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距離市區遠的地方都是清靜的住所。
導航的信號不是很好。
地鐵沒通到這來,處在公交線路的倒數第二站,人行道窄,樹也不高,四季常青亦也很茂密繁盛。沒人修剪的緣故,樹葉能垂到頭頂三四公分的地方。
沿途開了幾家水果店,聶嬈挑揀了幾斤新鮮山竹,三四只紅肉火龍果,細心地找店主多要了個袋子,套在外面兜着。
複行數十裏,成片帶着小院落的住宅映入眼簾,房頭長滿了爬山虎,枯黃的藤蔓生機盡失,被牆頭的幾枚新芽搶了風頭,它們盎然而猖獗地生長。
放眼望去,紅磚中間夾着幾塊灰磚,能從特意留出的孔洞看到裏面的景象,紅木做的家具、茶桌、小方凳,籬笆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盆栽。
會種植物的人,魂斷,心未死。
惦記的,無非是曾經擁有卻因故失去的,歷經千辛求而不得的,前者因悔,後者因恨。
鐵門緊閉,門可羅雀,裏面傳來敲打木魚清脆的聲音,聶嬈在門前站了許久都不知如何措辭。
冒失打探,失了對亡者的尊重,犯了生者的忌諱,喬裝成可能進得了門的角色折了自身的誠信,忘了父親的臨終教導。世間事,沒有可以回避煩擾、可以讨到的方便值得她犧牲信用去争取。
她老練、圓融,卻不為這些事騙人。
陽光不烈,她拎着兩袋重物站在門口,靜待木魚聲停歇。
一個小時後,屋裏終于沒了動靜。
兩袋水果在手裏颠來倒去地換,五指都被勒出了紅痕,長久站立突然一動,僵直且帶着隐痛,她晃了晃鎖住的鐵門,不經意地擡頭,看到了一旁的電鈴按鈕,按了下去。
由內而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Advertisement
鐵門從裏面打開,露出張臉,面容雖沒年輕時光潔飽滿,卻仍有淡淡的光澤,只是并不像電視劇裏信佛的老婦人那樣盤着發,攥着念珠。頭發剪得很短,沒有燙染,看上去像臺灣的神婆。
聶嬈靜靜觀察着,見門打開,恭敬道:“您好。”
齊晗沒有邀請她進來,打量了一番,看到她手裏拎着的水果,問:“你好,有事嗎?”
聶嬈站在那從容地自我介紹:“我是何齊銳的經紀人。”
齊晗禮貌冷淡:“既然是齊銳的經紀人,該去找他,我在清修,不理俗事,你回去吧。”
門應聲關上,腳步聲漸遠。
這對母子的神态、舉止、脾性,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還沒說明來意便被拒之門外,吃了閉門羹,再想敲開這扇門豈能容易。
她正犯難,手機心有靈犀地響起。
她不講情面把何齊柔押回了學校,算“得罪”了這位小姑奶奶。
她前腳剛走,何齊柔後腳就跟何齊銳通風報信,告訴他她來了這邊。
何齊銳問她,你有事不直接問我,找我家老佛爺幹什麽?
聶嬈語塞,閉口不答。
也巧,剛才他家老佛爺就是這麽把她擋回去的。
何齊銳這會心思也不在逼問她原因上,開門見山道:“我有事和你談,那邊沒事的話你過來一趟。”
他正兒八經的說事聶嬈反而放心了,應了下來:“我還沒訂票,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到了再給你打電話。”
兩人一起收的線。
聶嬈盯着鐵門看了一會,把兩袋水果都扔進了垃圾桶。
離近了才松手的那種扔。
在外跌跤學走這麽多年她也學精明了,不是沒脾氣,是有而不發。你埋汰我我不搭理,有事求你再竭盡所能想辦法。
勢不勢利是人品問題,她這是認定沒有非為不可的事,沒有非做不可的人。顧及的東西太多,反而容易亂了方寸,所以總是先把不那麽重要的擱一擱,從沒想過沒用就抛棄。
她自律、自信,時間觀念強,守舊重信義。被急轉而下的局勢逼上絕路、被猝不及防的巴掌扇懵才會迷茫一陣,且等她緩過來,那雷霆之勢,萬夫莫當。
她從不把命運交到誰的手中,只有她放棄的,沒有她跪讨的。她不妄求,不貪得,不辯白,不怪沒義務幫她的人沒伸出援手,她能在烈火中死,也能在寒潭中生。
***
那個仗着自己有點人脈橫行霸道的臺灣編劇終究被開了,原因是他在太歲頭上動了土,得意忘形把褚秀得罪了。
這裏是大陸,不是他吆五喝六展示優越感的地盤。
褚秀的背景比他深,後臺比他硬,除了有在京城當官的一衆親戚,發小也是狠角色。
他不知道褚秀什麽來路,以為又是個給自己打下手的下編劇,平時貪點便宜也就罷了,沒探明情況先壞了規矩,讓這姑娘替自己幹了活,不僅不道謝,還無故扣了一部分工錢。
褚秀人膽小,也不愛交際,吃了悶虧都不吭聲。
這是第一次跟組,沖着名單裏的何齊銳來的,做夢都沒想到會和這樣的人正面撞上。
那臺灣編劇都挺大歲數了,以往見到的要麽是抹着濃妝花枝招展的交際花,要麽是拼起來發狠的女強人,頭一回見到這麽清純漂亮的女人,腦子一熱就把人強吻了。
褚秀今年也有二十七了,個矮,人瘦,聲音甜,所以看着年輕,雖然慫,但閱歷不淺,求生和安全意識卻很強烈,早早在包裏藏了防狼噴霧。
那人撲過來的時候她就有所警覺,用高跟鞋跺了他一腳,迅速掏出瓶子往他眼睛噴去。
這臺灣編劇被帶走的時候兩眼都是瞎的,捂着眼睛老淚縱橫。
出這事的時候沒有記者在場,該封口的也都封口了,褚秀家裏的意思是女孩子的聲譽要照顧,人卻不能輕饒了。
來的時候陣仗很大,看到熱鬧的多半都以為在逢場作戲,有的還樂呵呵地圍觀了一會。
劇組裏有臉面、能說話的人都在這裏,打了包票嚴肅處理,當場把劇本都交給了褚秀和另一個有經驗的女編劇,好話說盡才得到個息事寧人的機會,這檔事暫時告一段落。
事情沒有鬧大,幾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只有賈仲超不依,氣得差點把那糟老頭的腦瓜打開瓢,後來一直陪在泣不成聲地褚秀身邊講笑話,格外耐心地哄。褚秀家裏來人的時候他依舊沒走,褚秀的爸爸親口對他講,他們褚家不要經常在外抛頭露面的男人做女婿。
賈仲超從來沒想過當驸馬爺,這麽多年只是一心一意喜歡褚秀其人,全憑真心,就沒用過手段,腦海裏浮着那段話,怎麽都想不開。
那邊來的人走後他就一直把自己關在酒店房間裏不出來,經紀人急出了一腦門汗,在門口好說歹說勸了半天,裏面連回聲都沒有。
這時聶嬈還在天上,手機開着飛行模式,對一切一無所知。這樣一來何齊銳心裏也愁,他把聶嬈叫過來是想把四個人聚在一起談談制造緋聞的事,現在鬧了這一出,賈仲超哪還有心情試探,褚秀平安無事他都得燒香拜佛了。
如果聶嬈來了問他要談什麽,他說不出所以然,豈不像把人诓來的一樣。
為了樹立正經形象,他眼珠一轉,做了個決定。
***
天陰了又晴,雨水蒸發了個幹淨。
橫店近山,哪哪都能看到山巒起伏的輪廓,遼闊浩渺,所到之處雕梁畫棟,宮殿城門獸首銅環,朱紅漆面在燈火之下襯得氣勢恢宏。
這回聶嬈來得不急,在飛機上吃了東西也不餓,在不打擾其他劇組拍戲的情況下,在仿古回廊裏穿梭。
秦王宮裏廣州街有點距離,她到的時候就已日漸黃昏,各府門前的燈籠都是亮的,把鎏金的牌匾照出光怪陸離之色,門口撐起房檐的柱子有些年頭,仔細一看,有許多斑駁的劃痕。
傍晚是真熱鬧,群演門一身古裝打扮到處逛蕩,走不了幾米就能碰到一個扛着道具當大刀耍的漢子,大搖大擺地從街的這頭走到那頭。
有衙役,有家丁,有小販,有發髻淩亂衣衫褴褛的布衣,有身着盔甲威風凜凜的巡防侍衛。他們不見得有多喜歡這行,大多迫于生計才在這裏混口飯吃。
聶嬈習慣了孤身一人,尋着僻靜的地,順着沒人的拱橋拾階而上,散了會心後才倚着石墩通知何齊銳她到了。
何齊銳晚上沒活,說來找她,她一天走了三四十裏腳也累了,加上她本就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不跟他客氣,頭一偏找了個标志性建築物報給他。
這人來得快,穿着自己的衣服。
他好像特別不喜歡穿外套,多冷的天都把外套脫了放小臂上搭着,也不怕凍出關節炎,聶嬈看着他,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
看到她在哪了他也不急,能裝,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聶嬈這才發現他那外套遮住的不止是他的胳膊。
牛奶還是熱的,攤子上放進電熱鍋裏水浴過的那種,氲出來的水汽把他幹淨整潔的外套浸濕了一片。
他走在路上看到有賣的,看着街上裹着厚厚布料的行人,看着這乍暖還寒的天,心念一動就給她買了一盒。
聶嬈慢慢從靠着的橋墩上直起身來,眼睜睜看着他把東西遞到她眼前:“不喝,拿着暖手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