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直到回到家中,姨娘都還在和姜秉兒嘟囔,怎麽什麽身份都不給那些小子說。他們可是明媒正娶,有婚書有戶籍的夫妻。

“姑爺瞧着是認這門婚事認我們這些親戚的,秉兒你就該好好告訴那些人你是誰。免得讓什麽小妖精鑽了空子!”

姜秉兒累了一天,姨娘說什麽她應什麽。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

她轉進轉出,還碰見了小紀。小紀笑呵呵說來幫忙看個門,自己就摸了個雞蛋馍馍,坐在門檻去了。姜秉兒也随他去,還讓姨娘幫忙給他準備了一間房住。

臨了晚上,姜秉兒發現不只是姨娘,嬸娘也在陪着她來收拾被褥時,期期艾艾表達了對自家姑爺的一些期待。

“我瞧着姑爺是想跟你好好過的,秉兒,要不咱們……考慮考慮?”

也許是家中長輩們說了太多,姜秉兒晚上躺下入睡,夢裏都夢見了雲溪奉。

這個夢有些亂。大概是她當時和雲溪奉确定要成親了,生出壞心思想要将阿雲困在廢井裏,然後假裝是書中大俠從天而降,救下他,再威逼利誘他簽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免得他婚後不聽她的話。

姜秉兒作弄人的手段大都是跟着話本學,跟自己的狐朋狗友學,學到了就用在雲溪奉身上。

她在和雲溪奉胡鬧中,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如願,不如願反而讓她自己吃虧的,掰掰手指數出來的,廢井就是其中之一。

姜秉兒帶着雲溪奉去郊外山莊裏,說要他抓三只兔子三只小鹿,抓不到就去清理廢井的青苔。

少年一個工具都沒帶,徒手從後山抓了三只兔子,一只狼崽。說是這個時節沒有小鹿崽子。把白灰白灰的兔子和狼崽齊刷刷扔到姜秉兒跟前。

一把搖椅,一把瓜子,姜秉兒舒舒服服曬太陽,一下子懷裏被扔了個狼崽子,吓得她原地蹦起來。慌不擇路,腳下一拐就摔進了廢井裏。

好在廢井裏是有水的,淹到姜秉兒腰部,算不得很高,沒給她摔出好歹,只是渾身濕透又飽受驚吓,失了聲,叫都叫不出來。

井水冰冷,周圍全是青苔,腳下踩着不知多厚的淤泥,拔出腳都難。井壁烏黑,縫中生長着草藤,爬滿不知名的蟲蟻。陰冷潮濕中,姜秉兒叫不出聲,又想到自己為了捉弄雲溪奉,故意遣散了下人,根本沒人會發現她。

她擡手咬着手指,險些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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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窄窄的井口,少年探頭來看。

他的眼神如何,姜秉兒早就忘了。只記得自己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委屈湧上心頭,難堪地落了一滴淚。

十七歲的少年低頭确定她在,手一撐井口,利落地跳進井裏。

嘩啦一聲水花濺起,姜秉兒的位置被擠壓,她不願挨着井壁,就只能牢牢貼着雲溪奉。

“都怪你!”姜秉兒幾乎是立刻就能咬牙切齒的發出聲來,雖然因為寒冷聲音還在顫抖,可她到底是趾高氣昂地擡起滿是泥濘的鞋子踢了雲溪奉一腳。

也因此沒站穩險些跌倒。

比起不知什麽蟲蟻在爬的井壁,姜秉兒慌忙抱緊雲溪奉的胳膊,她還是覺着少年的身體更幹淨些。

當時叫做阿雲的奴隸少年不過是瞥了她一眼,任由她抱着。

“你下來做什麽,叫人來救我啊!”

姜秉兒明明很依賴他,死死抱着他卻嘴上說着嫌棄的話。

雲溪奉抿唇沒說話,看見她就直接跳下來,忘了其他。

沒有繩子,井口沒有別人,這下好了,從困住一個人,變成困住兩個人。

姜秉兒還是嫌冷。她穿的春衫,薄薄的一層,浸水後貼在身上,難受。

和她不同的是,雲溪奉的身體是暖和的。

她眼珠一轉,頤指氣使地吩咐:“把我抱起來。”

井水這麽冷,她才不要繼續泡着。

雲溪奉似乎才想起來她一直泡在水中,雙手掐住她的腰,輕輕一提,将姜秉兒從泥濘中拔了起來。

抱起來後,姜秉兒松了口氣,下一刻,卻被少年抵在井壁上。

後背驟然一涼,飕飕潮濕侵染了她。刺激地她渾身一顫。

攥着雲溪奉肩頭的手也跟着用力。

“你做什麽呀!”

雲溪奉懶得回答,握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提,幾乎是舉到姜秉兒與他視線同平。

“腳,爬上來。”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有些沙啞。

姜秉兒立刻反應過來。抱着的話,他似乎很難在窄小的井中将她橫抱起來。畢竟此處太窄,只是他們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就幾乎填滿了井中空間。

他是要豎着抱她。

可是,腿……爬上來,指的是爬到雲溪奉的身上嗎?

姜秉兒悄咪咪低頭看了眼。

雲溪奉個子高,井水不過淹沒到他的大腿,腰部以上都是幹淨的。有些潮,也都是被她弄濕的。

姜秉兒的想法很簡單,她弄髒雲溪奉,她就不吃虧了。

立刻擡起雙腳,牢牢盤在少年的腰上。

雲溪奉提起她的腰摟在她身後,将她抱緊在自己懷中。

她盤在雲溪奉的懷中,腳下沾不到水。但是後背涼。

“我不要貼着井壁。”

姜秉兒有了雲溪奉就有了底氣,立刻抗議這個姿勢。

雲溪奉轉身自己靠着井壁。

姜秉兒這下高興了,剛想得意地哼唧一聲,又發現自己的臉在雲溪奉肩膀旁,一眼就能看見井壁上的青苔和蟲子。

她立刻皺起臉,再次不滿。

“我不要看見髒東西。”

少年似乎輕啧了一聲,一只手松開她,擡手按在她後頸,直接把她臉蛋按到他懷中。

“不行,這個姿勢我腰難受。”姜秉兒想往下溜一截,卻被雲溪奉一把按住,少年終于冷下聲來。

“再往下一寸,我就咬你。”

姜秉兒眨巴着眼癟嘴,哼哼唧唧了兩聲,見雲溪奉是認真的,這下才老實下來。

少年人的體溫高,懷中又只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姜秉兒趴在他懷中,下巴搭在他肩頭,臉蛋貼着他的脖頸,能聽見他呼吸聲。

不多時,她全然沒有了伸出廢井之中的危險緊張感,昏昏欲睡。

這種時候,她還記得擡擡手,在雲溪奉的臉側扒拉一下,哼哼唧唧地表示。

“你放心,等你以後嫁給我,我會好好對你的……”

這一覺睡醒,姜秉兒坐在床上發呆,險些沒反應過來如今是何時。

還好,有人替她解決了時間問題。

“秉兒,外頭有人敲門,是個老頭,說是姓趙,來賠禮道歉的。”

小紀起得早,在院子到處走走看看,最先發現候在門外的趙閣老,他身後還帶了不少人,不少禮,看起來是溫和有禮的,但是小紀是啪地關了門,跑來叫已經起了身的姨娘去請姜秉兒。

姜秉兒還在揉眼睛呢,姨娘推門進來說了這麽一句,她什麽困意都沒有了,立刻翻身下床。

“昨兒綁了你的是他兒媳的弟弟。姨娘,要不要見人你說了算。”

崔姨娘一聽昨兒的人,先是膽怯了一下。

到底是知道在天子腳下敢這麽猖狂的,身後必然有人。

而後她挺起胸脯,叉着腰杏眼一揚。

“哼,讓他進來!我才不怕他呢,我家姑爺可是……”

話沒說完,對上姜秉兒的視線,崔姨娘底氣消失,忸怩地絞着帕子:“那……好賴是咱們家姑爺,威名在外,該用總是要用的嘛。”

姜秉兒推姨娘出去:“你若是見,那就請進來。我先洗漱,稍等就來。”

關上門,姜秉兒立刻換衣梳洗。

其實姨娘說的沒錯。

如果是在之前發生這種事,且不說會不會發生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單純是一個閣老登門來道歉,對他們姜家就不可能。

這一切的原因是雲溪奉。

因為雲溪奉帶着司衛給姜家出頭了。所以姨娘和弟弟才能輕易救出來,趙閣老才會帶着禮物上姜家的門。

姜秉兒推門出去的時候,想,到底是托了雲溪奉的福。

姜家的正堂布局簡單。不過上座左右兩把梨木太師椅,下首左右各三把燈挂椅。兩側用幔子垂着,隔開了視野。

姜秉兒來時,前院裏候着不少人。看着穿着打扮,都是高門官戶的仆從。衣着整齊,提着紅繩系着的禮物,見人就笑,客客氣氣的模樣給了姜秉兒一種暗示。

而小紀坐在門外的石凳子上,抱着個什麽東西在擺弄,看見姜秉兒就起身,老老實實行了個禮。

姜秉兒有些奇怪小紀的态度,卻沒多想,她擡步跨過門檻,看清內間,眯了眯眼。

上座,一位年約五十餘歲的靛衣老者悠哉飲茶,而她家小叔姜二爺滿臉烏青的尴尬地陪坐在下位。

甚至是姜二爺緊張地坐着都抖腿,看着可憐巴巴的,那老者也是看都沒看姜二爺一眼。

姜秉兒垂眸,走了進去。

“聽說是昨兒犯事的人家眷來了?人在哪兒?”她朗聲問。

姜秉兒很清楚面對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她該做些什麽。左不過低頭賠笑,說自己家不在意,運氣不好就是不得罪人,運氣好還能搭上關系。這是她最該做的事。

可憑什麽。

犯事的人家來人,高高在上坐着,眼裏都不正眼瞧瞧挨了打的人。受難的人家家眷不配被正眼看,自家姨娘和弟弟昨兒吓得魂飛魄散,受到的驚吓被當做不正眼看的小事。

更何況……

她悄悄掐着指腹,想起姨娘說的話,嬸娘說的話。想起她夢見的阿雲,過去的阿雲,想起……雲溪奉。

也許……她可以小小任性一把。

這話一出,穩坐上位的趙閣老面色一僵,端着茶碗動作有些遲疑。姜二爺吓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沖着姜秉兒擺手:“人家是趙閣老!閣老!”

姜秉兒故作詫異地盯着老者,客客氣氣地:“原來是閣老……”

趙閣老面色稍微好些,颔首:“老夫……”

“不知趙閣老貴人登賤門,所為何事?”姜秉兒将疑惑和驚訝表現得淋漓盡致。

趙閣老什麽年紀,見過多少世面。自然聽明白了姜秉兒後面這句話。

他眯着眼。

堂中這個年輕貌美,甚至看起來有些嬌弱的少女,一早就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所來目的。

不過是……故意的。

趙閣老放下茶碗,明顯有些不愉。

“老夫所來,是為了親戚裏一個不成器的家夥。”

趙閣老雖察覺此女子聰慧,不卑不亢,甚至有些膽大到令他側目,但是到底兩方差距太大,他也沒把人當回事。

“老夫兒媳有個不成器的弟弟。腦子有些不好,偶爾犯傻做些錯事,一般也沒人跟他計較。姜家似乎是外來的,不知曉這一點,竟然鬧到了都司去,那孩子可憐見的,腦子不好使,還被關進牢獄,令老夫那兒媳痛心不已。”

趙閣老居高臨下地看着姜秉兒:“小姑娘,你家那個姨娘受了點驚吓,老夫着人專門購了一支百年人參來,着她補補身體壓壓驚。此事,作罷吧。”

姜秉兒也不坐下,看着霸占了自家主位的趙閣老,回眸。外頭院中候着的那些仆從們看起來和和氣氣,人人提着禮品。給不知曉的外人看見了,只當這位閣老有多親切溫和。

她回過頭來,臉上帶着笑意。

“原來昨兒犯事的人,是閣老家中的。難怪我認不出,這賠禮道歉的人我見多了,趙閣老這樣的,是我生平僅見,多謝閣老給我開眼。”

趙閣老臉一黑,他什麽身份年紀,平日裏哪裏受過刁難。被年輕的小姑娘這麽擠兌一番,面上挂不住,拍桌而起。

“老夫親來,是知曉那孽畜做了壞事,特來致歉。至于你們不過是運氣好,正好遇上了都司查案。你不會以為外鄉人平頭百姓,真的能在老夫面前叫嚣吧?”

姜秉兒聽到這裏就知道了。趙閣老應該是知道都司去抓的人,但是不知道其他。

這樣是個好事。

姜秉兒被壓了幾年的小小壞心思,似乎又在冒出小嫩芽。

“閣老說笑了。不過是我覺着有趣。閣老說來賠禮道歉,不見道歉,只見跋扈。也許這就是閣老的道歉方式?受教了。”

趙閣老面色暗沉。

“小姑娘,老夫已經很是客氣,你寫下和解書,此事作罷,老夫在京中還能照拂你家一二。若是不從……”

“瞧您這話說的。”姜秉兒可沒在怕的,她依舊笑眯眯地,看起來可愛又嬌俏,“此事作不作罷,又不是你我二人說了算。更何況您說了,我一個外地人,得罪了您不過是拔腿就跑的事。您可不一樣了,閣老啊,跑不掉的。”

姜秉兒這會兒才慢悠悠提裙落座。

雖然坐在下位,卻沒一個人敢輕視她。

姜二爺佩服地盯着自家侄女,摸摸腦殼上的汗珠子,悄悄站在侄女身後。

趙閣老怒不可遏。

本以為不過是親自來道歉。外地平頭百姓該誠惶誠恐接受道歉,把那個不成器的家夥弄出來,免得懷孕的兒媳為此哭泣不止。

沒想到居然遇上這麽一個混不吝的小丫頭!

可惡至極!

“你!”

這邊趙閣老話還沒說出來,外頭喧鬧起來,姜秉兒也跟着看出去。

他家門被拍得梆梆直響。

這敲門的手法,可不是雲溪奉,也不是他手下的那幾個長随。

姜秉兒随手拿了個洗幹淨的蘋果咬了一口。

看起來家裏着火的,是這位趙閣老。

她眼珠滴溜溜地轉,似乎心情很好。

果不其然,開了門跌跌撞撞闖進來的是趙家的下人。

那下人已經跑得渾身是汗,滿臉通紅。一跑進來啪地一下跪在地上。

“老爺!出事了!都司派人圍了咱們府!說,說要查抄趙家!”

姜秉兒瞪大了眼,蘋果比在嘴邊,擋住她的一絲笑意。

她垂下眸,好像知道了什麽。

“什麽?都司?怎麽會,都司行動都是要指揮使同意……指揮使……大将軍要查我?”趙閣老此刻已經慌了神,“大将軍怎麽會圍了我趙家,還是這種時候……因為那個畜生?不至于啊……”

趙閣老急得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摔一跤。被下人扶住時,聽見旁邊悠悠然的聲音。

“喲,閣老您慢着點。”

他擡頭看見坐得穩穩當當,滿臉笑意,還在啃蘋果的少女,滿臉溝壑的臉上,忽地有了光。

趙家和大将軍素無牽扯,但是昨兒救人的是都司。都司圍了趙家只能是指揮使下令。能讓都司和趙家有所牽連的,只會是昨天那件事!

這個小姑娘有恃無恐的背後……

“姜姑娘,”趙閣老仿佛在一瞬間學會了說話,聲音都放軟了,“不知道姑娘和都司指揮使,也就是雲将軍,是何關系?”

姜秉兒咔擦一口咬下蘋果,腮幫子鼓鼓地。

“您去問他呀,我一個外地人,說什麽都不算的呀。”少女語調柔軟似抱怨一樣。

姜秉兒嘴角翹起,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像極了十四歲狐貍一樣的她。

“他說是什麽關系,那就是什麽關系好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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