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姜秉兒在門口等了不多時,還真看見雲溪奉騎着馬又回來了。

這算是她哄回來的,自然是給足了笑臉。

“回來了,快去休息吧。”

雲溪奉定定看了她片刻,等小紀牽着他的馬離開,才低着聲問。

“真的?”

沒頭沒腦的話,姜秉兒聽懂了。

她咬緊唇,腦袋裏想了很多,但是最後還是微微點頭。

“真的。”

不休他。

一團麻線就一團麻線吧。

兩進的宅院足夠大。多給雲溪奉一間房不是問題。

姜家人甚至是專門騰出前院四間房來,一家子全都搬到後院去,把整個前院都給雲溪奉。

好在雲溪奉是個不愛熱鬧的人。

他就算被叫了回來住在姜家也一直在房中。只有小紀和另一個叫長青的在身邊服侍,平日裏并不打擾姜家人。甚至不去找姜秉兒,不去問她的話什麽意思。

只除了每天早晚用膳。

姜家人起初兩天都緊張到食不下咽。過了兩天才努力說服自己,這是姜家的姑爺,還沒拿休書的,那就是正經的自己人。一桌子吃飯,吃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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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秉兒原以為住在同一屋檐下,說不定要有不少的交集。但雲溪奉似乎只是借一個地方養傷。平日裏早出晚歸,偶爾遇上她,也不過是颔首,幾乎不與她說話的。

這也讓姜秉兒的胡思亂想暫停,将心思放在釀酒上。

這活計不算輕松。

最初的所有都要她自己一點點完成,旁人都幫不上什麽忙,也就是姜二爺成了出力氣的,幫忙運一下糧食,其餘的也叫他摻和不了。

釀酒的地方安置在後院的偏房,做這個又悶熱,又累人。整日裏都泡在其中,甚至吃飯都趕不上。

姜秉兒沉迷釀酒,不知道的是此間經常會有人來觀光。

雲溪奉晨起去點卯,此時還早,就會順勢繞到後院去看一眼。

偏房門開着,遠遠都能看見白霧缭繞,蒸汽一層一層飄。

那個在他記憶中一點苦都不能吃的少女,挽着袖子,穿着一身幹練的短襦裙,彎腰攪拌糧食,熱得小臉通紅。

他一般會看一會兒,看到她快發現為止。

不過姜秉兒一次都沒有看見他。

姜秉兒在白霧熱氣中将糧食鋪好,直起身龇牙咧嘴捂着腰扭了扭。

這活計真的很累。

她小時從不做活兒的,長大後也就是當年跟着老爺子學了半年。

驟然要全部撿起來弄,她身體有些吃不消。才短短幾天時間,就累得腰酸腿疼,胳膊擡不起來。

一步步從偏房走回廂房,姜秉兒衣衫一脫,鑽進浴桶舒舒服服泡着。

知道她累,姨娘和嬸娘每天都是早早替她燒的有水,就是她從偏房出來後渾身有酒香味,每次都得洗洗。

姜秉兒伸手搭在木桶邊緣,整個人也趴在那兒。

小臉被水一蒸,水嫩通紅的。

她在想,今天在釀酒時回頭,是不是看見了雲溪奉?

不太确定。不過她似乎有好幾天都沒見着雲溪奉了。

她身體往前湊了湊,水聲嘩啦。

靠着邊緣,腦袋也靠在手上,整個人很放松。

小紀說他受了傷,這兩天也沒有功夫問他。無論是在家的客人,還是以入贅住在府裏的姑爺,她的态度多少有些冷淡了些。

明天。

姜秉兒想,明天不用煮糧,明兒去問候問候他吧。

想的是挺好。

姜秉兒次日早起,去廚房要了個水煮蛋,坐在門檻外剝了一個白嫩嫩的蛋墊肚。而後起身拍幹淨衣裙,去了前院。

這幾日姜家人都縮在後院,前面門廊都不敢踏入一步的。

姜秉兒也在其中。這會兒順着門廊走到前院,她居然有種到訪他人家的錯覺。

主房門戶緊閉。

她理了理衣袖,站在廊下深呼吸,搓搓臉蛋,露出一個笑臉來。

這才開始敲門。

敲門三次,姜秉兒抿着唇忍不住用力錘了一下門。

門上沒鎖,她做好的心理準備早就煙消雲散,被一種陳舊的煩躁湧入心頭。她直接撞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此處本來是她住了幾天的,專門騰出來讓給雲溪奉。

這裏有什麽沒什麽,她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就像是雕花罩下有個洗臉木架,上面搭着一條絲帕。那是她曾經忘了收走的,如今架子上卻空了。

姜秉兒心中一緊,下意識聯想到了曾經最讓她難以回想的事情。

她幾乎是繃着臉,壓着怒氣疾步走進內間,直奔着床榻旁的箱籠去。

雲溪奉的屬下給他拿的有幾身衣裳,一黑一銀灰兩條鬥篷,幾雙革靴。

她猛地打開箱籠,那些屬于男人的衣服,這會兒都疊放在箱籠裏。

看見雲溪奉的衣衫,姜秉兒眨巴着眼,急促亂跳的心好像多餘緊張了。

姜秉兒有些愣神。

他沒忽然消失啊。

姜秉兒也說不好自己當下是一種什麽心情。總歸談不上美妙,也沒有多糟糕。

她只是惱怒自己的沖動。

姜秉兒嘆了口氣,轉過身去。

逆着光,高挑的男人穿着一身煙紫色衣衫,站在門口處,不知看了多久。

姜秉兒慌亂地眨着眼,她想說什麽,卻被雲溪奉的步伐先一步打斷思緒。

雲溪奉大步朝她走來。

落地雕花罩旁垂着的幔子被風帶起。

姜秉兒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可她本就橫沖直撞進了內間,身後只有一張床榻,退無可退。

此間不大,雲溪奉一眼就看見被打開的箱籠。

他有些不可思議,不知想到了什麽,回眸看向姜秉兒。

姜秉兒整個人有些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慌什麽。在慌對大将軍不敬,在慌自己闖空門,還是在慌,會被他發現。

“姜栖栖,你剛剛在想什麽?”他聲音有些沉,甚至是喑啞的。

姜秉兒移開視線,盯着支摘窗外的庭院。

“沒,沒想什麽。”

雲溪奉不信。她臉上最藏不住心事。惱怒也好,羞憤也好,甚至是害羞,都能讓他第一時間察覺出來。

就比如現在,她明顯是有些羞惱的,甚至有些難堪,不想讓他知道什麽。

或許是和他息息相關。

姜秉兒有些受不了這種被他堵着問的氣氛,側過身打算從他旁邊溜走。

卻被一把抓住手腕。

她愣了愣。

握着她手腕的手掌,比記憶中還要大一圈。

當年的他兩根手指能輕松圈起她的手腕,威脅她不聽話,就把她手腕掰斷。

現在的他手指修長,卻飽含力度,只是虛虛握着她的手腕,就讓她無力掙紮。

“我與你交換。”

雲溪奉有條不紊說道:“交換一個答案。”

姜秉兒下意識地要點頭。

“我一直在找你。”他直言不諱,而後緊緊盯着姜秉兒,不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那天……你找過我嗎?”

他不問那天過後。

那會兒的姜秉兒有多驕傲,他最清楚。也很清楚一旦離開,一身傲骨的小姑娘指定會把他的存在扔到犄角旮旯,再不過問半個字。

但雲溪奉總會奢望‘或許’的存在。

更何況他上一次問過,答案時刻牢記。

所以他只敢問,那天。

姜秉兒有些呆滞。在雲溪奉說他一直在找她的時候,是真的腦袋轉不過來了。

找她做什麽?當初他走得那麽灑脫,為什麽還要找她?

之前她會想是不是要報複,滅她滿門。可是看現在雲溪奉并沒有這種意思,他似乎還是記姜家救他的情分的。

那找她做什麽?

姜秉兒實在是找不到一個适合雲溪奉,适合他們之間的理由。

等又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姜秉兒忽然就不想告訴他了。

誰讓雲溪奉這麽過分,害得她以為他又一次不告而別。氣沖沖的她實在是太丢人了。

“沒有。”她倨傲地擡起小下巴。

會惹怒他嗎?他一直在找她,她卻說沒有。

撒謊很爽快,心虛也伴随而來。

讓姜秉兒沒想到的是,雲溪奉嘴角勾了勾,松開了她的手腕。

“跟姨娘說,我今日不在家用膳。”

他如此說了句,從姜秉兒身側過去,在箱籠取了條鬥篷,這才離開。

姜秉兒還站在原地。

他看出來了。

氣得她低頭踢了一腳箱籠。

之後幾天雲溪奉沒回來。

不過姜秉兒知曉他不是不告而別,随便他什麽時候回來都無所謂。

也趁着這兩天釀酒沉澱,她好休息了一下。

家中三個适齡弟弟妹妹,得早日安排讀書。

姜二爺和嬸娘的學問只能用一塌糊塗來形容,姨娘什麽都好,就是不會讀書。

而姜秉兒自己,正經書沒看過幾本,小的時候都被狐朋狗友哄着看不正經去了。

如果暫居在京中,倒不如給弟弟妹妹們請個夫子,或者去附近私塾讀書。

知道要去讀書,家裏三個小的就差滾在地上撒嬌耍潑了。但是姜秉兒的權威不容挑釁。

他們都知道必須是要讀書的,那就只能提出條件。去讀書也行,得讓他們出去好好玩幾天。

對此姜秉兒沒意見。

除她以外,三個大人帶三個孩子出去玩,三兩銀子是夠的,甚至有多餘的。

錢都塞給姨娘,免得家裏有個不自覺的,只怕有了錢,領着小的就進賭坊了。

姨娘和嬸娘也高興。她們都是通城人,打小向往過京中。能多玩幾天就要玩個爽快。

有姜二爺跟着,姜秉兒也不怕他們的安全問題。

自己留在家裏,将前幾日釀出來的酒一一品嘗,重新封罐,埋在地窖中去。

連着兩天都是三大三小六個人玩瘋了,天天喜滋滋地。

今兒出去是第三天,姜秉兒也吩咐了,今兒再玩一天就得收心了。

倒也不是別的,主要是家裏剩餘的銀錢不多了。

出去玩要花錢,玩幾天下來,三五兩銀子都沒了。

姨娘拍着胸口表示:“秉兒你安心,我們今兒早早就回來。”

姜秉兒也随他們去了。

她回到偏房,挽起袖子去将新的酒盛入陶壇中。

得一壇一壇的裝,這一批許是能出二十多壇呢。

她一個人在家也不着急,坐在小杌子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慢悠悠裝酒。

過了不知多久,遠處似乎傳來吵雜的聲音,伴随着夏兒尖銳的哭聲。

姜秉兒心下一晃,一壇酒沒放平穩,傾斜倒出,酒香四溢。

她鞋底踩着酒,酒香味萦繞她一身。

她腳下急匆匆沿着邊廊走出。

前院裏,跑得釵橫鬓亂一身狼狽的嬸娘抱着夏兒,一見到姜秉兒,二十幾歲的人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崔姐姐,崔姐姐和阿蠻被人當街搶走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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