
陸遇舟安置了池重喬, 又坐在床邊看了好一會兒。池重喬皺着眉,躺了十幾分鐘呼吸才漸漸平緩下來, 陸遇舟等到他徹底睡熟了才離開。
陸遇舟睡不到兩小時,心裏總是惦記池重喬,快十二點的時候還是起身去敲了池重喬的門,半天沒聽到回應,他的心立刻吊起來。
好在池重喬在家裏不鎖卧室門,陸遇舟顧不上禮貌, 直接推門進去。
池重喬确實燒高了,人裹在被子還在迷迷糊糊說冷。
他其實這會兒已經沒什麽意識, 一個是發燒燒的,另一個是太困了,他就沒從睡夢裏清醒過來。池重喬這段時間太累了,一沾枕頭就睡着, 早上沒有六七個鬧鐘叫不醒。
陸遇舟伸手放在池重喬額頭上,掌心下一片滾燙, 壓根就不是回來的時候那點微熱,陸遇舟被他燙得立刻變了臉色。
池重喬昏睡裏感覺到有人靠近,感覺一片微涼的皮膚貼上臉, 池重喬下意識往涼意上貼過去,側臉将陸遇舟的手壓在枕頭上。
他出了一身細密的汗, 身上滾燙, 一邊貪着陸遇舟身上的涼, 一邊小聲嘀咕着“冷。”
陸遇舟被他身上的溫度吓得懵了幾秒, 給醫生撥電話的時候手指都穩不住。他另一手被池重喬壓着不能動彈,陸遇舟狠下心抽開手,一邊通知醫生一邊用冷水浸透毛巾給他冷敷。
醫生那頭聽了他的話,披起衣服就往外趕,急匆匆道:“陸總您先用冷毛巾降溫,再給池先生量一下/體溫,要是實在不行再用酒精,我馬上就到。”
陸遇舟遵循醫囑,拿冷毛巾給池重喬冷敷,池重喬燒得滾燙,卻非嚷着冷,一個勁往被子裏縮。
陸遇舟被鬧得沒辦法,幹脆連人帶被子的裹進懷裏,池重喬被人抱着,終于老實下來,從被子裏冒出個頭恹恹依偎在陸遇舟肩頸處。
陸遇舟低頭,他此時此刻一顆心就活像在滾油裏浮沉,沒有一刻能靜下來,池重喬已經燒到三十九度五了,人已經徹底暈了,連哼哼都不哼哼,只是閉着眼睛靠着陸遇舟喘氣。
醫生怎麽還不到?
就在陸遇舟忍無可忍的時候,門鈴終于被按響了。陸遇舟輕輕放下池重喬,轉身開了門,醫生帶了藥箱,連招呼都顧不上打,就跟着跑進了池重喬的卧室。
打上點滴之後,為了防止池重喬睡覺不老實,把針頭扭歪,陸遇舟幹脆抱起池重喬,讓他靠着自己睡。
Advertisement
點滴吊上沒多久,池重喬可能是沒那麽難受了,乖乖窩在陸遇舟懷裏。
第一瓶水吊完,醫生上去給池重喬換了藥瓶。
醫生小聲道:“陸總稍微給他喝點水,第二瓶吊完應該就能退燒了,要是還不能退就只能往醫院去。”家裏到底沒有醫院的設備。
第二瓶才是正經的藥,用上沒一會兒池重喬身上漸漸不那麽燙了。
陸遇舟見池重喬安穩地睡着了,壓低了聲音:“喬哥身體一直都很好,一年到頭都沒感過冒,他平常在劇組,也沒人有流感,是怎麽傳上的?”
懷裏這人先前燒成了一塊熱燙的鐵板,把他一顆心撂在上面煎。
鐘印每天送池重喬回來會跟杜宇聲報告池重喬今天的身體狀況,經紀人沒法時時刻刻都圍着藝人打轉,所以必須和助理溝通工作,以防藝人帶病上通告之類的情況發生。像春秋兩季這樣比較容易生病的特殊季節,杜宇聲特意叮囑了要注意池重喬平常接觸的人。陸遇舟也很注意,所以杜宇聲每天都會把鐘印的報告傳給陸遇舟一份。
醫生自學了一點中醫,把過脈後搖頭:“病不一定都是別人傳上的,池先生身體底子很好,平常鍛煉也很規律,但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飲食上面也正常嗎?”
陸遇舟立刻皺起眉,搖頭:“喬哥最近缺覺。”天天看劇本看到差不多一點,有時候他開完視頻會議,喬哥都還沒休息。只是他自己也熬夜厲害,所以只是多叮囑了兩句,沒敢多提。
醫生嘆氣:“陸總啊,他們做演員的辛苦不是什麽冬天泡冷水,夏天捂棉被,是精神壓力大,要不然怎麽那麽多精神上出問題的演員?人這心裏壓着事兒,想得太多,身體肯定就有反應。有些壓力大的,頭發一把一把地掉不說,還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還不覺得餓,嚴重點會無緣無故嘔吐,時間一久就把身體拖垮了。”
醫生一邊動手收拾東西,“我這話也是說陸總。您人中龍鳳身上擔子重,但不能把自己當鐵打的使喚,您得休息。您也就是身體底子比別人好,不然啊,”
醫生伸手一指陸遇舟懷裏蜷着的池重喬,接着說,“您今兒也擱這兒躺着呢。”
陸遇舟低頭,池重喬雖然燒得臉生紅暈,雙唇卻蒼白沒有血色,他拿起一邊的杯子,用棉簽沾了水給塗在池重喬唇上。
就在醫生以為自己那一串話被陸遇舟當成耳旁風的時候,陸遇舟輕聲道:“好,我會注意的。”
他擡起頭,眼眸漆黑:“針頭我會拔,已經這麽晚了回去不方便,薛醫生要是不嫌棄,可以在客卧将就一晚上。”
醫生搖頭:“有的睡就好啦!”
陸遇舟按理應該起來帶他進客卧,可池重喬就這麽偎在他身上,他心疼又憐愛,舍不得走開。在禮貌和喬哥之前權衡了一秒,果斷選擇了後者,“我這邊走不開,客卧在出門右手邊第二間,床單被套和枕頭都是新的,按時會換,能直接住。”
醫生很滿意,對陸遇舟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我中醫學得很一般,把脈把不出多少東西,但池先生這病來得太急,估計就是壓力太大,他睡醒了陸總得跟他好好溝通。哦對了,待會兒晚上您多看顧着點,再燒起來一定要找我。”
陸遇舟點頭。
醫生輕輕帶上門,心滿意足地走了。
他走沒多久,池重喬一瓶水吊完,人也退燒了。之前池重喬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現在退燒他就覺得冷了,一個勁往陸遇舟懷裏縮。
陸遇舟拔了針頭正在給他按針孔,一只手按不住池重喬,只好很無奈地将人壓到床上,空閑的手臂橫抱着池重喬,輕輕拍着池重喬的後背。
他盯着池重喬熟睡的臉,低聲道:“一天到晚看着好像不知道愁,心裏都在想什麽呢?”
陸遇舟貼得近,說話時呼吸的熱氣就撲在池重喬臉上。池重喬覺得睡眠被打擾了,艱難從被窩裏掙脫一只手抵在陸遇舟臉上,很抗拒地偏了下臉。
被按了一臉的陸遇舟:“……”
針孔已經不出血了,陸遇舟挪出手把池重喬的手塞回被窩,池重喬體溫恢複正常,臉上的汗早就被擦幹淨,露出一張素白不帶妝的臉,眉心微皺唇角抿着,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委屈什麽呢?
陸遇舟低頭,與池重喬臉頰相貼,唇瓣微動,“哪裏讓你不高興了?”
池重喬呼吸平穩。
陸遇舟注視了他片刻,伸手暗滅了床頭的燈。
靠的這麽近,呼吸相聞,道晚安的時候仿佛應該在懷裏人臉上親一下才正常,但陸遇舟忍住了。
愛重到了極點,一星半分的輕薄都舍不得。
……
池重喬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醒來的時候人還是蒙的。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雖然燒退了,但感冒還沒好,渾身都疼,而且昨晚高燒之後人有點脫水,軟綿綿地也沒力氣。
我這是叫人日了嗎……
池重喬很長時間沒有生過頭疼腦熱這種小又纏人的病,醒過來還是糊裏糊塗。于是一個可怕的想法摸上來,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拍回去了——他還在家裏。
他摸到手機,一看時間臉色頓時就變了——十點二十七了!他今天還有戲!
池重喬猛地翻起身,可惜他腿軟哪兒都軟,沒翻起來。
這時候陸遇舟端着粥進來,“給喬哥請過假了。”
池重喬繃緊的身體放松下來,舉起手,對着手背上的針孔看了一會兒,“我昨天晚上是不是發燒了?”
陸遇舟放下粥碗,“嗯,燒到三十九度,不叫醫生就燒成傻喬哥了。”他試了試粥碗的溫度,“粥還燙,喬哥先去洗漱。”
池重喬點頭,掀開被子進了浴室。
刷牙的時候,池重喬對着鏡子裏蒼白的臉色皺眉,心想:“估計是昨晚上喝酒之後被空調冷風掃的。”
他洗漱過後人清醒了很多,坐在陸遇舟面前,“昨天晚上太麻煩……”
陸遇舟轉頭:“喬哥跟我客氣真傷人。”
于是池重喬一句客氣話說了一半又咽回去了,他躊躇一會兒,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低頭注視着粥碗。
陸遇舟道:“薛醫生說喬哥突然發燒是最近壓力太大,喬哥熬夜熬得狠嗎?”
池重喬被他的問題戳了下心口,吭哧一會兒,決定撒謊:“不熬夜。”
陸遇舟:“……”
睜着眼睛講瞎話。
陸遇舟有心跟池重喬溝通,奈何他喬哥不配合,問到了就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願意回答。
陸遇舟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垂下眼睛,輕聲道:“那好,我不問了。喬哥好好休息吧。”
池重喬:“……”
這太要命了。
池重喬伸手:“來,遇舟。”
陸遇舟走過去,池重喬從桌上拿了一個袋子,從裏面摸出一個盒子,“我前兩天去山旻寺出外景,看見寺裏有人賣這個。”
陸遇舟疑惑。
池重喬打開盒子,裏頭是一副一百零八顆菩提子手串。
“不是什麽很金貴的東西,一直沒給你是因為不知道怎麽說,”池重喬拉起陸遇舟的手,将手串一圈圈繞上陸遇舟的手腕,“我一開始沒打算買這個,畢竟你不帶這些花裏胡哨的飾品,腦子一熱買了,不知道你帶不帶,也就一直沒給你……”
陸遇舟手上不使勁,任由池重喬輕輕握着。他隐約猜到池重喬要說什麽,估計不是什麽很好聽的話。他家喬哥慣來愛誇他,不愛教訓他,每回他有哪裏不對,喬哥就會露出這種仿佛見了大難題一樣的為難表情。
對陸遇舟來說,池重喬也占了半個長輩的身份,不是年紀上的,而是心理上。陸遇舟天生不如陸卓有父母疼愛,老爺子雖然也疼他,但到底是端槍出身的老軍人,不會養孩子,對兒子孫子都采取了放養政/策,而且嚴厲有餘,寵愛不足。也就是近些年人老了,心态跟以往不一樣,才不像以前總是板着張臉。
池重喬和老爺子不同,他不會疾聲厲色地糾正陸遇舟的錯誤,只會在他快走彎的時候輕輕拽他一下。
就像現在,池重喬擰着眉,一臉的欲言又止。
陸遇舟看見他這副操心的神情,心就先軟了。
池重喬捏着陸遇舟的手指,抿着唇斟酌了許多遍措辭。其實他就是真直接說出來,陸遇舟也不會生氣,只不過池重喬舍不得直接說,畢竟他要說的話太不好聽。
他也大可以不講,畢竟他沒必要讓自己金主不痛快是不是?
但這是他家遇舟。
池重喬不想看他彎路,傷人傷己。
池重喬輕聲道:“寺裏擺出來九副菩提子,我一眼就看中這副了。”
他撚動一顆隔珠,上面沒有雕刻花哨的紋路,只刻了九個字——“見真我,見衆生,見天地。”
池重喬道:“我喜歡這九個字,所以買下來。前幾天老爺子說你……”他舔了下唇角,飛快把老爺子的原話含糊過去,“做事有點急躁,其實我覺得……”
陸遇舟忽然笑了。
池重喬一愣。
陸遇舟依偎過去,小聲道:“爺爺明明說我氣量小,不容人,不是個能當一把手的性格。”
前幾天兩人回老宅看望老爺子,吃過午飯,老爺子把兩個人叫到書房,他對池重喬沒什麽好說的,慈愛地叮囑了忙也要注意身體之類的貼心話,然後轉頭就狠罵了陸遇舟一頓。
老爺子話說得難聽,池重喬勉強整理出來一個頭尾——大概是陸父手底下一個項目出了問題,項目的負責人上一個項目給陸遇舟使過絆子,陸遇舟當時沒說什麽,這回抓住把柄就直接把人摁得翻不了身。
關鍵在于那負責人本身錯誤不大,這點問題完全可以彌補,上回讓陸遇舟不痛快也不是負責人願意的,是陸卓威逼,陸父默許後才不得已搞出來點小動作,陸遇舟幹脆殺雞儆猴,拿着負責人這次的錯誤叫陸父一幫人下不來臺。
陸遇舟道:“老爺子說我做事不留餘地,全憑痛快不痛快,不知道見好就收,喬哥也覺得我不好嗎?”
池重喬靜默了片刻,搖頭,笑:“要是你有什麽做得不好不适度,就把錯誤一股腦扣在你身上,這也太不公平。性格這種東西是所處環境磨出來的,狠還是不狠,其實不是你願意的。”他感覺得到,陸遇舟有時候不是刻意的狠,他是壓根沒覺得自己做得過了。
陸遇舟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覺得安心,他想了想,道:“我小時候總跟陸卓打架,他們拉偏架,不管我跟陸卓到底誰吃虧,總歸都是我不對,我就覺得……”他笑了一下,似乎覺得以前幼稚,“就覺得虧,想着反正打過架還要挨罵,不如下手狠一點。我跟他從小別到大,什麽都争,他狠我也沒分寸。”
他臉上那點笑意很快就淡了,“可能習慣了。”
五個字活活把池重喬釘在座椅上,喘氣都心疼。
陸遇舟不願意多提那些早年的糟心事,他靜靜靠着池重喬,突然伸手抱住池重喬,腕上的手串發出木料磕碰的輕微聲響,差點蓋住陸遇舟的聲音。
他說:“喬哥,我想改的。”
池重喬輕輕拍着陸遇舟的後背,“我知道的,我知道。”
他換了個輕松的表情,笑着問陸遇舟:“你啊,沒輕重歸沒輕重,但負責人要是不招惹你,你也不會揪着他不放。你有時候就是護短護得太狠,我猜猜,那個負責人是不是說老爺子什麽不好了?大概是任人唯親,老糊塗了,敢把公司交給年輕人之類的話。”
陸遇舟:“嗯,我恰好聽見了。喬哥怎麽猜到的?”
池重喬戳戳他的臉,“你的性格我還是了解的,他上次敢給你使絆子,依你的脾氣,真要不高興,肯定上次就讓他不好過了,幹嘛要拖到這次?我不信你還要顧忌一個項目負責人。”
陸遇舟由着他戳完臉又上手捏。
池重喬道:“還有莊複,你怎麽不管他,周雲末被搶通告你就雷聲大雨點小做個架勢?”陸遇舟沒給莊複周雲末下絆子,但他就是不管這兩個。要不是為了維持公司內部該有的規矩,陸遇舟指不定都裝看不見。
陸遇舟蹭蹭他的手,不說話。
池重喬艱難繃住了正經的臉色,道:“……撒嬌也不行,你是不是故意的?”
陸遇舟:“……嗯。”
池重喬嘆氣:“你護短,但也不想想,我是這個‘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