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聶嬈确實是來找于江慶的,目的也很簡單。

這次來大陸的第一要事是給杜澤臨查那些陳年舊事的來龍去脈,所以杜澤臨在把何齊銳甩給她之前給了她不少資源,一來有個擋箭牌,行事方便,二來也不想讓她分心。

最開始她不願讓老板操這份心,恪盡職守的把這劃成了分內事,可那麽多劇本裏,偏偏這一對互相看對了眼。

她不清楚分公司的業務情況,也沒具體考察過,不知道于江慶在內地這麽有名氣,也沒想到何齊銳不過名噪一時就拿到了這部劇的角色。

她素來待林文嬌不薄,遇上這麽好的機會當然想竭力争取。

可惜暗示了幾番都沒得到回複,她只好親自過來約戲。

于江慶今天只晾了她一會,便從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坦率地說:“你那個的年輕藝人眼高手低,不能吃苦,先不說她的負面.新聞多,單看演技就不是我要的人。演員到底是個有專業技能的職業,如果光靠臉就能勝任,你說我為什麽還要坐在這裏,大費周章地看試鏡?”

說着有意看向臺上或嗔或喜的演員,導着她的目光向正排隊試鏡的人看去。

今天到場的,有的是三線都混不上的沙中金,有的是常年戲紅人不紅的老演員,還有表演天分卓越的新人。

各有各的閃光點,但無一例外,皆力非凡。

這年頭但凡有野心的人總會給自己的虛榮找個大衆化的理由,賺得盆滿缽滿後揮金如土,一副理直氣壯的口吻。

于江慶是行業裏難得不慕名利的明星導演,卻時常有眼紅的人說他既有名又有利,當然不圖這些。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當了二十幾年演員,也曾有過耀眼的成就,老了,過氣了,心裏卻對這個行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尊重,平日裏樸素節儉,看重的是名節,是鏡頭前賣力演繹的生旦淨末醜。惜才才是票房大賣、滿堂叫座的殺手锏。外行人看熱鬧、說人短、傳謠言,行家看本事、講實力、憑真心。

聶嬈心知是把自己太當回事了,不自在地扭頭看向後排,原本呆在後面的何齊銳已經不知去向了。

手機在包裏不停震動,她回神接通。

林文嬌在那端東張西望地看着工作人員清理場子,站在燈光設備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黑色鐵架,嬉皮笑臉地說:“我餓了,你給弄點吃的呗。”

聶嬈問:“你沒助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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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就要吃你做的。”

小祖宗真難伺候。

聶嬈不動聲色地挂掉電話,去攝影棚接她。

送她回家的路上,林文嬌在她車裏動手動腳,把她的車載音樂器音量開得隔着玻璃都能在車外聽到,經過紅綠燈照相機的時候也沒消停。

聶嬈被震耳欲聾的Dj曲目吵得腦袋都要炸了,攏緊眉毛,一擡手,把音樂關了。

林文嬌想到剛才在攝影棚被劈頭蓋臉地罵,覺得自己特沒面子,在她伸手就能碰着的地方,夠憋屈。

戲不紅,沒什麽朋友。

別的女星去過很多地方,讀過很多名人詩作,微博上都是在國外旅游時的照片,特色建築,巨型石像,根據英文原著修建的城堡,偶爾和朋友小聚,木桌上一盞泥壺,桌裏嵌着鵝卵石,雅俗共賞。她呢,抱着漫畫笑一笑,沒洗頭連衣服都不願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想到這裏她就自卑,覺得現在這日子不是人過的的,錢和自由總得有一樣,可她一樣都沒有。

她吹着冷風,感覺打在臉上的都是大耳刮子。

這些年她積累的怨氣不小,開口就是厭世的口吻:“我幹這個沒八年也有七年,不是和模特搶飯碗就是坐家裏看別人的戲。你看我又不是未成年,咱們各走各路行嗎?我想了無數種鮮豔漂亮的死法,就因為你,一次也沒死成。”

聶嬈猛地把車剎在路邊,目光銳利地看向她。

為拍攝林文嬌抹了煙熏妝,眼線畫得比睫毛還深,聶嬈仔細辨認她說話的真假,神色難明地開口:“你七年前都沒有想過死,現在怎麽對得起遭的那些白眼?如果不敢,又有什麽立場妄自菲薄?”

這些話她都聽膩了,繃着臉置之不理。

她只是看似冷漠,心裏築了一座玻璃塔,陽光進來,希望燃起,又燒出一片灰燼。

胸無點墨,也無城府,被縱橫交錯的鎖鏈拴住,沒日沒夜地承受着本不屬于她的痛苦,姣好軀殼早已不堪重負。

聶嬈看着心疼,滋味難明地說:“讓我再試一次。”

***

開機儀式在橫店,何齊銳跟着劇組住在酒店,除了幾條短信外幾乎沒有和聶嬈聯系過,她把手頭的任務結束,一絲不茍地整理完畢,第二天就飛了過去。

影視城一般建在日照充足,極少下雨的地方,可這幾日天公不作美,逢上冷熱氣流交彙,拍的都是雨景。

一場暴雨剛剛過境,街道被掃蕩後積水未幹,地面上不少水窪蓄滿了水。樹的枝幹砸在老舊的屋頂上,風卷沙塵,枯葉亂舞,冷飕飕的砭入肌骨。

她裹緊了衣服趕到橫店,問工作人員何齊銳在哪拍戲。人家以為她是哪個追星的粉絲,見她打扮得這麽成熟,不免好奇的多看了幾眼,才指着不遠處說:“在那邊。”

聶嬈道了聲謝,往片場走去。

何齊銳拍的這部分是動作戲,他獻身事業,為了視覺效果沒用任何替身,也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從三樓的欄杆縱身跳到稍矮的另一個屋頂,騰躍,轉身,在平衡木一般細窄的水泥梁上跑了兩步,一躍,順着豎直的鐵杆溜下來沖向摩托,跨上去以最大的加速度騎到街角,再一個漂亮的甩尾調了個方向。

随着于江慶滿意地一聲“CUT”,全場掌聲雷動,圍觀的女生尖叫起來。

他從摩托車上翻身下來,走到監視器旁接受于江慶的贊美,胡舒元趕快遞水,給他披衣服,就在他仰頭喝水的時候,他瞟到了初到片場聶嬈,眼波裏閃過詫異,旋即被溫暖湮沒,走到她面前,颔首對上她的視線,口氣戲谑:“舍得來了?”

聲音很輕,絲毫不覺得在擠兌人,倒有點像勾引。聶嬈沒吭聲,扯了下他脫下的外套的袖子:“換個地方說話吧。”

不過幾天,她已經很難掩飾失落的情緒了。先是因為她手上的權力确實不如從前,那天于江慶的态度,林文嬌對她說的那些話,都給了她一定程度的打擊。

趁着其他人都在準備下場戲,她低聲下氣地跟他通氣:“這部電視劇播出後,我準備拿你和林文嬌炒作——”

她話還沒說完,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何齊銳卻一反常态地反對。

聶嬈擡頭看着他,眼裏有一絲懇求的意思,他卻不為所動,臉色差極了。

記得當初用他手機的時候他都沒這麽難說話,她也是被逼到份上了,以為還是有商量的餘地,繼續勸說:“只需要一點暧昧不清的接觸就可以了,公司就會馬上澄清。”

聽她這麽說,何齊銳的臉色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差了,沉郁的面龐清晰地襯出他深深的眸色,雖然沒表現出不耐,卻也沒了之前的溫柔。看着她的眼神,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聶嬈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心思太明顯。

她唇一動他就知道她想幹什麽,不說廢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

連續拍了八小時戲,演員都已經累癱,幾把椅子都讓給了女生,聶嬈最初沒跟上去,後來找遍了全場,才在一條逼仄的巷道裏找到了何齊銳的蹤影。

他置身昏暗處,不發一言,餘光落在她身上,他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又熟視無睹地轉了回去,額前的黑發低垂至眉,在傍晚的微風裏輕輕拂動,清隽的男人在暮色裏散發出逼人的氣場,拒人于千裏之外。

聶嬈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麽強烈,以為他早習慣了媒體的捕風捉影。

她倔,有韌性,不撞南牆不回頭,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不犯法,總是先試一試、等一等再放棄。

她答應了林文嬌,如果今年沒把她捧紅,兩人從此分道揚镳,恩怨兩清。

她步履緩慢地靠近,問:“你的清譽對你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他沉吟許久,緊抿的唇線才慢慢變成兩道。

“很重要。”

聶嬈呼了口氣,誠懇地說:“你知道這裏很多能鑽空子的旁門左道,時間久了也忘記忠誠是什麽了,如果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

他不辨喜怒地看向她:“忠誠?別人的還是你的?通常喜歡感嘆世态炎涼的人也喜歡把別人的當做自己的。”

聶嬈不知道跟他較什麽勁,睨着他:“你不知道我的經歷憑什麽說我拿別人的當自己的?”

他坦然相對,不知是挑釁還是調.戲,反問:“這麽說你有過?”

“沒有。”聶嬈氣結,不想再和他說話。

他看了她一眼,這麽容易把人說的話當真,還勸什麽?

說到底他還是不會松口:“就算你把前因後果講得再清楚,結果也沒什麽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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