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江寒遠看不到的後方,身形不穩的顧泊舟跌坐在地。
馬路對面的孟培和他外校的兄弟們嬉皮笑臉地看了很久,還對着顧泊舟不停地吆喝。
“喂,死同性戀!表白被拒了吧?”
“精彩,太精彩了!”孟培恨不得手裏有喇叭,“我早給你說過,江寒遠不可能看得上你!你還不要臉地貼上去,活該被拒絕!”
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他們聽見了孟培的話,有狐疑的、厭惡的……沒有像校運會時江寒遠那樣,願意拉顧泊舟一把的。
顧泊舟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沒有目的地向前方走去,孟培一行人在他身後跟着,不停地說着各種重複的字眼。
跟班、惡心、同性戀、廢物、癡心妄想……
癡心妄想……
妄想……
顧泊舟突然停下腳步,冷冷笑了一聲。
這聲笑孟培也聽見了,他哈哈大笑,“你還不信我說的?江寒遠和我是一路人,我比他更好點,沒他那麽能裝!你當誰願意無條件對一個人好?還不是看你好騙好玩,你對江寒遠來說,和養一只小貓小狗沒區別。”
“現在有區別了,小貓小狗不是同性戀!但你顧泊舟是!”
顧泊舟回頭,一拳砸向了還來不及收回笑容的孟培臉上。
第二次被顧泊舟打的孟培捂着疼痛的臉,生氣之餘,反而更加興奮了,“兄弟們,他不是省油的燈!幫我出口惡氣。”
顧泊舟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那一拳上,受傷腦袋的疼痛感別說逃跑,就連走路都很費勁,他無力地原地蹲下,護住頭部。
數個人将他團團圍住,比以往任何時候更為嚴重的拳腳落在他的身上。
顧泊舟知道不會有人來救他。
可他被打得最狠的時候,還是在喊江寒遠的名字。
……
江寒遠挂斷電話,淚水已經鋪滿了臉頰。
出租車司機從車內後視鏡看到了江寒遠的眼淚,“娃娃,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可以和我說。”
“不用,”江寒遠語氣出奇的冷靜,“麻煩到警察局,謝謝。”
第二天,晉市出現了一件大事。
致遠高中校長的兒子,舉報自己的父親,涉嫌殺害自己的母親。
這件大事一出,引起了全城轟動,江壽天在一瞬間身敗名裂,甚至在發生這件事後,父子倆沒有見一面。
江寒遠不想聽,也不想知道滿城風雨。
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許慧死了,江壽天是兇手”。
他的舉報還沒有确鑿的證據,所以警察無法逮捕江壽天,但江壽天在收到警局通知時,并未第一時間出現在警局,而是消失不見,引起了警方的高度懷疑。
何阿姨在桂花樹下“找”到了許慧的屍體,她主張的是立即将已經難辨身份的屍體入土為安。
江寒遠堅持找了法醫屍檢。
這具屍體只是和許慧穿了同樣的衣服,萬一……不是許慧呢?
涉嫌謀殺案,屍檢報告出的很快,通過DNA檢驗比對,明确是許慧的屍體,但結果不是衆人所想那樣。
江壽天沒有殺害許慧,許慧的死亡是純粹的意外,她在家裏從樓梯摔下,撞到了頸椎導致死亡。
死亡日期是他們從埃及回來那天,許慧想和江壽天單獨談談。
江寒遠目光空洞道:“江壽天那天和我媽媽待在一起,她摔傷了,江壽天肯定知道!”
“這個我們不太清楚了。”警察說。“即使嫌疑人沒有殺人,藏匿屍體也涉嫌了毀壞屍體罪,我們在全力追捕他。”
這幾天不知道幾次從警局出來,江寒遠還穿着從學校離開那身衣服,整個人邋裏邋遢,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面貌。
他現在想洗個澡,清醒清醒,好多事在等着他處理……
江寒遠走了很久很久,總算走回了已經不能稱為家的地方。
樓上的腳步聲讓江寒遠緩過神來,抱有一絲期待地直奔上樓。
看見的是許久不見人影的江壽天。
“江壽天!”江寒遠瞪着猩紅的眼睛,“你做了什麽!你不是人!”
江壽天沒想到江寒遠會回來,畢竟樓下還有封條,連房子的主人都不能随便進入。
他在收拾着東西,回頭說:“江寒遠,我還想問問你做了什麽?!舉報你老子我,不怕天打雷劈?”
“為什麽不是你去死?”江寒遠說。
江壽天停下手裏的動作,面對面說:“你說什麽?!”
“我說,”江寒遠大步向前,揪着他的衣領說,“為什麽不是你去死?!你還我媽媽!”
江壽天攥住江寒遠的手腕,“我沒殺許慧!我不可能殺她!”
“那天只有你和她在家!”江寒遠被仇恨蒙蔽了心智,“要不是你,我媽媽怎麽可能出事?!”
江壽天的臉被衣領勒得漲紅,“那天我們吵架了,我一氣之下離開了家,回來就看見她……她……死在了我的面前,那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可怕的畫面。”
江壽天臉上露出了濃濃的哀傷感。
“為什麽把她埋在院子裏?”江寒遠松開他,捂着難以順暢呼吸的胸口。
“第一是私心,第二是不希望在當時傳出有關于我的醜聞。”這是江壽天對江寒遠說話最平靜的時候了。
“醜聞。”江寒遠複述了一遍,“你覺得這件事是醜聞嗎?!”
“許慧以前是律師。”江壽天整理了一下衣領,“她知道我很多事情,如果她的死被發現,那麽連帶着,我的事也會敗露。”
“你真的是個……畜生。”江寒遠隐約有預感是什麽事,江壽天這個沉浸在名利場中的校長做得或許并不幹淨。
許慧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所以她很矛盾,那天激烈的争吵,不僅因為離婚,還有許慧向江壽天的攤牌。
江壽天無比凄涼道:“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殺了許慧,但都忘了我有多愛她,我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她和你有更好的生活,我錯了嗎?”
江壽天總是對江寒遠說“做錯了什麽”“有什麽錯”“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江壽天這幾個問題想了這麽多年,還是沒有一個明确的答案。
江寒遠已經沒有力氣回複他了,失魂落魄地離開。
“許慧死了,我有再多的錢,再多的權也沒用了!都是你的!都留給你!我不怪你!謝謝你幫我解脫了!”
“瘋子。”江寒遠忍不住回他兩個字。
畜生、瘋子,是他對江壽天說的最後的話。
次日,江寒遠路過江壽天的房間時,踩了一腳的血,他在推開門的前一秒都沒有想到,江壽天會自殺。
江寒遠看清了江壽天的死狀,拿出手機給警察撥通了電話。
“喂?這裏是警察局,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
“喂,您好?”
江寒遠幾次想開口,發現無論如何出不了聲,好在警察很耐心,一遍遍地詢問他是否因為特殊情況無法對話。
“可以到我家來嗎?”江寒遠聲音嘶啞道,“我爸死了,自殺的。”
別墅區有人反應,為什麽最近小區裏警笛聲不斷。
“诶,那戶出什麽事了?”
“一對夫妻死啦!丈夫把妻子殺了!然後丈夫怕擔責,自殺了,他好像是致遠高中的校長?”
“我朋友的兒子就在那所高中讀書!我朋友也是致遠的股東,那校長還欠我朋友不少錢呢!”
“哎,那錢怕是還不上咯!現在他們只剩個兒子,一個人怪可憐的。”
江寒遠不記得那幾天是怎麽度過的,不論是辦手續,警察局和火葬場兩頭跑,都是他一個人在處理,他是未成年人,會有相應的社會援助,但他家的事,誰聽了都覺得晦氣。
何阿姨很想幫助他,很多事她也無能為力,她一有時間,便會陪着江寒遠。
江寒遠好像失去了基本的語言能力,在外處理事物,能用點頭和搖頭來回答的,絕不多說一個字。
倒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他一直覺得很累,他現在生活中最清晰的事是睡不夠的覺和醒不了的神,以及心髒偶爾的抽痛感。
忙碌的生活讓他想不起別的,他太累了,只想把一切忙完,找個地方睡到地老天荒。
處理完最後的手續,江寒遠和何阿姨從警局出來。
何阿姨看着短短幾天瘦脫相的江寒遠,疼惜不已,“小遠,到何阿姨家裏來吧,我照顧你。”
“謝謝何阿姨,不用了。”
這是江寒遠最近說得最多的三個字他不想太麻煩別人,如果不是沒到十八歲的年齡,他大概可以一個人将這些塵埃落定的事處理好。
江寒遠眨了眨眼,用力擠出一個小笑,“江壽天好像欠了不少債,我去你家只會給你添麻煩。”
“我……”何阿姨眼裏閃過一絲愧疚。
如果有條件,她願意傾盡所有幫助江寒遠,但現在是不現實的,她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
江寒遠理解,故作無事道:“何阿姨,不用太擔心我!我是未成年人,他們不會對我怎麽樣,我先回去休息了!”
江寒遠攔了一輛車,不顧何阿姨的勸阻,上車報了別墅地址。
“這個地方,”司機駕駛着車,欲言又止,“最近好像不太平啊。”
不太平的不是這個地方,而是江寒遠支離破碎的家。
江寒遠默默看着窗外,話痨司機自說自話着,“聽說發生了兩起命案!傳得那叫一個玄乎,什麽他殺謀殺,太吓人了!不知道兇手抓到了沒有?哎,現在這麽太平的世道,怎麽會發生這些事。”
江寒遠感覺看什麽都是灰蒙蒙的,于是收回視線。
“小兄弟,你住那兒的?有聽說嗎?”司機很好奇。
“有,”江寒遠淡淡道,“我家的事。”
只是幾個字,讓司機再沒有和江寒遠說過一句話,開到了小區門口,江寒遠下車的瞬間,他一腳油門便把車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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