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結案後,撤掉警戒線的家裏,江寒遠久違地躺在自己床上,身心俱憊卻怎麽也睡不着。
拿出手機一看日期,距離事情發生,已經過去了十多天了。
那些認識江壽天,平時對他很熱情的叔叔阿姨,沒有一個人打電話詢問他的情況,學校裏除了黃宏瑜,沒有一個人給他打過電話。
江寒遠好像一夜之間被全世界遺棄了。
有一個人……
江寒遠在忙碌中偶爾會想起來。
顧泊舟。
江寒遠給顧泊舟撥去電話,他以為顧泊舟會很快把電話接起來,直到聽見那機械女聲在說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是給許慧打電話。
江寒遠連滾帶爬地跑出家門,到了顧泊舟家門口。
按了很久的門鈴都沒人響應,招來了在巡邏的安保人員。
“這戶搬走幾天啦!”安保說,“有什麽事打電話問問吧,這兒已經不住人了。”
江寒遠又按了兩下門鈴,終于想起來他對顧泊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了。
“我只是好奇而已,別當真。”
顧泊舟真的不當真了,他毫無征兆的消失了?
顧泊舟生氣了嗎?
可是顧泊舟說過,永遠不會對他生氣,除非……
顧泊舟還會回來嗎?
江寒遠不敢相信,他在顧泊舟家門口站了很久,等到日落西山,也沒等到想見的人。
翌日,想起自己是一個學生的江寒遠久違地回到學校。
他是最早到學校的人,在教室找了一圈,發現自己的桌椅不知為何被搬到了最後方,于是他就在後方坐下,趴在桌子上開始補覺。
陸陸續續有人來教室了,他聽見嘈雜的腳步聲在他四周徘徊,還有很多人的讨論聲,聽得模模糊糊,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等老師進教室了,江寒遠擡起沉重的眼皮,看向講臺。
班主任看見他,欲言又止,選擇先好好上課。
江寒遠始終看着前方,大片的後腦勺似乎在克制着回頭看他的沖動。
前面坐着的人是黃宏瑜,江寒遠拍了拍黃宏瑜的肩膀。
黃宏瑜動了動肩膀,向前坐,江寒遠手碰不到了,又用腳踢了踢他的椅子。
黃宏瑜煩不勝煩地回頭,“別碰我!”
“你怎麽了?”江寒遠收回腳,“我想問……”
“你爸騙了我爸很多的錢,”黃宏瑜壓低聲音說,“我們家現在被你爸害慘了。”
“多少錢?”
“一千萬,說是入股新校區,”黃宏瑜說。“你爸現在死了,法院清查他的資産,大量金額不翼而飛!我家也快玩完了!”
江寒遠不知道說些什麽好,直覺告訴他,與江壽天有合作的,不止黃宏瑜一家。
到了下課,班主任讓江寒遠單獨去辦公室一趟。
江寒遠從座位起身時,黃宏瑜忍不住和他搭話。
“看在兄弟一場,有件事我必須給你說,”黃宏瑜組織着語言,“不僅顧泊舟轉學了,孟培也轉學了,顧泊舟被孟培打成了重傷,但很奇怪,顧泊舟家裏人沒有向孟培索賠,而是給他辦理了轉學手續。”
江寒遠捏着桌角,強迫自己站穩,“重傷?傷到哪裏了?”
黃宏瑜回憶道:“好像滿身的血,聽說警察來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吊着,但孟培是未成年人,他的那些打手比孟培年齡還小,也是未成年。”
江寒遠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緊咬牙關走向教室門。
咽下喉嚨的腥甜,江寒遠到了教師辦公室。
班主任開門見山道:“江寒遠,江校長的事,對我們學校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老師,你的意思是我沒辦法在這裏讀了?”江寒遠什麽事都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我不是這個意思,”班主任喟嘆道,“不管江校長發生了什麽事,你永遠是我的學生,你可以接着在這裏讀下去,高層問起來,我會盡力為你說明情況。”
江寒遠低着頭,誠懇道:“謝謝老師。”
他這個樣子,像極了平時畏手畏腳的顧泊舟,可是他已經沒什麽東西可以失去了。
“我是想對你說,”班主任手放在江寒遠肩膀上。“不管生活給了你怎樣的重擊,努力面對它,如果很難擊垮它,那就別讓它把你擊垮。”
換作以往,江寒遠只會覺得這是一口吃下會營養過剩的雞湯,今時今日,他覺得這雞湯比珠寶的價值更高。
不能擊垮挫折,也別讓挫折将你擊垮。
江寒遠灰蒙蒙的世界有了一絲的微亮,他回到教室,再沒有在教室裏睡過懶覺,每節課都認真聽課。
他想讓自己充實起來,不去想別的事,只是在晚上的時候,會想到顧泊舟。
他每晚都會做噩夢,有時是遠遠看見被一堆人圍住毆打的顧泊舟,有時是倒在血泊中的許慧。
還夢到過江壽天,在抱着許慧的屍體絕望痛哭。
江寒遠逐漸瘦成了誰都可以欺負的模樣,性格也變得很孤僻,跟誰都說不上一句話。
因為班主任的理解,他免受了很多同學間的冷嘲熱諷,加上不主動惹事,很快成為了班裏的隐形人。
他很少去食堂吃飯,每天吃的最多的是校外一家漢堡店,他總是點最便宜的雞腿堡,能填肚子。
坐在靠窗的位置,江寒遠一口一口吃着常年一個味道的漢堡。
江壽天名下的房産被法院拍賣了,他一周七天都住宿舍,目前那間宿舍只有他一個人住。
他本來不缺錢的,但他的銀行卡也屬于江壽天的資産,被一并凍結。
江寒遠吃下最後一口漢堡,想着趁周末去做點兼職,賺些生活費。
這是他活了十多年,第一次考慮生活費的問題,估計以後還要考慮很多年,人活着就還有辦法,一日三餐是必須考慮的問題。
目前唯一的出路,只剩下好好讀書,考一個大學了。
用紙巾擦了擦嘴角,江寒遠對着空氣說:“顧泊舟,我挺喜歡吃這家漢堡的。”
他越來越能理解顧泊舟了,顧泊舟的窘迫還有顧泊舟的怯懦,他現在一一嘗遍其滋味,可這一切來得太晚。
這是懲罰嗎?
“我真蠢,”江寒遠把桌面收拾幹淨,“以前還總是嘲笑江壽天的假深情,原來我自己也是……裝得很。”
回學校的路上,江寒遠碰到了等他許久的何阿姨,何阿姨看見他了,雙手握住他的手。
“小遠,你怎麽瘦成這樣了?為什麽不接我電話?”何阿姨急得快哭出聲音來,“你這樣,我怎麽和慧慧交代啊?”
江寒遠好久沒和真人說過話了,張嘴半天發不出一個音,只是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何阿姨的手背,示意自己沒事。
何阿姨說:“小遠對不起,我要回老家了,我在晉市找不到工作了。”
江寒遠低着頭說:“對不起。”
因為何阿姨在江家做過家政,家政公司的系統裏有記錄,晉市沒有人願意再雇傭何阿姨,而何阿姨的歲數,除了做家政,輕易找不到別的工作。
何阿姨抹着淚說:“不怪你小遠,以後經常聯系阿姨,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帶你離開。”
“我理解的。”江寒遠感動地看向她。
何阿姨在走之前朝他口袋裏塞了一個信封,江寒遠把厚厚的信封拿出來,不需要打開就知道裏面是可以解決燃眉之急的現金。
雖然不可能回到原來的消費水準,但這些錢,足夠江寒遠到大學的生活費。
這是何阿姨的辛苦錢,江寒遠不想收,但他根本追不上鐵了心要把錢給他的何阿姨。
江寒遠只得心懷感恩地把錢踹在兜裏,小心翼翼地回到學校,在路上,他有些口渴,走進超市習慣性地想拿平常最愛喝的礦泉水,但看了眼價格,又把玻璃瓶裝的礦泉水放了回去。
離學校大約三百米的位置,等了兩三個社會人士,他們有等待的目标,當江寒遠出現時,其中一個人拿出一張照片仔細和他比對。
“你是江寒遠?”那人不确定地問。
江寒遠點了點頭,腳步沒停地向學校裏面走。
他們擋在了江寒遠面前,江寒遠退了幾步,“我不認識你們。”
“我們認識你!江壽天的兒子!”中年男人激動地說,“他欠我們很多血汗錢!不能就這樣算了!”
“江壽天死了,他欠的錢和我沒關系。”江寒遠說這句話的時候底氣不足。
不可能沒有關系,江壽天在世的時候,他花的每一分錢,都是江壽天的,而江壽天的錢,可能來自于一個個像中年男人這樣的人。
中年男人說:“你要想辦法還我錢!我們家就等着這些錢過日子了!”
“憑據呢?”江寒遠說。
“憑據,”中年男人對旁邊的人說,“快給他看!”
同樣走投無路的幾個人從兜裏掏出了與江壽天相關的合作證明,江寒遠不太能看得懂,他們好像是新校區建設的工人,他知道底下的簽名,的的确确來自于江壽天。
“我沒有錢還你們,請你們耐心等待法院拍賣我家房産。”江寒遠把憑證還給他們。
他們不依不饒道:“你怎麽可能沒錢,你身上穿的都是名牌!”
“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江寒遠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口袋,“你們再等幾年,等我工作了……”
他的社會經驗太少,很難處理棘手的問題,江壽天再不好,也幫他抵擋了很多的風雨,讓他做了很多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江少爺。
現在的他,什麽都不是。
他摸口袋的動作落入中年男人的眼裏,中年男人見溝通不了,直接上手去搶。
那個厚實的信封被中年男人搶走,江寒遠大喊道:“搶錢了!”
“沒有搶錢!這本來就是我們的錢!”中年男人也不跑,而是紅着眼睛說,“小兄弟,你行行好,我就等着這些錢治病,不然我要死啦!”
聽見這個字眼,江寒遠放下了手,看着他們帶着錢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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