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水從下水道裏漲上來,電話打了幾道都不通,聶嬈擔心屋裏的人出事,橫心踏進水裏。
渾濁不堪的泥水一下湧到小腿肚,沒走幾步就撞到了東西。
第一級臺階已經被淹沒了。
老房子破得像貧民窟,四處都是年久失修的跡象,欄杆鏽跡斑駁,牆體還有開裂的細紋,她站在一樓的拐角收了傘,甩了幾下立在一邊。
靠近地面的臺階濕滑陡峭,右手邊是蒙滿灰塵的扶手,她遲疑片刻,小心翼翼踩着泡軟的高跟鞋一步一個腳印地上樓。
到了門前,她習慣性地按鈴,也不知是沒安電池還是壞了,沒有反應,于是她又換成敲門,爽脆又不失禮地敲了三四下,仍舊沒人理。
她呼了口氣,後退一步,低頭察覺到自己的窘境,彎下腰。
濕透的襪子黏附在腳上十分難受,她索性撇掉鞋,脫下擰了幾把。
門鎖忽然“咔噠”一響,她渾身一顫,慌張擡眼,只見眼前高大的男人正扶着把手好整以暇看着她:“商影的經紀人?”
清冷而不含雜質的聲音和着風聲,樓道裏傳來細碎的回響,他的頭發有些淩亂,下巴處的胡茬沒清理幹淨,顯得有些不修邊幅。
聶嬈沒好到哪兒去,脫下的襪子還握在手裏,膝蓋以下拖泥帶水,狼狽至極。
好在她這些年經歷過不少風浪,很快緩過神,鎮定自若地穿上鞋襪,直起腰板認真看着他:“以後你的會議通告交通住宿都由我安排,還包括教你花錢、納稅,退圈後怎麽生活,有什麽意見可以跟我說,我會盡可能地尊重你的意願。”
她說話時目不轉睛地盯着頭一回見面的合作夥伴,眼神裏有幾分鄭重,他卻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才頗懂禮數地客氣道:“拜托你了。”
修長的手指從門把手上耷了下來,聶嬈見狀忙叫住他,看着順着鞋幫流下的污水,遲疑道:“我在門口等你,車在下面,你收拾好東西我們就出發。”
他颔首掃了眼她腳邊的水漬,然後波瀾不驚地說你先進來吧,說完他徑自轉身,像極了退隐江湖的老手藝人,滿臉寫着,不接活。
聶嬈不禁有些看不透眼前這個寡言的男人,目空一切,卻不至于疏離到無法接近,而她呆在這裏,只感覺腳趾冰冷,漸漸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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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天氣涼徹心扉,樓道裏冷得驚人,風吹進來像刮着刀子,獵獵作響。
老舊的門板被途經的寒風刮得扇動了兩下,搖搖欲墜。她站在陰暗潮濕的樓道裏站了一會,遲遲等不到他,終于禁不住透心的涼,抱着手臂縮進了屋裏。
房間不大卻能禦寒,四十平米地盤五面都是清一色的白,唯一例外的一面是鉛灰色的水泥,沒有地板瓷磚,吃的泡面盒子就七零八落地丢在門口,另一邊降解餐盒摞得有半米高。
聶嬈看不過去,拿袋子兜着替他帶出了門,拉開垃圾通道的鐵窗扔了進去。
據她所知。
何齊銳一炮打響後就提出了專注音樂創作的想法,可不論是他出神入化的表演、精湛的演技還是英俊的外表,都是令商影名列傳媒界前茅的底牌。
香港總部的高層不同意,多次交涉最終談崩,讨論到最激烈的時候直接指着他的鼻子說:“想當窮困潦倒的音樂人就成全你,犟着來就沒飯吃!”
商影集團在全國的影響力首屈一指,他既不能違約外接又沒有大公司敢和公司對着幹,就這麽被封殺了。
這樣雪藏六年後,不知怎麽木魚腦袋突然開了竅,這才有了今天。
看得出他在音樂方面天賦過人,甚至超過了他演技上的造詣,可開啓他演藝生涯一舉成名的電視主題曲,他并沒列在成員名單裏。
聶嬈抿唇皺起眉頭。
腥風血雨,密雨斜傾,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到波瀾平靜的那天,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渡一下彼此,熬過眼前的劫。
***
在客廳等他的時候,聶嬈給自己找堵似的看了眼微博。
不過兩三天,百家之言便已鋪天蓋地,最新那條的評論區像發了災的洪水:
“Bonnie姐我知道你手底下藝人多,忙,但是自家團隊自黑你管不管,內地不是香港,內地對藝人的聲譽看得很重,不澄清就只能被潑髒水扣帽子,他這輩子都完了。百害而無一利好嗎?”
“勢爵要真是親生的也不會到現在都沒有公關出來解釋,原來覺得你智商、情商都挺高的,看來是錯怪你了。”
“我一直很尊敬美麗又有能力的您,但是現在首頁全是對勢爵的中傷。勢爵現在是有潛力又處在上升期的小生,為何公司某些人一直打壓他傷害他?他被耽誤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抓住機會,怎麽能這麽對他。”
“呵,你再努力也拯救不了林文嬌的情商。”
因為她為程勢爵發的公關聲明,公司已經撤銷了她的權限讓她接手別的藝人。
她的微博評論不止她看的到,公司的其他高層和合作單位都有關注,如今程勢爵大勢已去,無力回天。
她沉默地摁滅那抹光亮,将手機攥得更緊了點。
破舊的窗戶撞得直響,雨滴打在塑料棚子上的噼啪聲不絕于耳,她偏頭看在客廳卧室間往返數次的男人,他心有靈犀地料理好身前事,右肩挎着行李和包裝整齊的吉他走到她面前,輕飄飄地說走吧。
***
折騰了一通終于坐進了車裏,兩個人大腿以下的部分統統濕透,輪胎被淹了一半,帶進一車的水。
何齊銳把樂器放到後座,又繞進來坐進副駕駛,問:“你開車?”
“不然你來?”聶嬈木着臉,沒好氣,心情差極了。
這是她持續工作的第五天,累計睡眠時間不足二十個小時,忙得天昏地暗的時候公司突然下命令叫她放棄一手帶大的藝人接手他,還遇上了陰雨連綿的天氣,打濕了褲腿。
外面大雨傾盆而瀉,隔着車窗都聽到車轱辘撥開積水的嘩啦聲,何齊銳看了一眼她肅然的側臉,沒作聲。
因為睡眠時間不足,她眼圈泛着烏黑,粉底都沒能壓下去,明顯是疲勞駕駛,他一言不發地看了她一眼,戴上帽子,朝下滑了點,歪頭閉上了眼睛。
一百公裏的車程,并不是一路都四平八穩,車行駛了半個小時,聶嬈忽然踩了一腳剎車,剎得兩個人都往前沖,何齊銳也被弄醒了。
折斷的樹枝被水流沖到了路中央,她閃避不及,差點撞到一邊的路人。
聶嬈沒去看他,臉上卻熱騰騰地燒起來。
***
天氣變幻莫測讓人難以捉摸,一百公裏外完全是不一樣的光景。
窗明幾淨,她把鑰匙放在玄關的鞋櫃上就去拉窗簾,明媚的陽光仿佛有令人朝氣蓬勃的力量,骨頭縫裏都滲着暖洋洋的酥麻。
“浴室在你左手邊,龍頭往左邊打是熱水,剃須刀在臺子上,你洗個澡把胡子剃幹淨,要穿的衣服我一會給你拿到門口,然後過來吃飯。”
聶嬈措置裕如地給他安置好一切就準備進廚房,留何齊銳一個人在客廳收拾整理。
兩只袖子都被拖得翻成了反面,他又穿過去把兩只袖子抓出來,順手把衣服搭在了沙發靠背上,朝她說的浴室走去。
聶嬈匆匆洗了個手,在衣服上幹的地方擦了兩下:“用下你的手機。”大概覺得唐突,她拿起後又看着他補充道,“只是用一下,不會亂動裏面的文件。”
何齊銳手已經扶上了門把手,偏過半張臉,無所謂道:“自己拿吧,沒設密碼。”
浴室的門應聲關上。
聶嬈看了眼合上的門,拿起他的手機擺弄了一番,沒耽擱多久就進了廚房。
她不常來這邊,找了半天才找到油煙機的開關,打開後把鍋和砧板洗幹淨,又打掃了竈臺,在雙開門冰箱裏挑選出相應的食材,拿菜刀劃開包裝。
何齊銳出來的時候餐桌上已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而聶嬈卻要出門,在玄關穿鞋。
他拖開椅子随口問:“不坐下來一起吃點?”
聶嬈沒想到他會問,扭過臉卻怔住了。
餐桌前高大的男人眉目英挺,五官在他剃了胡茬後被襯得精致惑衆,常年累月沉澱出的氣質在他極少的言語下顯得格外冷峻動人,和剛才邋遢的男人判若兩人。
她回過神,語氣溫軟了許多:“你先在這休整一下,明天和你談這一年的計劃,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他不置可否,盯着桌上手機不緊不慢地把筷子擱在筷枕上,滑屏解鎖。
Wifi已經連上,以後他都不用再輸密碼,她從谷歌的play store上給他下全了APP,光照相方面的就占了一頁。
他不動聲色地點開帶着紅圈的通話圖标,存下十幾個未接來電的號碼,退出來,撥了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