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聶嬈每期只帶兩個藝人,卻比人家帶少年組合的還辛苦。
或許是沒有父親的緣故,林文嬌飛揚跋扈得不能理喻。母親姜茵在世的時候還有所忌憚,姜茵辭世後她對旁人簡直一點好臉色都不給,三天不給她捅婁子就謝天謝地了。
當初聶嬈在她家裏做客的時候,連這姑娘的內衣都幫她洗過,可自從表明讓她出道後,說起話來總是陰陽怪氣,一句比一句怼人。
後來有回她在公司門口吸煙,饒是風情萬種,還是被媒體寫成了不良少女,說她不光吸煙還成天酗酒。聶嬈拿着報道找她談話,要她配合回應記者,消除不良影響。
林文嬌頓時發飙了。
“我抽根煙怎麽了,用得着要他們教我怎麽做人?你又憑什麽對我要求這麽嚴苛,我根本不想出名,不想當明星。他倆的恩怨情仇憑什麽要加在我身上,我難道沒有自己的人生嗎?你說她為什麽死都死了還要把我還回一個渣男手裏,還不如讓我自身自滅。”
當年聶嬈站在她面前,直白地說:“你現在有養活你自己的本事嗎?你會什麽別人不會的手藝嗎?我不能要求你成為一個你不想成為的人,但你現在這個樣子,什麽都做不成。”
自此林文嬌稍微收斂了一點,起碼不再對聶嬈包裝她的事表現得那麽抗拒,但總體上還保持着一貫作風。這些年聶嬈都被她磨得沒了脾氣,替她收拾爛攤子已經成了日常。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專業擦屁股,這就是經紀人。
把何齊銳安頓好以後,她一整天都守着林文嬌拍雜志封面。
閃光燈晃得她眼花缭亂,助理小陳好心地給她遞了瓶水,她剛擰開瓶蓋手機就響了。
她把水放到一邊的折疊椅上,在包裏東翻西找了好半天,找到手機的時候已經變成未接來電了。
打來電話的是何齊銳,她才隐約想起自己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跟他聯系了。
杜澤臨給她的身份擺在這,有背後論她長短的,有真心實意敬重她的,就是沒什麽朋友,或者說一個能在關鍵時刻幫襯的人都沒有。
她活得糙,像野草一樣,随地長,除了底線沒講究。或許是這些年被杜澤臨栽培的,她性子裏養出了點當仁不讓的嚣張,但其實每說一句話她都留了後手,一旦對方表現出不悅,便可以順理成章地轉圜。
妥帖,周致,精于話術。
Advertisement
可她能感覺到和何齊銳相處的時候他在讓着她。
乖戾卻大度,自由卻自律,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卻沒見他發過脾氣。見過世間百态再來看他,竟然覺得處起來舒服,他越愛捉弄人,反而越能給她一種安全感。
聶嬈這邊晃了神,林文嬌那邊發出激烈的争執聲,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
她連忙放下水趕過去,找旁邊的工作人員問清原委。
這邊攝影師委婉的要求林文嬌換個表情,可是這姑娘天生傲氣,面部表情除了冷酷無情就是無情冷酷,一來一回兩人就争執起來。
聶嬈過去攔着林文嬌不讓她說話,擡眼對攝影師說:“跟公司談的時候并沒有說明拍的風格,她簽了合同有義務幫你們拍好,可臨時變卦是你們的責任。”
林文嬌見她出面替自己說話,氣焰頓時嚣張了一倍,趾高氣昂地擡起下巴,神情冷蔑。
攝影師也在氣頭上,哪經得起她這麽激,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地呵斥:“她不是演員嗎?演員就應該有能力挑戰各種角色!”
林文嬌又差點被他點着,掙紮着就要撲上去,聶嬈抓着她的手腕用力拉住,耐着性子誠懇地跟攝影師說:“我想您也是想讓照片效果更完美才提這麽多要求的,可她畢竟沒有拍攝過類似封面,她今天在棚裏呆了很久了,誠意擺在這裏,就當為了藝術獻身,體諒一下可以嗎?”
真要撕破臉對雜志社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損失,他付不起這個責,也怕圓不了這個場,于是偃旗息鼓地點了點頭,轉身叫化妝師稍微再給她補點妝,臉色卻依舊不太好看。
林文嬌還沒消氣,不願意跟化妝師走,朝攝影師的方向啐了一口。
聶嬈看着她的眼神冰冷,聽不出語氣地說:“你覺得窩囊是嗎?”
林文嬌卻愛答不理,使喚助理給她拿水拿吸管,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樣。
聶嬈陡然拔高音量,極有震懾力地責備:“你承擔不起發洩出來的後果,牙咬碎了都得忍着,世上就是有一堆事情,你默默準備了一百塊板磚,也只能先賠笑再在背後罵他祖宗。”
林文嬌被吓得嗆了口水,不敢往槍口上撞,躲着她跟着化妝師走了。
聶嬈氣得肺疼,要不是怕這姑娘走彎路,她也不願意像更年期婦女一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這種事上浪費口舌。
她護短是真的,生氣也是真的。
好幾年前她就跟這姑娘三令五申地強調“不愠”,話還沒說完林文嬌就沒心沒肺地接茬道:“不孕不育?”
那神色,忒跋扈。
那時這姑娘眼波裏的嬌媚和着厭世的冷淡,穿情趣內衣,丁字褲,蕾絲花邊,輕薄透氣,上頭一個眼一個眼,大紅色兒的,和胸口契合的那兩片跟窗花似的,像蛛網,像齒輪,黑色兒的,陰暗深沉,看上去像地獄裏騎着惡龍的公主,叫人愛不釋手。
和她關系好的女孩是個攝影師,愛拍尼龍的紅繩纏繞在胴.體上、視覺沖擊大的圖,輕紗半掩,對焦模糊。
妖豔,露骨,禁忌。
對,拍,完事做成書,找出版社的朋友印出來收藏。
聶嬈想都不敢想,要是走漏了消息是怎樣的後果,說的話挺難聽的:你是不是特想出生在日本?
就為這句話,林文嬌三個月沒理她,也是那時候,聶嬈開始覺得自己老了,跟不上年輕人的趟了。
她沒魂,做起事來有板有眼,嚴肅規矩,讓人覺得沒意思。
林文嬌說,男人就不愛你們這類枯燥刻板的,但凡你把藏起來的可愛外放一點都不至于二十五歲都沒凱子。
聶嬈承認,卻不想改。
她活着都夠累了,休息時間全顧着善後了,哪有閑心管人家喜歡哪樣的。連喝的水都是苦的,就盼着把這姑娘安置好了好投胎。
當時她面無表情地糾正道,是二十六歲。
林文嬌怔忡半天噗嗤一笑,忍不住吐槽,我見過嫌別人把自己說老的,頭一回見到說年輕了還不高興的。
聶嬈說,你記不準,只能證明你沒上心。
林文嬌吐吐舌頭,沖她撒嬌,哪有,我只是數學不好。
……
處理完這邊的事,聶嬈拿手機重新打給何齊銳。
電話很快接通,她也不問何齊銳找她做什麽:“你現在在哪?”
導演坐在傳媒大學報告廳的第一排,拿着腳本,和制片人一起選着角,而何齊銳坐在臺下中間靠後的位置,像個局外人,答:“看試鏡。”
他現在只是在複出的準備階段,電視劇從選角定妝到拍攝結束,最短也需要三兩個月,這段時間他都相當清閑。百無聊賴之際打了個電話給她,卻沒人接,眼下接到她回過來電話,他輕輕摩挲着狹長的褲縫,心情很好。
聶嬈邊打電話邊走到椅子旁,旁邊匆匆走過的工作人員不小心撞到椅子,沒擰緊瓶蓋的瓶子被掀倒,濺了她一身。
對方着道歉拿紙巾給她擦,場面有些混亂,聶嬈把揉成一團的紙暫時放在椅子上,“我是問你在哪,沒問你和誰在一起,在哪?”
“B大報告廳。”
“我來找你。”
***
B大占地面積大,樓棟分布複雜,聶嬈直接把車開進了學校裏,挑了個不在樹下的車位把車停好,拿手包遮着太陽走進去。
傳媒大學裏來劇組似乎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沒想到試鏡的這麽多人,聶嬈看到在門前徘徊的年輕學生,心想自己低估于江慶的影響力。
先不說是超豪華明星陣容,有于江慶這麽厲害的導演坐鎮,沒課的學生都想來湊湊熱鬧,哪怕只是個混龍套角色也好,所以今天又不少在校生到場圍觀。
後來人太多,幹擾到了會場秩序,這才篩了一圈下來,不準無關人士逗留了。
聶嬈進去後辨不清何齊銳的位置,掏出手機要跟他聯系,擡頭卻看他朝她舉起了手,她挂掉剛剛撥通的電話,從兩排座椅間穿過,來到了他面前:“抱歉,我有點近視。”
“怎麽不戴眼鏡?”
“度數不深,每只眼睛也就一兩百度,不過兩百米外就看不清了。”聶嬈并沒有坐下來,而是望向衆星捧月的于江慶。
他眼裏帶笑:“也就是說我們捉迷藏,兩百米外你就找不到我了?”
聶嬈笑笑:“特別熟悉的人還是可以認出來的。”
這下他就沒音了,低着頭,臉藏在陰影裏。
說到這裏,她想起什麽似的,四下找了一遭,問:“你助理呢?”
“讓她上車裏休息去了。”他沒什麽情緒地說。
聶嬈不知道,他讀書的時候就适應不了女孩子對自己太熱情。送來的情書之所以沒有扔,是因為每封的字跡都像鋼筆字帖拓下來的一樣,何齊柔覺得好看,找他要過來臨摹,年末總有厚厚一沓。
這個消息走漏後,女生都不大情願自己寫的東西讓男神的妹妹看了去,又怕他把巧克力轉手送人,于是改成了送花。
害怕他轉送給別人,人家專程問他喜歡什麽花。可他為了脫離苦海,想也不想地說喜歡自己只蒲公英,從此,他再也沒見過那個說要送他花的女生。
何齊柔說他一肚墨黑的壞水,這麽折騰女孩的損招也能想出來,太不憐香惜玉。
他當時怎麽說來着?
眼皮輕斂,微微擡頭,認真地問她:想要我怎麽樣?
這麽多年,沒入虎穴,進了狼窩,姑娘們望着他的眼睛都冒着熒熒綠光。胡舒元可謂迷妹中的戰鬥機,接機發布會樣樣能扛,視頻音頻海報無一不精,這輩子的夢想就是和偶像同呼吸共命運,一言一行猶如代表國家形象,一天二十四小時随時待機。唯一不足的一點就是黏人指數直飙五顆星,他作為一個行為能力完好、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每天都想着怎麽打發這個迷妹助理。
聶嬈也就是随口一問,根本不想幹涉他能自己做決定的事情,知會了一聲:“我找于導說點事情,你要累了就先回去吧。”
何齊銳看着她纖瘦的背影,這才發現她先找他,僅僅出于禮貌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