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聶嬈聽到風聲馬不停蹄地趕回公司。

林文嬌剛被點名批評過,一個人坐在偌大的會議室裏發呆。

小姑娘本名林赴敏,既不容易讓人記住,又不符合公司給她的定位,入圈以後就換了個藝名。

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國語不太好,說這名字寓意好,一代天驕,說出來一屋的人全笑了,就此淪為笑柄。

聶嬈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這裏,放緩了步調走到她面前,把從自動販賣機裏取的飲料插好吸管,遞給心情極差的某人。林文嬌一聲不吭地掰着指頭玩,瞥到她遞來的水,絲毫不領情,別扭地說:“不要你管。”

聶嬈也不生氣,把飲料放在會議桌上,搬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來,過了一會才不怒自威地說:“風聲小點我會給你接新劇本,多作品,少訪談,這段時間你先不要露面了。”

之前她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被人潑了冷水,當時程勢爵替她擋了巴掌還動了手,不但事态惡劣,結束還被程勢爵的粉絲噴得狗血淋頭,大有上去扯她頭發的架勢。

後來程勢爵一蹶不振,她也受到了牽連,所以原本有期真人秀節目定的是她,受社會輿論的影響不得不把她換下來,聶嬈也是動用了人脈才把她的檔期補滿。

一方面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一方面是她性格倔強,一身的大小姐脾氣,即使工作人員早沒了朝九晚五的正常作息,也被她折騰得沒了脾氣。

無論這個女孩子再怎麽作,在聶嬈心裏終歸是不一樣的,當年家裏供不起她讀大學她便一路摸爬滾打到了香港,但香港土生土長的居民雖然并不看重學歷,卻也無法将外來人口一視同仁。

當地殖民氣息濃郁,總殘餘着笑貧不笑娼的壞風氣,就連沿街乞讨也得會點英文,聶嬈快生存不下去的時候,林文嬌的母親姜茵出手接濟過她。

姜茵是個性情寬厚卻不失剛烈的女人,聽聞丈夫在外面養了房姨太太,便帶着女兒搬到外面,變着法不讓探子找到,臨終前流着淚對她說:以前太自私,沒顧念到女兒的感受,孩子沒有體會到父愛,希望女兒認祖歸宗,可她終究咽不下這口氣,望對方主動找過來。

這麽多年聶嬈鼎力将林文嬌捧到最顯眼的位置,可人沒有等來,卻害得小姑娘活得辛酸又委屈。聶嬈總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所以有所虧欠。

前陣子這姑娘去俄羅斯拍戲,劇組裏不喜歡她的人用了些下作的招數,獨獨把她落在了莫斯科郊區,差點沒能回來。

聶嬈正不知怎麽處理她,助理陳迪拿着資料,探頭探腦地叫了她一聲。

聶嬈應聲起身,接過陳迪送來的何齊銳的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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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翻了幾頁,抿着的唇就慢慢張開了。

***

十點鐘的時候何齊銳出了趟門,沒跟聶嬈打招呼,也沒戴口罩,一個人徒步去了樓下的超市。

進口零食的貨架上五顏六色的包裝盒小巧精致,他有目的地拿了幾樣放進購物車。

跟他站在同一排貨架前的女生忽然拍了拍他的胳膊,求助道:“能幫我拿一盒那個餅幹嗎?”

何齊銳無聲拿了一盒,遞給她的時候才低了頭。

他并沒有仔細看女生的臉,并不代表對方沒有仔細觀察他,女生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許久,終于在他離開前忍不住說:“你長得特別像我偶像,真的,如果去參加《秒變大咖秀》一定能拿個獎!”

何齊銳不愛說話,只是微笑,說:“謝謝。”然後推着車去了賣飲品的貨架。

背面貨架的兩個女生抓着手機興奮得直跺腳:“真的好帥啊!拍到了嗎?傳給我傳給我,我要放大了設成屏保!”

來超市購物的人很多,半天終于排到他,收銀的中年女人應接不暇,盯着顯示屏頭也不擡地問:“有沒有會員卡?”

“沒有。”他撐開錢包付款。

收銀員掃完碼,在鍵盤上敲了幾下,找了他八毛零錢,他又把錢推回去,換了幾顆椰子糖,最後他提了一大包進口零食出了超市,在路邊等一輛車。

一輛大切諾基風馳電掣地剎在他面前,車窗降下四分之一,賈仲超沖他招手,何齊銳拉開後門坐上去,坐穩了才關上門,給了他一瓶水。

賈仲超擰開礦泉水瓶灌了一口,跟他抱怨:“現在的狗仔真難纏,過了五六個紅綠燈才全給甩掉。”他說到這裏往後瞟了一眼,馬上啐了一口,“我剛還沒注意,你竟然連口罩都不戴一個。”

他好奇,賊笑着八卦地問:“你經紀人誰啊,這麽慣着你?”

何齊銳得瑟道:“一個漂亮女人。”

賈仲超幸災樂禍,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笑得壞:“這年頭越漂亮的女人嘴巴越厲害,你就等着挨罵吧。”

車裏太安靜,賈仲超适應不來,以前兩人狼狽為奸的時候不是這狀态,氣氛尴尬到極點。他幹笑着,胡亂找着話題:“每次攢局你都不來,弄得我都有你是從監獄裏放出來的錯覺了。上回這麽開玩笑,褚秀還問我你幹了什麽違法亂紀的事,竟然搞進去了。”

何齊銳嘴角微揚,懶洋洋地說:“我不喜歡搞字。”

賈仲超見他笑,怔忡片刻,也笑起來。

上大學那陣練解放天性的時候倆人搭過夥,他打心眼裏佩服這人,竟然能把最普通一角演得惟妙惟肖。憑着心裏的贊嘆他上前自我介紹了一番,可何齊銳的名字卻是在課堂上聽老師念才認識的。

那時候有人說他背景深,和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不是一個世界的。有人說他恃才放曠,嘴裏念着庸人死于懶,天才死于傲。

可接觸一陣後他發現這人并不難相處。

凡是常人有的情商他都有,他做的那些事,別人卻學不來。

他有很厲害的雕工,一塊普普通通的木頭能被他雕成栩栩如生的鳥,跟手工有關的活他都能幹,用皮筋和筷子就能綁出一架垮不了的橋。

他會口技,能用嘴仿出各種樂器的聲音;他會彈琴,最長最難的曲子也能奏得行雲流水;他能歌善舞,露出女孩子都未必能跳出的妩媚;他能編曲,別人用三四年花大幾萬都沒有他那水準。

俊男美女滿地走的校園裏,他是個人物。

活在這樣一個天才的陰影裏自然不自在,可賈仲超一路追趕,耳濡目染,他服,他敬,他願意跟這樣的人做兄弟。

可六年前,何齊銳的父親車禍辭世,他從雲端跌下來,那陣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一下和所有人斷了聯系。偶有一日他在飯店吃飯,逢上何齊銳被倆傻缺灌酒,一瓶白的,都快見底了。他沖上去就要揍人,卻被何齊銳及時攔住,拳頭就停在離人筆尖半毫米的地方。

那時何齊銳鄭重地對他說:“這事,你別管。”

五字一頓,表明他的處境和立場。

賈仲超哪能聽不出來?這事,鐵定不是什麽好事,卷進來必然遭殃。他心裏泛酸,勾着他的肩,捧出滾燙的熱心腸,痛快地說:“我不管你遭了什麽事,有難咱們一起扛,過了這個坎,咱倆一起登神壇!”

當時他怎麽回來着?他說,又不是打群架。

接下來便是悄無聲息的封殺。

他前途暗得發黴,躲在不用和人打交道的地方打零工,三餐管飽,收入微薄,卻在賈仲超的固執下終于答應保持聯系。

好幾回賈仲超都跟他表示過,大致意思就是:老子現在火了,拉你一把,哪家報紙的頭條你看中了,說一聲,哥們眼睛都不眨的給你争取!

當時說的話挺傷他自尊的:在我認識的人裏,你是和我關系最好的,卻不是眼下最搶手的,我要是想借別人的肩膀,用不着讓你幫忙。

可他心裏,卻盼着情同手足的兄弟平步青雲,一天比一天過得好。

五年零九個月,何齊銳連找他借錢都不曾有過。

賈仲超見過他住的地,簡直不是給人住的,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把錢都給家裏了,供了個妹妹讀高中,還在學校旁邊租了個儲藏室,沒日沒夜地照顧。誰成想,小女孩時運不濟,去年高考落了榜,還得操一年心。

半小時後,賈仲超目送着他下車,遲疑了會兒,目光凝重地說:“下午我檔期滿了,就不來接你了。”

何齊銳背對着他揮了揮手。

他摸出鑰匙開門,裏面的人卻早已經回來了,約莫是聽到了動靜,一下子拉開,看到他手裏拎着的東西,猛地撲進他懷裏,興高采烈地叫:“哥,我想死你了!”

他摸着她的頭,何齊柔迫不及待地接過何齊銳手裏的袋子,颠來倒去地翻,眉眼間難掩欣喜。

知道他今天要來,何齊柔一放學就去買了兩碗牛肉面,全按他的喜好,不要香菜不要醋,可袋子一打開,裏面的面都泡爛了。

她哭喪着臉說:“我忘了面不能久放了。”

何齊銳把自己碗裏的牛肉夾了兩塊放她碗裏,體貼地把筷子送到她手裏:“怎麽不自己先吃?”

何齊柔怪難為情的。

她沒這意思。

她心裏打着小算盤,扒了兩口面,忽然眼都不眨地盯着他,跟他打商量,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哥,我想跟你一樣混娛樂圈,你給我行個方便吧,反正你一複出準火,你就先富帶動後富,拉我一把,咱們合作共贏,捆綁銷售。”

何齊銳看她一眼,笑。

她也笑,呆頭呆腦的。

他卻斬釘截鐵地打消她的念頭:“想都別想。”

何齊柔撇了撇嘴,拄着筷子聲情并茂:“早知道你這麽不通情達理我去年就該報軍校,還能武裝奪取政權。”

何齊銳沒理她。

她雙手合十,語氣崇拜:“不然做個像Bonnie一樣的經紀人也很酷啊。年紀輕輕,長得漂亮,幹練獨立,帶過那麽多當紅藝人,還算公司高層,簡直我女神。”

何齊銳臉色驟然一變。

何齊柔渾然不覺,攤開手掌指着手上紋路給他看:“你看我事業線長,姻緣線也長,最适合在你們圈子裏混了。”她見何齊銳沒反應,推了他一把,“哥,你倒是理我一下啊。”

何齊銳回神,當真放下筷子去捏她的手:“讓我看看,智商線是哪條?”

“哥!”何齊柔大叫。

何齊銳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補刀:“原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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