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宴會結束還得回靜園,車接車送,司機已經在樓下等着了。
下去後,有人給聶嬈拉開門,她正欲擡腿上車,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不重,她扭頭看着何齊銳那張眼神擔憂的臉,唇瓣微張。何齊銳的喉頭狠狠聳動了幾下,看看別處,又看向她,自己都覺得唐突,卻仍舊忍不住說了出來:“別這麽拼,這樣能熬幾年?”
聶嬈一如既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公事公辦地對他說:“謝謝,心意我收到了,你的工作我會抓緊時間安排的。”
她也明白他不是為了工作的事跟上來,但只有這樣才不尴尬。剛才兩個人在安全通道口裏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傻愣了半天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盡在不言中。
說完這句話她就上了車,扶着門穿西裝的壯漢為她關上門,坐進了副駕駛,何齊銳第一次見到類似的情景還在讀大學,只不過排場比這更撼人。杜绮婷的車比這輛長,沿車一圈都是保镖,真正能碰到車門的只有四個,生命才是輸贏勝敗的基礎。
家業太大,枝繁葉茂,開散的枝葉卻不是一條心,兄弟姐妹又算什麽。
他們狠,不在乎一條兩條人命,他們陰,埋伏在深不可測的暗處。人心詭谲,都不知道能幹出什麽事。
這是他第一次認識到聶嬈特殊的身份,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神秘,更沒有安全保障,不止是不遑啓居的緊迫,還有無形中的壓力,沒事的時候可以很放松地說笑談樂,然而血腥的殺戮開始,便是一場鏖戰,之前的一切一切,仿佛都是鬧着玩的。
他透過玻璃看着裏面若隐若現的人影,繃緊了下颌和唇線,沒有再上前,坐在車裏的聶嬈看着漸漸遠離的人、樹、路燈,頗有些乏力地扭回頭。
回想到兩個月前看到的照片,她再遲鈍也能感受到何齊銳對自己的不同,她沒有抵觸過愛情,卻從沒期盼過得到。
一個哥哥,一個林文嬌,她已再擔不起別的責任。
何齊銳看着絕塵而去的車,轉身去找公司的車,上車後胡舒元便遞給了他一罐功能飲料,他撬起拉環,用力一勾,把垃圾放在手邊,狀似無意地問司機:“文師傅,Bonnie怎麽這麽忙,她平時下了班都去哪啊?”
車上就三個人,司機看了眼胡舒元才說:“她是我們杜總的人,說不好是字面意思還是裏層意思,但不管到底怎麽回事,報紙上老登杜家大大小小的事,越頻繁越見不着她人影。我不清楚她平時去哪,她行蹤不定,有時候在公司就能找到,有時候十天半月也不在我這車上呆一兩個小時,很少陪藝人的。”
何齊銳略沉吟:“那您知道她家在哪嗎?”
“她自己有車,沒叫我們送過,不過公司員工檔案裏都有登記。”司機師傅問,“怎麽,你上她家有事?”
他撒謊臉不紅心不跳,随口說:“我老聯系不上她,怕哪天通告都沒人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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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心領神會地笑笑,人嘛,哪有不惦記自己飯碗的。
***
靜園在杜家人眼裏是個化腐朽為神奇的地盤,以前這裏是閑置的廢地,今年城市污染比較嚴重,那時空氣好可以在靜園的任何角落看到霧雨朦胧的遠山。
當家人看中了這裏的環境,派專業人士調查過一番,不久在這裏建起了樓閣庭院,竣工後又種了一片養人的奇珍異寶,成了給從小體弱多病的杜澤臨調息的地方,即便日後他長居莫斯科,這處房産也一直挂着他的名字,回國後更成了一個據點。
杜澤臨對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情有獨鐘,用心打理過,不僅設計布置,還有各廂用人,自成一派景象。每當聶嬈來到這裏,既不是拿洋名糊弄群衆的Bonnie,也不是一姐或誰的頂梁柱,男女老少統統尊敬地叫她一聲聶小姐。
保镖認得車牌,遠遠看到便提前把鐵門打開,過了這道門,還要走一公裏左右的瀝青路,在路上能看見高聳的藏書閣,外形修建得像佛塔寶剎,而裏面藏的書多半也是佛經。
閣樓窗臺上有一柄長筒望遠鏡,旁邊還安了攝像頭,二十四小時不關,畫面存三個月才會删除。
聶嬈下了車,自有恭候多時的人将她帶進去,一個女孩捧着一沓衣服站在更衣室門口,傾身有禮有節地喊了她一聲聶小姐。
她早已熟透了這規矩,拿過來進了更衣室。
不是因為她穿着禮服見杜澤臨顯得多不尊重,而是怕人趁她不備把竊聽設備揣進了她的兜裏。
杜澤臨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做搜身這種侮辱人格的事,上上下下深谙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懂得保護他就是在保護自己,所以都很配合。
一般在園裏的時候用不着敲門,一路都有人停下來俯身喊她聶小姐,再心無旁骛地幹自己的活,到了門前,裏面的下人聽到動靜,看到門前人影的那刻便會把門打開,朝她行禮。
房間裏很安靜,一進來就能聞到安神的草藥香,杜澤臨輕輕揉着眉心,看到她來,說:“這些天辛苦你了,收個尾以後修整半月吧。”他微偏頭,一旁的人連忙奉上一張信用卡,他接過來給聶嬈,“這是給你的加班費,裏面有六百萬,密碼是你老家的郵編,快過年了,要回家的吧。”
聶嬈接過來收好,回他的話:“回去看看,過了初七再回來。”
老天總是在她累死累活的時候給她一縷希望,比如一天十萬的活,要不是最近風聲緊,她幹兩年都拿不到這麽多。
近來她的狀态都瀕臨有錢沒命花,這麽多錢全投給了美容院以及護膚品商家,熬兩天夜,能把一個月護理打水漂,都不知道圖什麽。
過了二十五歲,皮膚老化就開始加劇,她不出門的時候都不化妝,生怕一不小心睡着了讓粉底吸進皮膚裏。她擡頭看了眼杜澤臨,臉上慘白,氣色不佳,也熬了許多天的樣子。
杜澤臨正欲開口,忽然猛烈地咳了幾聲,接着就停不下來了,他叫聶嬈先住下,一旁守着的保镖按下牆上的電鈴,房間裏頓時呼啦湧進一群人。
為首的脖子上挂着聽診器,率先過來将杜澤臨身體放平,後面跟進來的一幫,有的拿着醫藥箱,有的抱着備用擔架,
饒是聶嬈見過無數回這樣突如其來的場景,還是不是滋味地避了出去。
人人明哲保身的地方鮮有真感情,可她忍不住泛酸,滿腦袋都是一個詞:危在旦夕。
生命脆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走到了盡頭,雖然和杜澤臨沒有男女之情,但這麽久他仍是自己唯一的倚仗。
相處這麽久他一直是平易近人且溫柔慷慨的,面對病魔始終抱着來之安之的态度,從沒見他為自己的體弱而愁容滿面。
你不知道什麽時候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多少人支持,多少人鼓勵,那都是背後的力量,自身的苦痛都會被這些渲染得悲哀無力。
這半年常規檢查的結果總不是很好,堵着沒對外頭說,所以盡管她也能感覺到自己壽數的折損和免疫的變差也不敢在杜澤臨面前提起。
聶嬈貼牆守在門口,手指摩挲着卡上凹凸不平的刻字,不發一言。
半小時後醫生出來,她拉住醫生問情況,這些原本是不便透露的,但醫生知道她的地位,簡略地說:“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樣子吧,多少年了,這幾天都要靜養。”
聶嬈抿着唇,放走了醫生,遲疑了半晌,沒有再進去。
***
靜園裏有她的一間房,主要是辦公用的,但也有床榻。
她坐在鏡前卸妝,摘了隐形眼鏡泡在藥水裏,去水房洗臉洗澡。
靜園之所以叫靜園,就是因為絕對安靜絕對安全,藥圃那邊種了驅蟲的藥,到了夏天連蚊子都沒幾只。
聽着嘩嘩水聲,聶嬈呆滞片刻,忽然想到走時何齊銳問她這樣還能熬幾年。
誰知道呢?活在世上都是苦的,不放大負面情緒才能尋得片刻喘息。
今晚她好好睡一覺,起來結個尾,算作過了一個坎,杜澤臨給了放了半月假,誰能料到這半個月裏會不會發生波折,能活着的日子都是好的,沒有未來的人怎麽想未來。
很多人都說要把每天當做世界末日來過,可沒有一樁心願是用一天能了的,那種惶惶的緊迫感,只會讓人連這一天都過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