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打聊熟後何齊柔也不喊聶嬈的英文名了,熟稔道:“小嬈姐,你電話響了。”
聶嬈洗完澡在換衣服,差一會就弄好了,邊穿邊拜托她:“你先幫我接一下,讓他稍等一會。”
“行。”何齊柔見不是何齊銳打來的,爽快地答應。
她用不好聶嬈的手機,對方都快挂斷的時候才手忙腳亂地滑開。
誰料接通就聽到了一個勁爆的消息:她那守身如玉、就差沒吃齋念佛的哥哥疑似跟人談戀愛了。那端的女孩語氣焦急,說起這事像在說哪裏的加油站爆炸了一樣。
她樂不可支,“唉喲”了一聲,不嫌事大,眉開眼笑地八卦:“他們在哪呢?”
胡舒元一愣,聽着聲音不對,以為自己闖了禍,吓得險些挂掉電話。
聶嬈從浴室出來,把電話接了過來。
破了膽的迷妹又一五一十複述了一遍,三五句話說得磕磕巴巴,總算說清了情況。
聶嬈聽了也很頭疼。
她打過去興師問罪無疑毀人姻緣,女方說不定以為自己和他有一腿。這事又是他們提前說好的,他這麽做算毀約。
兩難之下她瞥到隔岸觀火的何齊柔,把手機遞給她:“給你哥打個電話。”
何齊柔把腦袋搖成撥浪鼓,誇張地往後退了一步,擺着手說:“不行不行,他要我看你一眼以後趕緊回去來着,車票都給我報銷了,知道我這麽晚還沒走,揍我都有可能!”
這個年紀的女孩都不怎麽讓人省心,聶嬈面不改色地威脅:“打我幫你說話,今晚你就住這,明天我送你回上海。不打我就告訴他你在我這裏,你也別想出門,等着他來抓。”
何齊柔黑溜溜的眼珠哀怨地看着她。
說好的革命友情呢?我對你掏心掏肺,什麽話都跟你說,你卻這樣報答我。
Advertisement
她那眼神都快擠出水來了,聶嬈依舊不為所動,還催她:“快點。”
在這樣慘無人道的威逼下,她不情不願地接過手機,給何齊銳撥了過去,張口便哼哼唧唧地喊:“哥,我被綁架了,你快來救我啊!”
她要真有生命危險哪是這副樣子,何況這是聶嬈的號碼,他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擡頭掃了眼快冒淚花的褚秀,當着她的面說:“你把電話給她。”
何齊柔擡下巴努嘴,把手機還回去。
說到底還是一樣的結果,聶嬈卻有她的考慮。
如果何齊銳順坡下了說明胡舒元說的确有其事,何齊柔這樣插一腳也不妨礙情侶間的感情,而現在這樣,明顯子虛烏有。
聶嬈承諾下的一向說到做到,看了在身旁作揖,忐忑看着她的何齊柔,說:“人在我這,她坐了十幾個小時硬座也累了,這麽晚讓她先睡吧,我明天一早押她回學校,反正你晚上拍戲沒空管她,你看行嗎?”
“好。”他答應得痛快,說的話卻讓何齊柔差點跪下,“你叫她睡前算算三餐開支,這半年沒有一分多的錢,讓我知道她三餐都吃饅頭鹹菜,過年都吃饅頭鹹菜。”
聶嬈同情地看了何齊柔一眼,也不插手他們兄妹的事,囑咐他:“你自己掌握點分寸,別讓狗仔給公司添麻煩。”
“好。”
褚秀微笑着知會了一聲,犯着尴尬逃走了,何齊銳瞟見了她眼眶裏亮晶晶的一泓,挂掉後猶豫片刻,給賈仲超打了個電話:“我剛才碰到褚秀了。”
這些年賈仲超追褚秀追得緊,想方設法制造偶遇,偏偏感情的事勉強不了,聞言不由苦笑,“不用了,她不喜歡我也沒辦法。你說我要找其他姑娘了她回心轉意?是不是我身段低了,看起來不像寶貝,她才看不上眼?你小子怎麽動不動就能招上桃花。
何齊銳本來不想趟這灘渾水,卻想起聶嬈說的林文嬌的事,臉色沉沉地提醒好友:“你想好了。”
***
聶嬈一夜沒睡好。
昨天兩人躺在一張床上,燈一關就讓人有了說閑話的心情,小姑娘話匣子打開了,又抖漏了許多隐情。
比如兄妹倆共同的母親齊晗是唱昆曲的名伶。那個小戲班裏不少姑娘都嫁給了達官顯貴,齊晗卻一眼相中了白手起家的何宗達,私下問了許多人,打聽他有沒有家室。
在當時女追男是十分有辱斯文的事,她卻大膽,把何宗達帶到家裏,給他唱了一曲牡丹亭,一段游園,一段驚夢。
凄凄哀哀的曲調被她唱得婉轉動聽,何宗達始終很有耐心,面帶着微笑,絲毫沒有融入情境。齊晗說她不是合格的觀衆。何宗達說他聽不懂曲,卻心悅唱曲的人。
他們勇敢,打破世俗的眼界成就了窮酸小子和戲子的人間佳話,他們生兒育女,無論男女都在名裏添上他們的姓氏。最後他明媒正娶,她以身相許,成了一對情深的伉俪。
兩人由暗通款曲到私定終身,一路走來經歷了不少坎坷,齊晗本以為他們能幸福地度過餘生,可後來何宗達開始夜不歸宿,謊話連篇地哄騙她,目光也沒了從前的坦然堅定。
那時戲班裏有個花枝招展的姑娘私生活混亂,每天都化很豔的妝,風騷得像娼妓。大家都知道她挨過男人的巴掌,卻不知道那男人只發現了一個,她卻換了好幾批了。
事跡敗露時他被班主用棍子趕出去時說過一句話:男人把你當成他的女人後,就不會再關注你,不在乎,所以發現得晚,而他們日日夜夜風流輾轉,你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就算知道了也不肯說。
這句話像警鐘一樣在齊晗腦裏敲響,她開始跟蹤監視自己的丈夫,打算借此消除疑慮,卻親眼看到他跟一個身姿曼妙的女人進了酒店,賓至如歸。
那天她沒有忍氣吞聲,也沒有氣急敗壞,把家裏的搓衣板擺在門口,對載着一身風雪的丈夫說:你要是還想和我在一起,就在上面跪一夜,不想你今後也不用回來了。
兒子在上初中,女兒也有了記憶,何宗達這晚在搓衣板上跪了一宿,成了丢面子的笑柄。
這麽多年的情分,加上贖了罪,齊晗寬宏大量地原諒了他,也沒去追究那個陪他過夜的女人是誰。
兩人貌合神離地過了幾年,直到何宗達遭遇車禍,與世長辭。
齊晗這輩子只愛過他一個人,不論背叛,無論生死。2010年,何宗達下葬,照片選了他生前最俊朗的一張。
舉行緬懷儀式那天下大雨。教堂外停了一輛黑色的林肯加長,從車上下來的女人穿着黑色鬥篷,一襲及踝的黑色長裙,綁帶交錯的黑色的高跟鞋,身邊的保镖體貼地給她打着傘,看不清容顏。
那年何齊柔十三歲,同齡的女生好攀比,她雖然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孩,但看着喜歡的東西移不開眼,不經意便撞上了那雙妩媚而寡淡的眼睛。
這個神秘的女人很漂亮,年輕姣好的面孔冷淡又悲傷,裸色口紅,淡筆描眉,身邊的人都叫她“大小姐”。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進去。
許多年後何齊柔說起這個女人都帶着傾羨的口吻,那是女孩對比自己優秀的女人的向往。
***
下了飛機,聶嬈直接把何齊柔送回了學校,順便在傳達室跟門衛大爺叮囑了一聲,不準她中途出來,哪怕有班主任假條也不行。
何齊柔又是求饒又是撒嬌,聶嬈無動于衷,說她出了事自己要負責任,捎帶找她要到了齊晗的居住地址。
何齊柔把地址寫給她的時候神色很複雜,吞吞吐吐地說,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我們全家逢到春節才見聚一次,一年也就見她一面。她以前唱曲的時候從來不剪短發,烏黑濃密的長發及腰及臀,現在你再看她……
罷了罷了,不說了。
你去的時候如果房門敞着,不要進去,得敲門。敲了她要不應,那就是不願見人,你敲多久都沒用,她只會當聽不見,你要進去了,當心她報警,說你私闖民宅。
老佛爺帶發修行,脾氣倒比之前還古怪了許多,聶嬈光聽着都覺得難對付。
情癡成嗔怨,放不下的,都是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