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聶嬈從小家境就不富裕,不僅生活拮據,還要受親戚的冷嘲熱諷,對于三口的小家庭來說,亦是意外懷上沒能打掉的孩子。
那些沒有遠見的人有個壞毛病,不是自家的事總想插手管一管,哪怕不給他們添麻煩,他們覺得麻煩的事也會挂在嘴邊唠叨,時不時惡心你一下。
七大姑八大姨愛計較,那麽多姊妹兄弟裏,父母偏袒誰,那仇記得準着呢。到頭,父不慈子不孝,兩邊父母的後事都是聶木成料理的。
聶木成是個老實人,性情敦厚,是個熱心腸,待人接物都很有耐心,手把手把聶嬈帶大,教的都是規規矩矩一板一眼的教科書。
這世道流俗的人沒有精神,好勝的人鋒芒太甚,而有棱角的人更是許多人的眼中釘。可聶木成說,你媽媽把你生下來,不是讓你選個好法子死的,是讓你從十歲長到二十歲,二十歲長到三十歲,明白什麽叫生生不息,逢着逆境的時候挺一挺,撐過去了,給身邊的人做個精神支柱,人生在世不容易,相互扶持是老傳統,記着根才有歸處。
背井離鄉是苦,漂泊無依是苦,人各有死法和葬禮形式,可念念不忘的是故裏,那方養人的水土實在可愛又可親。所以即便多忙,聶嬈一年也要回兩次家,一次是清明掃墓時,一次是新年,和哥嫂吃團圓飯。
她是有家的人,和沒什麽出息的哥哥相依為命,也能理解林文嬌的感受。
像他們這種沒有父母罩着的人,即使努力達到優秀的程度,只要你當了靶子,有權有勢的人打心眼想整你,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一回不行來二回,能做的只有拼命逃,逃到他們看不到的地方。
林文嬌年紀小,她只能看到面上的差距,頭一層是金錢,其次是學識修養,最後是能力閱歷。而她們這些打底層來的人想要得到這些東西,一樣一樣,得倒着來。
那些出身矜貴的人身上有股她們不能企及的傲氣,他們一邊破壞規矩一邊強調作風,一邊養尊處優一邊噓寒問暖,所以當杜澤臨憐憫她的時候,她已經料到自己的命不再是命了。
杜澤臨第一次給她那麽大權利的時候她吓得寝食難安,生怕哪裏出了差錯,造成無法彌補的後果。
提心吊膽的日子就這麽來了,每當杜澤臨被推到風口浪尖她都如臨大敵,兩三天不眠不休都很常見。
杜澤臨是看上去溫潤骨子裏狠,她是看上去嚴肅內裏溫吞,兩人搭起夥來還幹得不錯。
有天兩人閑聊的時候說起當初為什麽要用她,杜澤臨總結的很到位,錯得理直氣壯卻不顯張揚。他需要這麽一個合的上眼緣的紙老虎做搭檔。
他生母信佛,講究慈悲,他喜歡她做人留一線、懂得體恤他人的作風,也算贖了他的罪孽。最重要的是她表面上對一切陰暗面心灰意冷,實際卻很通透,不是那種嘴上喊着伸張正義,背地裏卻偏激妥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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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看一個人和自己是不是一路的,從看的第一眼就知道,細節不過是旁證,日後只會越看越順眼,或者,越來越看不慣。
半小時過後,聶嬈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她只打了個盹,睡得不深。
以前她也有這樣很早就困的情況,一大堆任務沒完成,卻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只有定個鬧鐘睡二三十分鐘,往往鬧鐘還沒響她已從夢中驚醒,精神倒真的好了許多,接下來便是徹夜不眠地工作。
杜澤臨讓她查的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她只有把整個過程記錄下來,親自給他送過去。
寫字臺上只有筆和便簽紙,她打電話給前臺讓服務員送上來一沓信紙,擰開臺燈,端坐在桌前整理思路。
今天何齊銳給她講的那些信息量太大,錯綜複雜的人物關系必須要理清,還得回想何齊柔透露的那些往事,以及她這幾天的親身經歷,看每處細節是否能對上號,誰知一想起來滿腦子都是何齊銳那張勾人的臉。
漠然的,狡黠的,促狹的,好整以暇的……
聶嬈覺得自己病得不輕。
長久以來她從未對任何異性有過非分之想,反而看不上那些和身邊所有男人關系暧昧、一廂情願想和對方發展成男女朋友關系的女人。
她們不挑,在不同的男人面前嬌嗔嗲笑;她們卑微,不在乎人家是不是騙床,只要有人願要就好;她們把自己當個人物,認為被男人喜歡是理所應當,誰都不配跟她們搶。
不僅在圈子裏,在學校裏,大街上,随處可見。
正因有這樣的女孩,所以花天酒地的公子哥有了玩票的對象。
最後這些輕易降低身價的女孩都會哭着說自己一不圖金錢,二不圖名分,愛也愛過恨也恨過,最好的年紀卻遇人不淑,再不肯相信愛情。可愛情是一眼萬年的東西,是見人動心,不是見人動欲。它不可估價,也不能丈量。
她沒有背景,但心懷感恩,珍惜擁有的一切,她出身平平,但看得起自己,想把自己托付給一個靠譜的人。
在林文嬌眼裏她就是一個眼光高又不願将就的人,可愛情在她眼裏沒有溫飽重要、沒有睡眠重要,所以她在那些有個男朋友搶吃的、半夜折騰的女孩眼裏特別沒有情調,感情史是一張白紙。
該談戀愛的年紀她在謀生計,穩定後有杜澤臨給她撐着腰,很多和她聊的投機的男同事都不敢和她離太近,他們大多都在拼事業的年紀,在感情和前途中都做出了慎重的選擇。
聶嬈理解他們在人生大事和終生大事上做的決定,從不假公濟私給和自己保持距離的人穿小鞋。那些大學剛畢業的小夥一開始怕她,怕她刁難下屬,後來都覺得她人不差,出差公辦相繼帶些當地的土特産,老同事更不用說了,主要還是因為她經手的文件沒出過錯。
總的來說,聶嬈和他們處得不錯,可都差那麽點火候,沒有可以大方将知心話的人。
可第一次來橫店,何齊銳那副樣子觸動了她,她第一次對男人有不一樣的感覺。
那滋味,說不上來。
他說,很重要。
世上很重要的事都沒幾件,何況是人。
當時她太着急,一門心思要替林文嬌找到出頭的方法,卻忽視了對他來說重要的東西,固執地站在好處的角度分析利弊。
之後她拐彎抹角套何齊柔的話,悄悄去他家,他卻把她約出來坦白了一切。
這就像去別人家做客,主人問要不要喝水,明明擺着手說了不用,最後卻跑到人家廚房倒了一杯,還被抓了個現行一樣,回想起來不是一般丢臉。
她有她那時迫切想拿到的,有無論何時都羞于啓齒的,有後來發現不厚道而追悔莫及的,可站在她的角度,她可以在心底承認悄悄彌補,而不能表現出任何的底氣不足。
是非對錯是一方面,表面功夫是一方面,就算哪天走投無路,也要裝腔作勢演上一段,因為她是杜澤臨的門面,一旦讓人看出破綻,結果将是粉身碎骨。
心虛是藏在眼神裏的,頹氣則是覆蓋全身的,她不能養成自我反省的習慣。
記得二十一二歲她剛入局的那段時間,成天呆在鏡子前練眼神,目光要堅定、犀利、不怒自威,即使內心再掙紮也不能讓人覺得你自己都認為自己有錯。
挨罵不能哭,生氣不能哭,恐懼不能哭,壓力大了不能哭,後來自然而然內心就堅韌了。
錯誤在所難免,沒帶來嚴重後果的錯誤能被人們原諒且忘懷,不能困死在自己給予的愧疚和自責中,總是別人不在乎的她就不在乎,藏在心裏不如改過自新,可不知道為什麽,這次她這麽在意。
低頭看到暈開一個墨坨的紙,她心慌意亂地撕掉揉成一團,回過神才發現根本沒必要撕。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滿腦子想的不是她提前這麽長時間找到答案杜澤臨會怎麽褒獎他,而是自己究竟為什麽會無措到難以平靜。
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一連三聲。
聶嬈調整好情緒才打開門,本以為是何齊銳或者酒店的人,看到卻是一個陌生女人。
披肩發,齊劉海,長着一張我見猶憐的臉,身材嬌小又秀氣。
她朝聶嬈微微鞠了一躬,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褚秀。”
說着朝房間裏看了一眼,又看着聶嬈問,“能讓我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