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真的教顧泊舟跑步之前,江寒遠以為這會是件很輕松的差事。

在塑膠跑道上,顧泊舟問出了一個蠢到不能再蠢的問題,“我是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

江寒遠嘴角一抽,“兩只腳同時邁。”

他随口說的話,顧泊舟當真了,兩只腳同時邁出,當場來了一個立定跳遠。

過路的校友露出震驚的表情,江寒遠捂臉。

好在顧泊舟挺聰明的,一點就通,順利地跑完一百米,再流暢地練習好幾次後,江寒遠給他計了時。

“你這速度不行,墊底都費勁。”江寒遠看着慘不忍睹的成績說。

“啊?我需要努努力才能墊底嗎?”顧泊舟說。

江寒遠喟嘆道:“今天先到這裏吧,你鞋開膠了。”

顧泊舟今天穿了雙款式老舊的運動鞋,鞋頭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接連高強度的奔跑,讓本來就脆弱的鞋沿裂開,露出裏面洗得發白的襪子。

顧泊舟羞愧地把鞋并攏,想擋住開膠的地方,“你先走吧,我想再練一會。”

他這鞋子當然不能練了,估計是怕走着走着鞋底掉了,在江寒遠面前丢人。

江寒遠一時語塞,用命令的口吻對他說:“去那邊長椅坐着等我。”

顧泊舟擡了一下腳,又收回去,直到看到江寒遠皺眉,又老實巴交地挪着小步子走向長椅。

江寒遠去了一趟校內超市,買了瓶強力膠,路過賣糖的貨架時,買了一包平時喜歡吃的奶糖。

回到顧泊舟面前時,江寒遠把強力膠丢給他,像個老媽子似的叮囑他,“用強力膠先把鞋子粘好,明天換雙好點的來練,想跑出好成績,鞋子很重要。”

顧泊舟彎腰粘鞋底,弓起的背脊透過單薄的衣服,清晰可見。

他瘦得有些離譜了,好像吃不上飯似的。

活了這麽多年,江寒遠從未見過如此奇葩的人,跳級來讀學費五位數打底的貴族學校,渾身上下又透露出獨樹一幟的窮酸味。

江寒遠把奶糖袋子拆開,遞給顧泊舟一顆。

顧泊舟愣了愣,接過用錫紙包裹的奶糖,如獲珍寶似的剝開糖衣。

江寒遠嚼着奶糖,盯着顧泊舟誇張的反應看。

“這個奶糖,很貴吧……”顧泊舟一邊腮幫子包着奶糖,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的。

江寒遠從小到大沒為錢發愁過,對金錢數字極度不敏感,敷衍道:“還行吧。”

奶糖嚼了幾下便在嘴裏化開,江寒遠在剝第二顆的時候,見顧泊舟一邊腮幫子還鼓着,于是教學道:“奶糖要嚼着吃才夠味。”

顧泊舟嚼了一下,又把奶糖包在腮幫子裏了。

江寒遠把剝開糖衣的奶糖遞到顧泊舟的嘴邊,“張嘴。”

然後顧泊舟一左一右兩邊腮幫子鼓了起來,像只屯糧過冬的倉鼠,還挺可愛的。

“你臉頰上有點肉好看多了,”江寒遠感嘆道,“瘦脫相怪吓人的。”

顧泊舟模模糊糊地問:“真的嗎?”

江寒遠認真地點點頭。

得到了誇獎,顧泊舟無所顧忌地笑了起來。

江寒遠看了看顧泊舟傻兮兮的笑容,跟着笑了起來。

“你笑起來,很好看。”顧泊舟也認真地說。

聽完,江寒遠先是一愣,而後笑聲更爽朗了,好像世界上沒有能讓他煩心的事一般。

因為心情好,江寒遠把剩下的奶糖全送給了顧泊舟,再三叮囑他第二天一定要換雙鞋。

次日,江寒遠回到座位上,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顧泊舟的鞋子。

看見顧泊舟還穿着昨天那雙用強力膠粘過的鞋子時,江寒遠悟了,“你是不是只有這雙運動鞋?”

顧泊舟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江寒遠這幾天不知道第幾次因為顧泊舟而嘆氣。

一整天,江寒遠都沒和顧泊舟說過話,到快放學的時候,顧泊舟遞給江寒遠一張紙條。

【今天還練嗎?】

江寒遠把筆拿起來,快速在上面寫了一個字

【不】

【你生氣了?】

【沒有】

江寒遠把筆帽扣好,對顧泊舟說:“運動鞋都沒有,你想光腳練嗎?”

“我可以!”聽見江寒遠的聲音,顧泊舟毫不猶豫地說。

江寒遠:“……”

黃宏瑜指尖晃着籃球,走到江寒遠面前,“江寒遠,我們得練練默契度啊,雖然我有把握能贏那幾個小蝦米班,但練練更穩。”

江寒遠應下來,在起身的時候,對着有些失落的顧泊舟說:“半個小時後在校門口等我。”

半個小時後,江寒遠在校門口沒看見顧泊舟,也不想多等,正要快步離開學校,後面有一個瘦弱的身影追上他。

“不好意思,我剛剛在牆角,你可能沒看見我。”顧泊舟氣喘籲籲地說。

江寒遠斜他一眼,“你還有蹲牆角的愛好?”

“保安讓我別擋着其他人。”顧泊舟怪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去哪裏練啊?”

剛打完籃球的江寒遠,額角還有點細汗,用手背擦了擦汗說:“別問,跟着我走就對了。”

顧泊舟跟上江寒遠的腳步有些吃力,還是騰出手從書包裏掏出了一瓶礦泉水和一張衛生紙。

“給你。”顧泊舟把兩件東西遞出去。

江寒遠看了看他手裏的兩樣東西,只接過了紙巾,随意擦了擦額角的汗就把紙巾揉成團丢進路邊的垃圾桶裏。

“打了球,不渴嗎?”顧泊舟手裏還拿着那一瓶不常見的雜牌廉價礦泉水。

江寒遠淡淡道:“我不喝塑料瓶裝的礦泉水。”

“礦泉水不都是用塑料瓶裝的嗎?”顧泊舟問。

江寒遠解釋道:“我比較喜歡喝那種玻璃瓶裝的有汽礦泉水。”他只是在解釋自己的生活習慣,沒有別的意思。

顧泊舟呢喃道:“應該很貴吧……”

“還好……”江寒遠愣了愣,反應過來了。

顧泊舟正要把礦泉水裝回書包,江寒遠一把奪過來,擰開蓋子喝了一口。

“這個不是玻璃瓶裝的……”顧泊舟提醒道。

把水咽下後,江寒遠說:“偶爾喝一次也可以,我正好渴了,謝謝了。”

顧泊舟眨眨眼,跟緊他。

江寒遠帶着顧泊舟走到一個裝修豪華的商場面前,顧泊舟像腿裏灌了水泥,走的每一步都很艱難,對這個地方無從适應。

江寒遠只管在前面走,見顧泊舟的速度慢了,他的速度也慢了,當逛街似的,看着沿路的店鋪。

選了一家賣運動裝的店進去,江寒遠拿起一雙最新款的鞋,看了看顧泊舟的腳,問:“穿什麽碼數?”

顧泊舟搖搖頭。

“不知道?”江寒遠猜着他的想法。

顧泊舟點頭又搖頭。

江寒遠對着導購員說了兩個碼數,導購員拿來了鞋,顧泊舟在江寒遠“友善”的眼神中把鞋換上,碼數正好合适。

“這兩雙鞋,包起來。”除了顧泊舟腳上的,江寒遠又指了一雙很适合跑步的鞋。

選鞋、不聽顧泊舟勸、結賬、提東西走人,一氣呵成。

顧泊舟提着兩個裝了鞋盒的袋子,一路小跑的追上江寒遠,嘴裏不停說着“太貴了”“能不能退貨”之類的話。

走出商場後不久,江寒遠在沒什麽人的路段停下腳步,顧泊舟因為慣性撞在了江寒遠的後背上,江寒遠臭着一張臉,被他吵得心煩意亂。

“這真的太貴了,我還不起。”

“吊牌還沒剪,應該可以退貨吧?我們去退貨吧。”

“可是我外婆教我,不能白拿別人的東西。”顧泊舟的理由聽起來很有道理。

江寒遠瞪了他一眼,好生沒好氣地說:“你一會兒媽媽教,一會兒外婆教,不能有點自己的主見嗎?你是十四歲,不是四歲吧?”

顧泊舟沉默了。

江寒遠有那麽一瞬間是真的生氣了,可看到顧泊舟不說話的樣子,那股火氣消得極快,兩人僵持不下,竟是江寒遠先服了軟。

江寒遠調整了自己的語調,難得一見地講起道理:“顧泊舟,我們對金錢的理解不同,對你來說這些很貴,可我對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我給你你就收着,你想跑步必須有運動鞋,這是必需品!”

“不行,我不能白拿。”顧泊舟有自己的固執。

江寒遠徹底沒轍了,想了一會兒,總算有了主意,“寫個欠條吧,你以後有錢了給我。”

顧泊舟下意識想答應,但想到了那對他來說像天文數字的金額,又垂頭喪氣道:“太貴了,我還不起。”

“又沒規定日期,還不起你就慢慢還。”江寒遠的耐力值快到極限了,要不是顧泊舟的小身板太羸弱,他真的想用拳頭說服法。

顧泊舟似乎感受到了他想揍人的氣場,渾身抖了一下,低着頭答應。

江寒遠的火氣又被他的無力懦弱澆熄,無數次後悔答應了顧泊舟教他跑步,但原則問題,言必行行必果。

“好好表現,在校運會上拿個名次。”江寒遠覺得光這樣說顧泊舟可能聽不進,補了句,“我去年可是百米跑冠軍,班裏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教的,如果倒數的話,我面子挂不住。”

前半句話顧泊舟沒什麽情緒變化,後半句話明顯有了些波瀾。

江寒遠找對了方法,也不急了,循循善誘地說:“你想想看,給你買鞋,是為了你嗎?我的性格怎麽可能那麽樂于助人,我是為了我自己。”

“我……有你幫我,我應該不會墊底。”顧泊舟動搖了。

“那肯定的,你墊底的話,我會顏面掃地!”江寒遠故意說得很嚴重。

顧泊舟糾結不已,還是沒有松口。

江寒遠使出必殺技,“我都這麽幫你了,你難道還想看我丢人?”

顧泊舟立刻說:“不想。”

還挺好騙。

忽悠得差不多了,江寒遠想不帶走一片雲彩,揮手道別,卻被執拗的顧泊舟攔了下來。

回家的路上。江寒遠看了一會兒手裏有模有樣的欠條,落款是江寒遠和顧泊舟兩個名字。

江寒遠想了想,決定不撕毀欠條,對折放進了褲兜裏。

怎麽有人傻的這麽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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