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雲溪奉回來了。姜秉兒這幾天的悠閑日子算是到頭了。

他一回來,先來雲三夫人院中,去問了嬸嬸的好。離開前叫上了姜秉兒。

姜秉兒下意識地不想去,雲溪奉倒是知道用什麽能帶走她,簡單地說和臨泉鎮有關。

這下不用人催,姜秉兒扔下花盆颠颠兒就跟了上去。

雲溪奉令小紀先送她去書房,自己先一步更衣梳洗去。

姜秉兒聞到了他風塵仆仆的氣息,自然猜到他許是一路奔波。讓她一個人先去書房,就老老實實先去了。

依舊是她去過一次的書房。不同的是書房中已然多了一張椅子,長案上少了不少書冊,多了一些信函。另外還多了一盆綠植。樹葉上還有水珠,明顯就是姜秉兒剛剛在雲三夫人院中澆水的那一株。

她扭頭,支摘窗是打開的,窗外只有一片空曠,最多就是周圍的竹子晃一晃簌簌聲。

姜秉兒假裝沒看見,趁着雲溪奉還沒來,伸手在有些蔫兒的枝葉上戳了戳。

書房這種地方,雲家是不允許侍女進來的。守在外頭的小紀接了侍女手裏的茶托,敲門進來。

長案旁專門騰出來了一個空位。案上空了不少,小紀上了兩盞熱茶并一碟瓜果,下意識有些難以想象,素來嚴苛的将軍居然會允許吃食一類進入書房。

這位姜姑娘……到底是什麽人?

姜秉兒謝過小紀,坐着飲茶等了片刻。

雲溪奉卻是從半壁石玉屏風後推開暗門出來的。

姜秉兒下意識起身理了理衣袖。

他許是剛沐浴過,一身淺淡的藍衫,腰系金色繩墜,長發還未幹,随意挽了個單髻,額前甚至還有些水珠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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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奉一身水汽,拉開黃花梨燈挂椅,落座,熱茶不夠溫度,他并不介意,一口飲盡。

空的茶盞被推到一側,他嘴唇本就生得薄,被茶水潤過,顯露出一層緋色。

長案上他手肘一側擺放的信函有些亂,他随手取出一份瞥了眼,指尖一彈,落到姜秉兒的案前。

“冉家事已經解決。你看看。”

姜秉兒接了信函,封面上寫着姜字,她沒有第一時間拆開看,卻是詫異地擡眸盯着雲溪奉。

剛沐浴的他洗去風塵仆仆,倦意卻藏在他眼角眉梢,他修長的指抵着額頭,濕漉漉的碎發貼着額角,水珠潤濕了他指腹。

姜秉兒忽然想到,若是她坐牛車來往與臨泉鎮和京中,單程要個五六天。但是如是騎馬……來回五六天也有些太快了吧?

她居然在想,雲溪奉不會是親自去臨泉鎮幫她解決冉家之事吧?

嘴唇動了動,她想問,猶豫了下低頭拆開信函。

信函裏薄薄一頁,是她姨娘的字跡。

開頭第一句就給了她迎面暴擊。說見到了雲溪奉。

後面的姜秉兒幾乎看不太進去,只知道冉家做的局被找到了證據,被雲溪奉反手送到府衙,冉老爺已經被下獄。姜二爺和姜三妹都被救了出來。

她看到最後,匆匆折起信。

雲溪奉親自去處理了。原來他這一趟急匆匆的外出,卻是去将臨泉鎮的隐患解決了。

“多謝将軍。”姜秉兒真情實意地道謝。

這件事說難不難,但是難得是雲溪奉親自前往處理。此後冉家不會再是後憂。

她着實松了口氣。雲溪奉的态度大概能看出來,他已經看淡了當年的舊事。起碼對她沒有報複之心。能替她解決這件事,起碼也是懷有善意的。

她不由得反思當年的自己,難得心生愧疚。

他是心思純粹的好人,不像她,可壞了。

“別急着道謝。”

雲溪奉一路奔波,一杯茶飲盡,撥開瓜果吃了些填腹。其中有一個橘子,他指尖一扒拉剝開完整的橘皮,修長的指一擡,整個橘子送入口中。

後槽牙一咬合,他眼神銳利,直視着姜秉兒。

有一瞬間,姜秉兒仿佛聽見橘子汁水爆濺的聲音。

她下意識抖了抖,默默縮了下脖子。

他仰起脖子,喉結滾動,整個橘子吞咽下去。而後眼角下垂,打量着緊張的姜秉兒。

“我親自替你做事,按照你的規矩,該怎麽填箋你知道。”

姜秉兒腦袋都發懵,盯着雲溪奉看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已經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慌忙低下頭去。可低下頭去不代表她就順暢了,咬緊下唇,在心裏默默罵了句蔫壞的崽兒。

這是當年她經常做的事。

身為姜家大姑娘,她在通城的權利可以說只比府衙的那幾位低一些。免不得被不少人求到跟前去。她很好懂,喜歡的人怎麽都願意給兜底,不喜的人,甩臉子就走,根本不在乎對方是誰。

就像是當初通判之子,圍着她打轉求個笑臉,姜秉兒看他笑得純良可每次見他總覺着後背發涼,就死活不肯與他親近。說甩臉子就甩臉子,甚至還甩過他一鞭子。

那是對外。對內,主要是對少年雲溪奉,那可謂是拿捏到尖兒。

雲溪奉有任何逼不得已需要她出面的事,姜秉兒都會喜滋滋地取來沾花長箋與筆墨,讓他寫上自己某年某月有求于姜秉兒,感激涕零,特提出願意供姜秉兒肆意差遣一次,絕不拒絕。

畢竟少年幾乎是不怎麽聽差遣的,想讓他心甘情願為她做些什麽,難的姜秉兒頭疼。

姜秉兒每次笑眯眯收起花箋,還會理直氣壯的對面無表情的少年說:“這可是你自己寫的,我可沒逼你。”

少年直接折斷手中的筆。

姜秉兒撒腿就跑。懼怕過後,又悄咪咪在窗外探頭,笑得像極了偷吃魚的小貓咪。

“晚上你來給我洗腳。”

這樣的花箋她有整整一匣子。差遣雲溪奉的事情從什麽洗腳,剪指甲,再到替她挽發化妝,這些都是不過分的欺負,最過分的當屬在成婚前的一次。

她險些逼得那位冷情淡漠的少年,露出最本能的獸性。

幾乎将她吞噬。

姜秉兒盯着長案上早就準備好的花箋,哽住了。

這就是風水輪流轉嗎?

現在輪到她來給雲溪奉寫箋條了。

無力反抗是一面,雲溪奉的确是親自前往臨泉鎮解決了冉家。有他出面,姜家人自然是不用擔心。讓她安心。

她自己取了筆磨墨沾墨,別別扭扭地在花箋上寫下最簡單的承諾。

前面的都不重要,這花箋的重點就是最後承諾。肆意差遣。

這是當初她給雲溪奉定下的內容,他不得反抗。如今她提筆來寫,倒是寫了自己最熟悉的這一句。

輪到雲溪奉來差遣她,她還不得反抗。

遞交花箋,姜秉兒心中還抱有期待。

如今的雲溪奉身份地位大不相同。周圍可供差遣的人很多。他不至于會真的來差遣她吧。

退一萬步來說如果真的差遣她。她也不見得會什麽呀。

她理直氣壯地想,雲溪奉清楚知道她有多無能,就算她辦不到,只能怪他不會選。

這邊姜秉兒緊張,那邊雲溪奉接過花箋看都沒有看一眼,等墨跡幹,随手夾在一本書冊中。

瞧着不像是現在就要使用職權的樣子。

她也松了口氣。

“……那個,丢了的那份休書……”

姜秉兒小心翼翼提及。

提起這個她有些心虛。到底是丢了一份休書,還是寫着雲溪奉的名字。一旦外傳,說不定會鬧出些不必要的麻煩來。

“無妨,我繼續派人去找。”

既然有了雲溪奉的承諾,那姜秉兒就沒別的可擔心的了。

她慢悠悠起身,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意。

“因為我的一些事叨擾貴府多日,實在是抱歉,我……”

她客套話還沒有說完,雲溪奉敲了敲桌案,告訴她。

“姜家人都在京中。”

姜秉兒下一句到嘴邊都說不出來,她震驚地瞪大了眼。

都在京中是什麽意思?

雲溪奉這一趟不單單是幫她……等等。

不會一開始見到她不是不想殺她,而是順勢而為,找到所有的姜家人,将他們一網打盡,再行報複之事吧?

她震驚心酸又茫然的盯着雲溪奉。

大将軍就是大将軍,心已經黑透了,這種手段都能想得出來,險些騙出她的愧疚來。

轉念一想能走到他這個地位的人,怎麽可能是心思純善的大好人。

不說別的,當年才十六歲的他,就騙的她闖下大禍,從此和他拴上一根繩子。

姜秉兒努力按捺住身體不自覺的顫抖,想說話,抖得聽不出音。

“你想……你要做什麽?”

雲溪奉聞言饒有興趣地看向姜秉兒。

“你肆意妄為,不受世俗約束,想要威脅你也只有血親。姜栖栖,你猜我要做什麽?”

姜秉兒下意識地想,他是想将姜家人全殺了嗎?

他的眼神裏好像沒有殺意。

不是,如果不是想将他們都殺了的話,那就是……報複。

報複她之前的種種行徑。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姜秉兒在心裏默默勸解了自己許久。也沉默了許久。

而後,她攥着衣裙,屈膝。

像當年的雲溪奉一樣,準備跪在他的面前。

她沒跪過父母以外的人,下跪,跪她曾經的奴隸,着實有些讓她難堪。

還未跪下去,雲溪奉的臉色已然鐵青,手中攥着一本書冊狠狠撇出,砸在遠處花瓶上。

瓷片開裂碎了一地,也吓得姜秉兒呆住。

“走。”

雲溪奉眉眸凝霜,冷冷地盯着屈膝欲跪的姜秉兒。

“現在就走!”

姜秉兒吓得腿軟,慫得很快,他說走她不管不顧轉身拔腿就跑。

沒跑兩步,身後有人大步追上來一把按住她的肩,将她翻了個身。

臉色蒼白的少女被按在門板上。

“姜栖栖,這會兒你怎麽就學會聽話了?”雲溪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姜秉兒小腿肚子都在打顫,她哭喪着臉都不敢回答。她敢不聽話嗎,生怕跑慢一步腦袋瓜兒都不在她脖子上長了。

“讓你聽話了嗎?”

姜秉兒被抵在門板上,呼吸急促。她眼睛裏幾乎都要閃淚光了。雲溪奉與她近近挨着,讓她一切情緒都無處遁形。

離得太近了,姜秉兒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以及他一身水汽帶來的潮濕。

“你……你到底想怎麽樣!”姜秉兒被幾次弄得心情崩潰,幾乎是小聲喊出來的。

雲溪奉的手緊緊握着少女的肩。薄薄的肩膀比前兩年的她要稍微圓潤一些,與她靠近了,那股子她身上淡淡的氣息圍繞着他。他情緒緩緩平複。

“姜栖栖,”雲溪奉低聲問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你找過我嗎?”

作者有話說:

覺着滾比較有力度但是真讓姜餅妹妹滾了,雲崽子就瘋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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