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姜秉兒還記得雲三夫人,是個溫柔內斂,脾氣極好的長輩。
她病了,讓姜秉兒微微提心,只雲溪奉後半句話讓她有些難以理解。
“去看三夫人是應該的,只是其他的就有些不合适了。”
正說着,姨娘從廚房端來茶水,笑眯眯跟雲溪奉打招呼。
而雲溪奉也很客氣地微微點頭,口稱姨娘。
回過頭來,他看姜秉兒的眼神有種無形的壓力。
姜秉兒居然看懂了他的眼神。
他喊姨娘,嬸娘都跟着她喊,而她喊雲三夫人是三夫人。親疏一下子就出來了。
她心虛地摸摸鼻尖。
雲溪奉倒是很容易代入他們已經成婚的這件事中,什麽都适應的很好。但是她的心中,那場缺了新郎的婚禮,到底是不圓滿的。
現在說這些也沒意義,她不會休夫,雲溪奉看樣子也不打算與她合離,似乎她得适應一下新的身份。
雲溪奉抿了口茶,放下茶碗後,直勾勾看向姜秉兒。
“姜栖栖,你我成婚三年了。”
姜秉兒眨巴眨巴眼,幹巴巴哦了一聲:“……哦,你要這麽說,好像也是哈。”
她有些不敢和雲溪奉對視,移開視線忍不住低頭摳着手指。
他還真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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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做她以前的性格,這會兒非給他一腳不可。
雲溪奉似乎看出了姜秉兒的不願,他沉默片刻,從懷中摸出一張雲箋來,放在石桌上。
“一次差遣。”
姜秉兒看見這張自己親手簽下的雲箋,嘴角微動。
他倒是聰明。
姜秉兒知道自己是抵賴不過去的,但也不願太幹脆接過來,故意仰頭看天,腳下點着地,磨磨蹭蹭,拖拖拉拉。
雲溪奉知曉她不會抵賴,給了她雲箋,起身。
“讓姨娘收拾東西。”
姜秉兒聽出點東西來,不敢神游太空,趕緊擺擺手。
“姨娘他們就不去了吧。不太好。”
她怕雲溪奉一定要全家都去。畢竟雲溪奉有一點就是希望家裏人多,或者說家人親屬多些。
“夏兒阿蠻他們剛入學,讀書呢,接送一早一晚兩個人,我還放的有酒,姨娘得幫我看着。”
姜秉兒沒說最關鍵的。
就算是成了親有婚書的關系,雲溪奉也是入贅的,她也不能帶着姜家一家子去雲家裏住。
雲溪奉還真的是打算把姜家人全包了。
既然姜秉兒不願也無妨。先把最主要的帶走就行。
說是要給雲溪奉去。姜秉兒還是牽挂她後院裏的那十幾壇酒。酒要好喝,釀出來得多窖藏,泥塑封口放進地窖裏陳釀些日子才好。
她想着在偏房先找個好位置窖酒,先存放着。
雲溪奉也來幫忙。
一壇壇酒整齊擺放在偏房門口,分了不同重量的陶壇。輕一些的好拿,十斤往上的略重些。
雲溪奉一手一壇二十斤的,按照姜秉兒所指方向,放到偏房角落一處避光的位置。
有了他幫忙,弄起來很快。
姜秉兒甚至趁機使喚雲溪奉,幫她把一些位置不好拿的糧食袋子也挪了地方。
一袋糧食幾十上百斤,姜秉兒本來是讓雲溪奉幫忙放在右邊靠支摘窗的位置,等雲溪奉挪過去了,她又讓雲溪奉挪到左邊牆角。
雲溪奉随她指揮了幾次,發覺出不對勁。一個偏房就四個角落,其中一角落有窖池,除了這一個位置,其餘位置都挪過了。
雲溪奉回眸安靜地盯着姜秉兒。
他搬糧食,姜秉兒不知從哪裏弄來一碟瓜子,站在門檻邊嗑着瓜子指揮他,悠哉悠哉。
發現他的目光,姜秉兒幾乎是立刻揚起笑臉,噠噠噠小跑過來,趁他還沒發火趕緊把瓜子塞到他手中。
“我收拾好了,走吧。”
上次來将軍府的時候,姜秉兒的心情可謂是緊張忐忑,腦袋裏不斷在想是不是會被殺了報仇,被奚落被無視。怕自己妹妹沒得救,也怕那個人用她不能接受的态度來對她。
短短月餘的時間,好像一切都變了。
她懷揣休書來的。見到雲溪奉後這封休書反而成了隐患。
七出三不去,她不可能休夫的,雲溪奉也不想接休書,好像真的要以夫妻名義在一個屋檐下了。
姜秉兒乘坐在轎子裏抱着平黃,等落轎後,拍了拍胸口。扆崋
有些緊張,和當初來時的緊張又不一樣。
當初她在将軍府是做客,現在倒要來當一家之主……
雲溪奉可真想得出來。
轎門被敲了敲,雲溪奉在等她。
姜秉兒深吸一口氣,掀開轎簾落落大方走出。
轎子外有個熟人候着,自然是一張笑臉的小紀。
小紀身後還有一些長随侍從,他率先躬身行禮,聲音響亮的震徹半個院子。
“給夫人請安!”
他身後的長随侍從們齊刷刷跟着躬身行禮。
“夫人安好!”
姜秉兒:“……”
屬實沒想到,将軍府也有這麽浮誇的風格。
這一下給她弄得尴尬無比,進退兩難。
這就亮明身份了?
雲溪奉就不怕外人議論嗎?
幸虧她臉皮夠厚,只尴尬了片刻,就淡定下來。
雲溪奉看着這一幕有些出神,想到了某事。
姜秉兒擡頭四下尋他時,與他四目相對的瞬間好像發覺了他的心思。
說起來這種浮誇的風格,她姜家還是挺多的。
尤其是她。
她年紀小愛虛榮漂亮,最喜歡大場面。
當年她總覺着雲溪奉的奴隸身份丢她的臉,總想在這方面弄些事出來,其中就有她故意弄了一批侍女在玲珑閣,又派人去叫雲溪奉來找她。
等少年面無表情掀開簾子時,一群侍女齊刷刷行禮,口稱公子安好。在玲珑閣裏的其他客人都吓了一跳,盯着他揣測不已。
躲在屏風後的姜秉兒笑地合不攏嘴。她其實總覺着雲溪奉不該是奴隸,他的氣度比她認識的不少貴門弟子都好。
而那些侍女這般高調,雲溪奉甚至一個眼神都欠奉,環顧一圈,很快找到自己的目标,直徑去屏風後把姜秉兒逮了出來。
姜秉兒還悠哉悠哉用扇子挑起雲溪奉的下巴,笑眯眯地用她最擅長的纨绔語氣調戲他。
“喲,這是哪兒來的小郎君,怎麽一上來就對人動手動腳呢?”
雲溪奉定定看着她,眼神讓姜秉兒心生退卻。姜秉兒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直接被少年單手舉起扛在肩頭,帶出了玲珑閣。
大街小巷誰人不認識姜秉兒。
姜秉兒那叫一個丢臉,扇子死死擋在臉前,手指在雲溪奉的肩頭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齒地磨牙。
“你完了!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
扛着她的少年對此唯一的回答,是嗤了一聲。
沒想到啊沒想到,當年被這種浮誇手段戲弄過的人,如今也學會了。
姜秉兒瞥了眼雲溪奉,當年沒戲弄住雲溪奉,如今也戲弄不住她。
她也不在意這些,笑吟吟讓小紀帶路,說是要去看看雲三夫人。
剛說完,姜秉兒下意識看了眼雲溪奉。
她剛剛又喊的是三夫人。
雲溪奉不知聽沒聽見,她多少有些心虛。悄悄在心裏告誡自己,得改口。
将軍府上下都知道,将軍帶夫人回來了。
雖然無人知道将軍什麽時候成了親,但是将軍親自帶回來的夫人,那就是府裏的夫人!
姜秉兒跟在雲溪奉的身邊,他們先去看雲三夫人。
先前來時姜秉兒在雲三夫人的院中小住了幾天,也算是熟門熟路。
早上下過一場雨,庭院中還濕漉漉的,花卉被整齊得搬在廊下,幾個侍女在拱門外候着,瞧見雲溪奉帶着姜秉兒來,她們齊刷刷行禮。
這裏幾個丫鬟姜秉兒還都挺眼熟,其中有個年紀小伶俐的,在她住這裏的時候服侍過她一段時間。
姜秉兒上次來庡?是客,這次來,身份的轉變讓她下意識調整了一下心态,将平黃交給了小紀,跟着雲溪奉進了內裏,正巧遇上一個三十有餘的婦人端着小藥碗往出走呢。
婦人衣着華麗,看見雲溪奉後面色一喜。
“豐澤回來了。”
雲溪奉颔首:“姨母。”
而後回頭,對跟在他身後的姜秉兒伸出手。
姜秉兒盯着他的手,猶豫了下,握了上去。
雲溪奉牽着姜秉兒對姨母介紹:“姜秉兒,我妻。”
姜秉兒被他攥着手心,掌心發熱,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手指。
但是面上對這位婦人還是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
“姨母。”
這次改口成功。
何姨母盯着姜秉兒的眼珠子都快落下來了。
雖然早些天隐約聽人說将軍的妻子似乎來了,但她怎麽也沒想到是真的。
居然還是之前在府上小住過幾天的姜姑娘?!
這……讓她腦子裏亂成一團。
“姜姑娘來了,裏面請。”何姨母笑得熱絡。
只她的稱呼有些微妙。姜姑娘之前來做客的時候可以這麽喊,如今雲溪奉親自介紹了她的身份,再這麽喊就不對了。
“周姐姐喝了藥,我去叮囑廚房做些甜口來,豐澤,你去看看你嬸嬸。”
何姨母說罷,對姜秉兒含笑點了點頭,先一步離開了。
姜秉兒依稀察覺到了來自何姨母身上的情緒。
她眉眸一轉,什麽也沒說,去了內間。
上次見時,雲三夫人精神着呢,如今倒是躺在床上,額上勒着抹額,面色蒼白靠在軟枕上。
“豐澤來了,侄媳婦也來了啊。”雲三夫人是個體面人,雖然詫異之前來做客的姜姑娘身份變化之大,不過上次她已經隐約猜出了點什麽,客客氣氣對姜秉兒笑了笑。
到底是病中,看着氣色是有些不好。
侍女們搬來兩把繡花錦墊圓鼓凳,隔着拔步床還有些距離的位置放下。
姜秉兒落了座,關切得問候了幾句。
說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雲三夫人昨兒雨中賞景受了點涼,夜裏起了熱,整個人就蔫兒了。
早晨大夫來看過,說是邪風入體,得好好靜養些時日。
“怪我不好,貪涼受了寒,”雲三夫人歉疚地伸手,握住了姜秉兒的手,“按理來說,該是我去請侄媳婦歸家的,倒是委屈侄媳了。”
姜秉兒尴尬地摸摸鼻尖:“沒有的事,嬸嬸好好休息,我随意就行。”
雲三夫人多聰明的人,不問他們什麽時候成的親,不問之前什麽情況,只當姜秉兒本就是雲家媳婦,回了娘家這般來處理。
但是問題就是姜秉兒和雲溪奉之間的關系并非男娶女嫁,而是女戶納贅婿。就算是要長輩上門來請,也該是她家姜二爺來雲家請雲溪奉歸家去。
不過雲溪奉自覺得很,根本不用人請,自己騎着個馬就來了。
雲三夫人雖不知自家侄兒有什麽打算,但是她懂怎麽留人。
這位侄媳婦不知為何之前來了也不說身份,半路只當客人一樣走了。看得出她似乎對将軍府沒什麽興趣。
能回來,只怕是侄兒想了辦法的。
既如此,那她可得好好配合。
雲三夫人是個會說話的,只說自己大抵是累了,沒有閑暇時間,才容易生病,又握着姜秉兒的手,請她幫幫忙。
“也不敢多使喚你,我病着這些日子,侄媳搭把手,照看一下家中可好?”
姜秉兒眨巴着眼,回頭看了眼至始至終沉默的雲溪奉。
她能拒絕雲溪奉,但是不能拒絕一個溫柔善意的長輩。
姜秉兒硬着頭皮答應了。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來一趟三夫人這兒,走時肩上多了一份責任。姜秉兒出了三夫人的房門,下意識要往東廂房去,才走了一步,就被身後的雲溪奉拎住了衣袖。
“去哪?”
姜秉兒反應過來。是了,她現在不是客人,沒有住在嬸嬸院中的道理。
她跟着雲溪奉去他的院中。走過葉紋碎石小道,很快就是他院門。
姜秉兒上次來時記得門匾在修葺,挂了一張紅布。
走到門下她下意識擡頭掃了眼。
本是随意一眼,她卻提着裙站在原地不動了。
上次來時被紅色綢布擋着的院名,她這次看清楚了。甚至懷疑自己看錯了,一筆一劃在數着。
雲溪奉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腳步,注意到她的目光,眼神有些晦暗。
“雲溪奉……”
姜秉兒的聲音有些小,輕飄飄地。
她手指輕輕指着門匾上的字,盯着雲溪奉問:“這個字,是栖嗎?栖園——栖息的栖?”
她腦子一陣發懵,眨巴着眼等待雲溪奉的一個答案。心跳,不由得跳到嗓子眼。
雲溪奉淡定嗯了一聲,又補充道。
“姜栖栖的栖。”
他垂眸盯着姜秉兒,反問:“你信嗎?”
作者有話說:
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