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酒店頂層是自助餐廳,聶嬈領着何齊柔上去坐了一會。這周杜澤臨曾經打過兩通電話問進展,她都以不能自來熟為理由搪塞了過去,要不是今天何齊柔找來,她還不知道從哪突破。

何齊柔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喝了口清透爽口的汽水,說起那些見不得人的惡心事的時候像親眼見過,眼底淨是鄙夷諷刺。

“他以前的經紀人真特別過分,先是在新人面前說我哥在簽約前不紅,要不是被他捧起來還不知道在哪跑龍套,虧了那些電影學院畢業的高才生都把他當伯樂看。後來這人表面上和我哥維系着朋友關系,私底下聯合公司找法律漏洞,盡可能的從我哥身上榨錢,等我哥發覺的時候已經被圈死了。最惡心的是,我哥不拍戲以後,他雇水軍往我哥身上潑髒水,一門心思想毀了他,壓根不是人。”

聶嬈在腦海裏搜索着何齊銳以前的經紀人是誰,問的卻不是這茬,她輕輕撚着手指,打聽道:“你有沒有聽過董權躍這個人?”

話音剛落對面的姑娘就沒了神采,說起那些不為外人道的往事,一把辛酸。

“我爸和他合夥做過生意,六年前就去世了,從那以後我媽和變了個人一樣,也不演出了,成天在家裏焚香抄經,去醫院看了一下,抑郁的程度達到了嚴重,住院吃藥,半年才好轉。”

“還記得小時候她每天早上五點就起來練功,唱好聽的昆曲,給我講她跟老師學藝的那些事,我卻只喜歡她唱的段子。我哥那時候沒這麽陽剛,跟着她學那些舞臺上的腔調架勢、樂理藝術,怪娘娘腔的。後來他們都不唱了,我卻纏着他們,盼着再聽一聽,可這些就像給我爸陪葬的稀世珍寶,都埋進土裏了。起初我還不懂他為什麽寧願堅持底線也不願用妥協換回原來的生活,為什麽他省吃儉用啃老本也不出去掙錢,後來。”

她頓了頓,擡頭綻出一絲和年齡不符的苦笑,“我怎麽會以為那些金主會把錢扔給還有人身自由的人呢?我根本舍不得讓他委曲求全地複述那些讨好的話,也不想他在一堆牛鬼蛇神中間跟人拼情商、拼膽量,沒日沒夜地周旋。他以為我不懂,可我知道他一個人撐的好辛苦。”

聶嬈一句話不漏地聽着,卻始終沒作聲。別人訴苦的時候,說什麽也不是。

情到濃時沒有回響,何齊柔察覺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爆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跟你說這些,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我哥因為有你幫着才能東山再起,不管怎麽樣,我信任你。”

我信任你。

在這個不谙塵俗的年輕人都感嘆世态炎涼的世界裏,多難得。

小姑娘心性純良,知道該對對自己上心的人好,聶嬈覺得自己受不起這些話:“有人慧眼識珠,也虧了你哥有真本事,他雖然走得艱難,但什麽都是自己的。不用謝我,我可以不在這圈子裏混,但不能沒有同伴。”

……

洗手間沒排氣的裝置,煙味散不出去,何齊銳翻完聶嬈微博就出來了,沒想到在飯店走廊裏碰見了一個熟人。

高高瘦瘦的女孩站在燈光下,頸部和鎖骨被照得白皙細膩,被衣料裹住的胸脯鼓鼓的,披着一條素雅的小坎肩,裙子也是高腰的,看他的眼神裏有久別重逢的驚喜,也有一種愧怍不安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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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齊銳是科班出身,借高考路子走上的演藝道路,在當時全北京名聲最響亮的藝校讀的大學,和他同一屆的有兩個地道的北京人,一個是賈仲超,還有一個是褚秀。

褚秀和那些塗大花臉的俗物不一樣,是個正經規矩的女孩,出生在高幹家庭,出來讀書只是學編劇,看起來文文弱弱,一股書卷氣。

和許多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一樣,她從小就受到非常嚴格的教育,從站坐姿勢到舉止談吐都挑不出錯,會的東西也多。

別人拉起來像鋸木頭的小提琴到了她手裏才算得上樂器,十多年飽讀詩書有很深厚的內涵和底蘊,在系裏很是出衆,不少男生都想着法子要她的電話號碼。

她也給。

與人為善,溫婉多情,倒像江南水鄉的姑娘。

褚秀人矜持,就算喜歡也不會表現出來,只是每天站在排練室門口看着何齊銳練習,何齊銳對着姑娘雖說不上喜歡,卻也不讨厭。

有天她抱着一根黑管找他切磋讨教,實際上毫無基礎,說白了也就是搭讪,只不過比那些熱情似火的姑娘含蓄得多。

任何樂器的學習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達到某個水平的,需要經年累月的練習鑽研,何齊銳原本不打算教,可賈仲超對人家有好感,不斷慫恿他別涼了人姑娘的心。

他又看了褚秀一樣,她害羞得都不敢正眼瞧他,他心一軟就把黑管卸成三段,叫她拿最小的那截吹,先練肺活量。褚秀人聰明,又相當認真,學什麽都有模有樣,憋着氣,臉漲得通紅,趁他不注意才敢含羞帶怯地看他。

少女情懷像詩一樣啊。她明白那種感情叫做喜歡,可她在娘胎裏就被許給了門當戶對的公子哥,定了姻緣,而對方根本不在乎她的脾氣性格,要的是她娘家做後臺。

京城裏的少爺,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怕。霸道,蠻橫,骨子裏有股歹毒的狠勁,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不知哪個背地裏捅人刀子的孬種知道了何齊銳這麽個存在,選了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把他堵在胡同裏一通棍棒相加,打斷了一根肋骨,斷骨差點戳到髒器。

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對他們幾個說,他福大命大,還差一點性命不保。

褚秀一聽就哭了,自責地不行,趴在他病床跟前哭得梨花帶雨,他一醒酒說再也不找他了,醫藥費她了付,要他原諒她。

他躺在床上沒計較什麽,只是寡淡地說:這費用不該你出,誰打的誰賠,你跟他解釋清楚,我和你沒什麽關系。

褚秀挂着淚,哭得更厲害,痛哭着跑出了病房。

這姑娘是賈仲超的心頭好,誰都欺負不得,雖然何齊銳是傷員,他還是氣急敗壞地沖進來,撒氣般的數落他一番,心疼的樣子像這姑娘已經被他娶回家了似的。

涼薄、寡幸,說到底不過因為不愛罷了。

他活了小二十年,從未從真正意義上辜負過誰,人家欠他的半條命反而就這麽欠着了。

那時的何齊銳家境尚好,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心氣難免高,打定主意将來他愛的人勢必和他一樣,獨立堅韌,知恩圖報。

許多年不見,褚秀叫他的名字都覺得拗口,一張櫻桃唇張張合合,半天發不出一個音,倒是何齊銳客客氣氣地和她打招呼:“跟組來的?”

褚秀憨頭憨腦地笑,比哭還難看,點頭說:“是啊,餓了來吃飯。”

他又問:“一個人來的?”

“嗯。”

褚秀原以為他會說,“既然一個人,那就找個地方敘敘舊吧”,沒想到何齊銳很是嗆人地說:“這樣。我是和一群人來的。”

半晌無聲。

褚秀擋着他的路,他要想從那邊過就得跟她告別,他又是個不喜歡跟人寒暄的主,打個招呼夠難為他了。

她這些年過得不錯,養尊處優,皮膚白嫩得像水裏拿出來的豆腐,而聶嬈整天日曬雨淋,全靠自己照顧自己,臉上總是帶着犯愁的倦容。

不知怎麽他一看到女人就會想到傍晚時分聶嬈被他堵得說不出話的樣子,頭微垂,眼朝上,虎視眈眈地看着他,跟他較勁的樣子都一一種別樣的風情。

褚秀見他看着自己笑,有些難為情。

年輕時的那些事可真荒唐,因為家裏知道了對方做的事,由不正當的手段質疑到對方的人品,她終究沒有嫁給那個惡劣糟糕的人,婉拒了賈仲超無數次告白,心裏想着贖罪,非要見他一面道個歉才行,可今天見到他,竟然一如既往地緊張心動,發出的聲都在抖:“好久不見啊。”

是挺久的,他像只冬眠的熊,很久沒出來活動了。

何齊銳看戲一樣看着她,看她打算說什麽。

兄弟心儀的姑娘,以後要打照面的,既不能生分,又不能鬧僵,兩人就這麽靜靜對峙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他出來得太久,胡舒元忍不住出來找他。好不容易逮到了人影,聲音都沖到喉嚨口了,卻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捂着嘴閃進了身邊的空房間,兩只眼睛驚恐地睜得老大。

天吶,不得了了,偶像看那女人的眼神太灼熱了。

她大氣都不敢出,捂着撲通跳躍的心髒半天才消化看到的信息,又探頭探腦地瞅了一眼,迅速掏出手機,報警似的跟聶嬈打電話,一接通都壓着聲兒急吼吼地說:“Bonnie姐,大事不好了!”

我偶像好像在跟別人拍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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