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致遠高中。”
江寒遠無數次念出牆壁上的字,再嗤之以鼻地随着人流走進學校裏。
他無波無瀾的高二生活,算是正式拉開序幕了。
致遠高中是晉市最好的私立高中,能在裏面就讀的人不是成績拔尖就是非富即貴,絕大多數是既成績拔尖又非富即貴,但總有例外的問題學生,學校不好不收,于是就有了一個特殊的班。
美其名曰為24班,實際是遠近聞名的混子班,混子也不是品性差的意思,而是沒有學業壓力,混日子等時間到了出國鍍金的富家子弟,幾乎所有不學無術老師又無可奈何的人都彙聚在了這個班裏。
“江寒遠!你等等我呀!叫你好幾聲了!”
江寒遠聞言看向朝他跑來的人。
是同班的孟培,一個比他還不學無術的二流子,最大的優點是家裏有點錢和游戲打得還可以,除此之外渾身都是毛病,所以江寒遠很不喜歡和他一起玩。
“別叫我,我不想去上網。”江寒遠蔫了吧唧地說,“逃課去網吧,我爸知道了要罵死我。”
“诶,你都快十七歲了,還怕家裏人?真慫啊!”孟培笑哈哈地說。
這時上課的鈴聲響了起來,江寒遠懶得跟他扯,徑直回了班裏。
班裏上課的氛圍還可以,睡覺的睡覺,玩手機的玩手機,各幹各的事不會太吵。
江寒遠坐在第一排的靠窗位置,這兒不算個寶地,好在他上課既不愛睡覺也不愛玩手機,偶爾聽聽課,不聽課的時候就看些感興趣的書,在這個班裏成績還算不錯。
成績不錯有個壞處,就是老師愛抽他回答問題。
24班的班主任是一個體型偏胖的男人,他在上語文課時尤其愛抽問江寒遠,她把正在轉筆的江寒遠叫了起來,問道:“江寒遠,有句詩我想考考你,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江寒遠心裏道:我不知道。
“千裏江山寒色遠。”班主任說。
江寒遠脫口而出,“蘆花深處泊孤舟。”
這是他為數不多能夠全文背誦的詩,因為他的名字就出自這首詩裏,他母親取的。
流暢的對話讓很多昏昏欲睡的人擡起了頭看着江寒遠,表情相當好奇。
班主任一笑:“明天咱們班有個新轉來的同學,年齡比你們都小,大家當哥哥姐姐的要好好相處啊。”
這話一出,班裏瞬間炸開了鍋,好多人不服氣地說自己讀書年齡小,學校裏還幾個年齡比自己小的人。
班主任扯着嗓子解釋,“新同學跳了兩級,現在還沒到十五歲,咱們班年紀最小的也剛滿十六了吧?”
一句話怼得衆人啞口無言,都在好奇這位連跳兩級來讀高二的新同學的身份。畢竟能轉到這個班裏的人,都不簡單。
在最安靜的時候,有問必問的江寒遠冷不丁來了句,“李老師,新轉來的同學和我背那首詩有什麽關系?”
“忘了說了,”班主任背過身去,在黑板上寫下三個字,“新同學的名字叫顧泊舟。”
“千裏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有人調侃道,“江寒遠,這不會是你對象的名字吧?”
江寒遠拿起一支筆朝那人丢了過去,教室裏瞬間熱鬧得跟菜市場一樣,更加期待這位新同學是什麽大人物了。
鬧騰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班主任趕緊說,“至于座位……江寒遠,只有你旁邊的位置是空着的了,就和你坐吧,他個子矮,坐後面可能看不見黑板。”
一句個子矮又讓衆人哄堂大笑,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江寒遠看了眼旁邊的空位,在有個人說“江寒遠,保護好你的小媳婦兒”時,又把手裏另一支筆扔了出去。
班主任知道是一堆愛開玩笑的男生在起哄,沒當回事,笑着解釋說:“顧泊舟是一位男同學。”
“男同學也可以啊!哈哈哈,現在戀愛可自由啦!”
江寒遠聽到這句話翻了個白眼。
他前幾年談過戀愛,雖然都是初中時的小打小鬧,但他是正經喜歡女生的人,而且他根本不能想象自己和男生談戀愛。
下課後,不死心的孟培又一次來問江寒遠要不要翹課去上網。
江寒遠本來一點心情都沒有,但因為被那些一直用這首詩調侃他的人給鬧得心煩意亂,當即答應下來。
正好下節課是他最讨厭的數學課,于是他們幾個翻牆逃離學校,到了離學校稍遠的一家網吧,開始了游戲征戰。
江寒遠對游戲的态度是要麽不玩,要麽玩得盡興。
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快淩晨了,另外幾個和孟培玩得好的男生煙瘾很大,幾乎隔幾分鐘叼着一根煙提神。
江寒遠看着屏幕上的勝利标志,摘下用來遮擋煙味的口罩,裹成團丢進垃圾桶,對他們說:“你們玩,我回去了。”
沒等回應,江寒遠拎起書包就走。
他家在別墅區,幾乎挨着城郊,當他從出租車裏出來時,已經快淩晨三點了,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
江寒遠在便利店買了點零食,邊往家走邊拆包裝袋時,隐隐約約看見前方路燈照不到的綠化帶裏似乎有個蹲着的人影在動。
這個點,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是人影。
江寒遠本來困得不行,看見那個人影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腦子裏閃過了各類都市怪談,霎那間他渾身的汗毛倒立,精神百倍。
前面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江寒遠只好硬着頭皮向前走。
“你是人是鬼啊?”快走近的時候,江寒遠大聲問。
其實他現在能确定前面站着一個人了,那個人在他走近的時候,似乎怕吓到他,便站在原地不動了。
“我是人。”那人的聲音又小又沙啞,但能聽出是個稚氣未退的少年。
“哦,大晚上在那裏蹲着幹什麽?”江寒遠無語道,“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在江寒遠稍微走近了些後,聽見了少年超小聲地說:“對不起,吓到你了,我太餓了……剛才有點暈,所以才蹲了會兒。”
少年比江寒遠矮一些,即使低着頭,江寒遠隔了幾米,也看出了他本來挺小的臉,腫出了豬頭感,這是挨了巴掌才有的樣子。
江寒遠沒有去了解別人隐私的想法,“餓了你就回家去,在這裏站着也沒飯吃。”
少年頭埋得更低了,緊張地扣着手指,“我家……不在這裏。”
江寒遠打了個哈欠,從零食口袋裏拿出了一個面包,“過來。”
少年步子很小,像只怕生的貓兒,一點點靠近江寒遠。
江寒遠脾氣急,正欲發作,但看到少年的手臂上的淤青時,愣了愣,快步走向他。
少年感覺到了江寒遠又急又快的腳步,當即蹲下來,抱着腦袋不敢再動。
江寒遠看着少年頭頂的發旋,他有一頭濃密的頭發,整個人瘦得跟從來沒吃過飯似的,看得他一點脾氣都沒了。
“給你。”江寒遠遞出手裏的東西。
少年小心翼翼地仰頭,看見背對着路燈周圍鍍上了一圈暖色的江寒遠,一雙黑黝黝的眼睛裏滿是困惑。
“吃的。”江寒遠一把拉起他,“吃了快回家去。”
少年伸出手去拿他手裏的小面包,江寒遠把拿着小面包的手藏在背後,“這不是給你的。”
少年始終低着頭,伸出的手趕緊縮回來,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江寒遠看了眼不遠處還亮着的別墅,把少年的手拉過來,将裝滿零食的口袋挂在他的手腕上。
“走了。”江寒遠邊往別墅跑邊說,“快回去,別被保安看見了。”
少年提着一整袋零食,目送江寒遠離去,一聲謝謝卡在嘴邊。
回到家裏時,客廳的燈果然還亮着,平時照顧他日常生活的何阿姨坐在沙發上打着盹。
江寒遠很不好意思地叫醒何阿姨,何阿姨醒了後,第一句話是,“寒遠,你餓不餓?”
江寒遠心裏暖得很,聲音也輕了幾分,拿起手中的小面包說:“我不餓,不是給您發了短信嗎?我在外面上網,會晚歸。”
“哎呀,我反正也沒事,就在客廳多坐了一會兒,一不小心睡着了。”
“我媽睡了嗎?”江寒遠看了眼樓上的卧室。
“早睡了。”何阿姨聲音小了些,“她明天和姐妹們約了去做美容,睡得早。”
江寒遠又和何阿姨聊了幾句,便上樓休息了。
次日他準備出門上學時,路過了主卧,門已經開了,看來老媽已經出門很久了。
吃過飯後,司機把他送到了學校。
他逃課的事情,班主任不可能不知道,象征性地把他叫到辦公室說了幾句。
那幾句話裏,不停重複着一個觀點。
“別辜負校長的期待啊。”
他爸江壽天,就是致遠高中的校長,作為校長的親兒子,江寒遠享受了不少優待。
如果有作文競賽,他會寫一篇作文,取個題目叫做:我的校長父親。
除此之外,他對那個很少見面的父親,沒有多深的感情。
無事發生了幾天,江寒遠在網上無意間又看見了“千裏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這句詩時,才想起來,那個叫顧泊舟的新同學,好像一直沒來學校?
他旁邊的座位上已經放滿了新書,就是新書的主人一直沒有出現。
又過了好幾天,在江寒遠以為顧泊舟不會再來時,班主任走進了班裏,他的身後跟了個瘦成杆兒的小男生。
班裏的人在看見小男生後,一瞬間鴉雀無聲。
班主任怕他們貴人多忘事,讓他站在講臺上,介紹道:“這位同學就是顧泊舟。”
他們見到的顧泊舟,像一顆沒有長開的豆芽菜,低着頭站在臺上,身上穿的衣服算不上破舊,但面料一看就像是路邊攤裏才會賣的。
更離譜的是,顧泊舟的書包上,印着一個喜羊羊,顧泊舟自己大概覺得不好意思,用手把喜羊羊遮了起來。
不知道是誰帶頭笑起來的,總之除了江寒遠外,班裏所有人都笑得很開心。
江寒遠覺得顧泊舟很眼熟,特別是顧泊舟低頭的樣子,但他有點兒健忘,不太重要的事一般過眼就忘,實在想不起來也不難為自己。
“你坐那邊。”班主任引着顧泊舟走向靠窗的位置。
顧泊舟走近了江寒遠,江寒遠轉頭掃了他一眼,把他放在隔壁桌的東西拿了過來。
顧泊舟在看見江寒遠的那一秒,黝黑的眼瞳似乎閃過一絲亮色,又因江寒遠過于冷淡的表現而黯然了。
江寒遠沒有和他熟絡的打算,顧泊舟坐在位置上後,便把書包裏的文具拿了出來,每堂課都認真地聽講,一點多餘的聲音也不發出。
看夠了窗外的景色,江寒遠有了心思聽會兒課,聽課的時候難免會掃到顧泊舟的側臉。
顧泊舟是他見過最瘦的男生,可以用皮包骨來形容,即使瘦成這樣,鼻梁依然像峰一樣挺拔,聽課時一雙眼睛亮堂堂地,還算看得過去。
英語課有跟讀環節,老師讀老師的,學生不一定會出聲音。
班裏唯一一個老實人就是顧泊舟了,在老師範讀了一個短句時,顧泊舟下意識大聲地重複。
他帶有口音的英語發音,遭到了很多從小雙語教育的人的嘲笑,顧泊舟又像個鴕鳥似的,把頭低了下去。
江寒遠皺眉,聽着班裏越來越大的笑聲,莫名覺得很煩躁。
他不是笑點高,而是真的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笑的。
老師控不住場,想要安靜的江寒遠大聲說:“安靜點,吵死了!”
他一般不怎麽大聲說話,不代表大聲說話時沒有威懾力,班裏立馬靜了下來。
老師趕忙接着講課,把這一頁給翻了過去。
過了好久,顧泊舟才把頭擡起來,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了兩個字,然後整節課看着本子上的字,偶爾會偷偷看江寒遠兩眼。
坐這麽近,江寒遠不可能察覺不到,下課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顧泊舟的本子抽過來。
本子上就兩個字:謝謝。
江寒遠因為顧泊舟的膽小,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把本子丢給他,“還以為寫了什麽罵我的話呢,沒長嘴?”
顧泊舟拿着本子,小聲說:“謝,謝。”
江寒遠覺得顧泊舟的反應挺有意思的,心情還不錯,回道:“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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