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京城城門,的确比通城要大得多,闊氣得多。門口守衛軍也一列一列,來往百姓數不勝數。

姜秉兒低頭看了眼自己。裙擺上是泥濘,鞋底也沾着泥土。

她從臨泉鎮租了個牛車前往京城。說是要走五天。前幾天還算好,晴空之下有些炎熱,倒也挨得住。

只是距離京城就十裏路的地方時,前一刻還晴空萬裏,後一刻灰悶悶的雲層擋住太陽,一陣悶雷聲過,大雨唰唰地下。

好賴有個遮擋的地方,不至于叫她淋濕,但是踩着濕漉漉的地面,到底是把她幹幹淨淨的細棉裙和繡花緞鞋弄髒了。

姜秉兒從家裏走時翻了好一會兒的衣裳。早年的錦繡華服倒是有不少,她一件一件換上,最後又一件一件脫下。

最後還是尋了一身日常簡單又體面的。到底是不願讓人看見她太狼狽的。只這下好了,半點體面都沒了。

她捏了捏鼻梁,認了命。

罷了,只要她是姜秉兒,在雲溪奉面前有沒有體面都不重要。

說不定她提出要求的時候,那位大将軍就直接送她歸西了呢?

無所謂了。

進了城門,想要找言福坊還算容易。

她生得漂亮,嘴又乖。尋了個面善的大爺問了問,大爺給她指了路,還十分熱心要幫她拿小竹簍。

“年輕小姑娘,背着這個不好看,我幫你拿。”

大爺力氣又大,人始終笑呵呵,還給姜秉兒指路,甚至帶了她一截,她沒好意思拒絕。

得了熱心大爺指路,一路走走停停,還真讓姜秉兒順利的摸到了言福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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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福坊裏都是高門貴族,主家出門皆是馬車轎子。采買的丫鬟仆婦都是順着小巷步行。

姜秉兒初來乍到,在言福坊走了片刻就引起了人的注意。

漂亮的年輕姑娘,衣着又粗糙,出現在這種地方實在是惹人眼。

前頭有一輛四匹馬拉着的馬車緩緩而來,前後簇擁着不少仆從侍女。

此處寬闊的路面鋪着整齊的青石板,一側還有留有溝壑,旁邊是一排整齊又精致的花草。

她反應很快讓開兩步,直接貼到花草邊。

她想了下,還低下了頭。

而那馬車居然在她身邊不遠處停下。

镂空雕花的隔斷窗被推開,一個稚氣又可愛的丫鬟朝姜秉兒揚了揚下巴。

“你來找誰家的?”

姜秉兒有些猶豫。

但是言福坊很大,左右羅列是很整齊,正門偏門分布羅列,在沒有門匾的情況下,可能繞府走一圈也找不到們在哪邊。

這丫鬟看着養得很好,該是在主子面前得臉的。那肯定知道将軍府的位置。

“不知将軍府怎麽走?”

姜秉兒話音剛落,那丫鬟瞪大了眼,隔斷窗啪地一下合上,發出好大一聲響。

片刻,重新推開隔斷窗的,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

“哪個将軍府?”

這裏還有幾個将軍府嗎?姜秉兒有些迷茫,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雲……大将軍府。”

男子聽到想聽的,眼睛都亮了。他好奇地盯着姜秉兒,看得仔細,卻沒多問,将秉兒想要的答案給了她。

“順着走,第一個岔路左轉,走到頭。”

姜秉兒客氣道謝。

得了答案就好找許多。不過片刻,她就找到了雲大将軍府。

七層漢白玉臺階,左右兩個威武石獅子。在往上,是朱紅大門。

姜秉兒遠遠站在路的另一端,擡眸認認真真看着高門之上的牌匾。

大将軍府。

大将軍。

前幾年戰亂,聽說還是皇子的新帝出征慘遭埋伏,是當時只是校尉的雲溪奉救了他。之後兩年他替新帝南征北戰,成為新帝的左膀右臂。年不過二十一,被封大将軍。

是守護戰亂之中百姓,鎮守疆土的大将軍。

姜秉兒低頭看着自己鞋面。泥土幹在鞋幫上,髒髒的。

她提裙蹲下,把背上竹簍放下來,從裏取了一條棉帕來,細細将鞋擦幹淨。

想擦一下裙擺,最後還是作罷。她收起帕子重新背上竹簍,慢慢地,朝那大将軍府走去。

走到七層高高臺階下,她仰起頭。

朱紅大門高而巍峨,與她有着雲泥之別。

就算是當年富甲一方的姜家,面對朱門,那也是高不可攀。

更別提是現在的她了。

她咬着唇,心下發憷。

若是敲了這扇門,就要見到……雲溪奉了。

雲溪奉不會給她好臉色的。

畢竟那幾年,正是她最嬌氣壞脾氣的時候。總會故意作弄少年時的他,怎麽欺負都欺負不夠。

她最喜歡看冷靜自持的少年因為她的作弄,眸間染上惱怒,卻又對她無可奈何的樣子。

那時候她是通城最矜貴的姑娘,他是一個任她玩弄的奴隸。

當年離開姜家之後,雲溪奉一路爬到權利的最巅峰。曾經買下他,将他作為童養夫的姜家,與他而言該是他過去最大的恥辱。

現在的他權傾朝野。想要一個人的命,輕而易舉。

姜秉兒猜測,雲溪奉最想殺的人名單裏,她該是排在前三列的。

躲都躲不及,先下好了,被逼到走投無路,她居然要來求他。

姜秉兒在心中默默回憶了好一會兒的三妹。

到底是自己看着出生長大的妹妹,總要為她拼一把的。

姜秉兒長長吐出一口氣,心跳砰砰快。

她鼓足了勇氣,一步一步踏上七層臺階,站在朱門下的她,嬌小又單薄。

風一吹,她打了個寒顫。

而後,她眼一閉,擡起手,袖子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砰、砰、砰。

獸首門環被叩響。

她等候片刻,朱紅大門被拉開了一個縫隙。

年過五旬的阍人眼神銳利,看清楚叩門人,目光上下掃視姜秉兒。

姜秉兒攥着手心,任由他打量。

“我找雲溪……雲将軍。”

阍人不過一眼就将姜秉兒看了個透徹。

美貌,膚白,儀态很好,比京中貴女不差什麽,甚至相貌可以說,是他見過最惹眼的一個。

這樣的少女卻穿着尋常人家的棉布裙,裙擺甚至泥濘點點,背上還背着一個簡陋的竹簍。

“姑娘姓氏名誰,可有拜貼?”

姜秉兒擡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拜貼沒有,但是你可以和将軍說,我叫……我姓姜。”

阍人眯着眼随口說了句。

“稍侯。”

說罷,大門再次緊閉。

姜秉兒心跳快得她呼吸都有些急促。

等一下,等一下就要見到雲溪奉了。她該怎麽辦?

是不是見到他的瞬間,她要納頭便拜,最好給他跪下,哭天喊地認個錯?

想了想,姜秉兒掐滅了這個想法。

雲溪奉是多執拗的性子,她是清楚的。

若是他想動手,留不過她到明日。

哭喊也好,跪下求饒也好,都沒用。

等死吧。

姜秉兒在門外等候了片刻,片刻又片刻,她估摸着時間,有兩刻鐘了。

不過府邸大,傳話有些時間也正常。

姜秉兒站累了。旁邊有兩腰粗的白玉石柱,她索性站在柱子旁靠着。

如果雲溪奉現在位高權重,不把她當回事的話就好了。将休書給他,他也能省心吧。

姜秉兒等了許久,等到自己有些犯困,眼皮下耷的時候,朱紅大門緩緩被拉開。

她立刻站直了身體,轉過身去。

幾個年輕的小子提着劍在前開路,高挑的男人輕擡步跨過高高的門檻,一身黑衣,腰間一條金色革帶束着他窄窄的腰。

他手中提着一把劍,大步走了過來。

姜秉兒仰起頭,恍然間發現,雲溪奉長高了不少。

當年的少年比她高大半個頭,如今的他許是比她高出一頭了。仰着頭甚至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不知為何,見到他的一瞬,姜秉兒就認出來,這是曾經在她手上,被欺負狠了的雲溪奉。

将軍府的正門外從來不敢有人靠近。

驟然出現一個妙齡貌美少女,旁的幾個小子沒忍住投來視線。

雲溪奉側眸。

他眉梢似藏有冰雪,眼眸淡淡,比起少年時眉間陰郁,似乎少了些情緒,冷淡的像極了畫中人。

一眼,兩人四目相對。

姜秉兒下意識屏住呼吸。她咬着唇。

“雲……”聲音小,又抖,連她自己也沒有聽清。

雲溪奉似乎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短暫一瞥,淡然收回視線,他腳下并未停下,大步走下七層臺階。

男人衣角帶起的一陣風,涼透了姜秉兒的心間。

她的手垂在袖中,藏不住的有些顫栗。

呼……

不記得她了。好事,是好事啊。

但是如此一來,想要直接去找他說什麽休書,只怕是不能了吧。

等待讓她腳下麻木。

姜秉兒垂眸,擡手悄悄在自己嘴角扒拉了一下。

被無視是好事,要笑。

她笑不出來。

姜秉兒在這高門大戶下幾乎是陽光下的灰塵,無處遁形。

她轉身疾步離開。

雲溪奉面無表情走出一段路,越走,下颌繃得越緊,攥着劍的手捏得指節發白。

雲溪奉喉結滾動,側眸看向自己的副将,眼神陰沉:“看見門口的人了嗎?”

副将有些摸不着頭腦:“看見了,一個年輕……”

話未說完,雲溪奉微微閉眼,再睜開眼。

侍從早就牽着馬在等候,還有兩步。

雲溪奉驟然停下腳步,轉身。

“将軍,陛下急召,耽誤不得!”

副将在一側不知将軍怎麽轉了身,順口提醒了一句。

雲溪奉想起來自己眼下的要事,他目光掃過自己随侍的小兵,指了一個機靈的。

“把夫人請進去。”

說罷,他不再猶豫大步走到馬匹旁,翻身上馬。

小紀眨巴着眼,哪裏來的夫人?不會是門口那位漂亮的姑娘吧?

小紀反應快,連忙回頭去。門口此刻已經不見了人。吓得他拔腿就跑,沿着路追了一截,還真讓他追到了。

剛要張嘴,瞧見前面背着竹簍的姑娘梳着雙髻,到嘴的話改了口。

“姑娘,将軍請您進府。”

姜秉兒本以為沒了希望,離開将軍府,越走越垂頭喪氣。沒救了啊……

乍然聽見身後的聲音,她回過頭,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忍不住翹起。

又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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