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姜秉兒起得早,比她更早的是雲溪奉。

他在京中兼任都司指揮使一職,每日裏基本都要去點卯的。加上之前趙閣老的案子不是小事,不只是都司,還牽扯了其他幾個職門京府都在徹查。說是忙得熱火朝天也不為過。

他走得早,姜秉兒走不得。既然收了雲溪奉的花箋,還有雲三夫人的囑托,那這将軍府她怎麽也得稍微操心操心。

入府第二天,姜秉兒的首要任務就是理清楚将軍府的情況。

将軍府說來開府也不足兩年,家中人口單純,長輩三個只有一個管事,另外兩位都是外戚家,從不插手将軍府的內事。

府上的下人們也有所準備,早上管事的等主家們用過膳,來主院給姜秉兒請安,也算是讓姜秉兒來認一認人。

主房外的廳堂夠大,一次容納十來個管事都足夠。

幾個侍女輪流來添茶倒水,管事們坐滿了堂下六張交椅,還有幾人坐在小杌子上懷中抱着小冊子。

這些都是家中管事們商議的。之前掌管家中的是雲三夫人。三夫人的身份是将軍的嬸嬸,管家也只能說是掌管。既然正經的将軍夫人都回府了,那管家的事應該是要交回到将軍夫人手中的。

因此他們大早上就來找姜秉兒,請安認人,再把府上的各類冊子上交,表一表忠心。

姜秉兒在姜家那可是從小練出來的。

雖然她是個小纨绔,在外玩的花,但是對管家一事那可是手到擒來。

管事們起初還在想夫人年紀小,只怕是不太懂,随意糊弄兩句就是。

冊子經過侍女遞到姜秉兒跟前,她一手喝着茶,一手翻着賬本子,嘩嘩片刻就翻完了。心中也大概懂了府上如今管事們的情況。

實在是府上的管事應付雲三夫人應付習慣了。三夫人因為身份原因也不敢管的太硬,導致這裏渾水摸魚的太多,爛賬也太多。

瞎湊的,颠倒不分的,明顯是虛假內容的,這些都能堂而皇之寫在賬本子,列舉支取銀錢多少多少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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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筆一筆加起來可不是小數。

若差不多,姜秉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這是阿娘教她的。家中下人總是要摟油水的,放着知根底的心中有數。他們得了好也能本分做事。若是管的太嚴沒油水可撈,底下人也會懶散些。

可這實在是差得太多了。

給她都看樂了。

年紀輕輕的漂亮姑娘一笑,比春日晨光還要爛漫。

底下管事們都跟着笑。

看來新夫人的确是個不懂的。那就好。

姜秉兒笑過了,将賬本子還給賬房管事,讓侍女給她剝了個橘子。

她用帕子擦着手,客客氣氣說道。

“往日我當家的時候,看賬本看多了容易傷眼,畢竟又要看又要算,累人。”

還陪着笑的管事笑意一僵。

“今兒我看一會兒也累,不如這樣,且先放着過幾天再拿給我。也好叫我在府上多熟悉熟悉,看起來才認真些。”

她說得得體又明晃晃。顯然是在告訴管事的,她懂賬,什麽都看得懂,只給他們個機會,讓他們将賬本重新整理好再來。

也是給了他們一份面子。

管事們來時還算從容,一個個魚貫而出時,看着就有些緊張了。

畢竟是将軍府的女主人,府裏的一切可以說都是她的,的确不能像以前一樣糊弄做賬了。

送走了管事們,姜秉兒起身打了個哈欠。

她不愛應付這些管事,累得慌。

“夫人,是不是該請姑娘公子們過來小坐片刻?”

有年紀少長一點的侍女在一側提醒。

說是小坐,其實是讓家中的小輩來給正經女主人請安。

府中以往沒有正經女主人,只有隔房長輩,所以沒有請安一說。

姜秉兒猶豫了下。她其實不在乎什麽請安的,畢竟姜家也沒有多少這種習慣。

主要是她得見一見梁姝,還有雲開葉。

她只好吩咐下去,請姑娘公子們來。

她進屋去重新換了一身衣裳,把給雲開葉準備的玉牌裝上。

外頭說是姑娘公子們來了。等姜秉兒出去一看,還是只有雲萱和雲葶姊妹倆,跟在尴尬的她們身後的,是年歲還小的雲開葉。

“嫂嫂早,我與葶兒早上摘了一些花,想着給嫂嫂送來裝點一下門窗,不知嫂嫂喜不喜歡。”

雲萱笑吟吟将一簍鮮花給姜秉兒遞來,的确是新鮮的,嬌嫩欲滴。

“萱兒有心了。”姜秉兒身份轉變,她在言語上也會多注意一二,笑吟吟接了花,請了她們坐,又看向雲開葉。

雲開葉年歲小,但是禮儀都很好。這也是他與長嫂第一次見面,規規矩矩整理了衣袖,一躬到底。

“開葉問嫂嫂好。”

姜秉兒笑吟吟招了他過去,給了他玉牌。

“也不知你喜歡什麽,我只有這些俗物,且将就拿着玩吧。”

雲開葉較為腼腆,得了見面禮又行了一禮,害羞地抿嘴笑了。

姜秉兒環視一圈,府上的小輩裏獨獨少了梁姝。

都不用她問雲萱就主動替她解釋。

說是表姐昨兒吹了點風,頭疼睡着呢。

姜秉兒也不說信不信,只知道這個小姑娘怕是對她有些怨氣在裏頭了。

倒也無妨,來日方長。

見過家中小輩們,姜秉兒就去看望三夫人。

明明差着輩分,但是論說起話來,她們倒像是一輩人。

姜秉兒從小歷練見多識廣,機靈聰慧又有口才,和她說話無比暢快,三夫人念念不舍,只盼着她天天去。

姜秉兒只要想哄人,就沒有哄不好的。

無論是誰。

她在府中幾天時間,大概也有了一定的印象,這個府不難管。畢竟主家是威震赫赫的大将軍,底下再糊塗再有私心也不敢做的過分。

剩餘的那些以姜秉兒過往所學,輕松拿捏。

賬房重新送來了賬簿,姜秉兒只用了半個時辰全算了一遍,差距還是有,離譜的他們自己都填補上了,大概在姜秉兒能認可的範圍內。

如此就算相安無事。

看過賬本,就要去盤查庫房了。

将軍府的庫房分為三個,一個是将軍自己的私庫,一個是府上的公庫,還有一個庫,管庫的管事也說不清是什麽,只說等夫人去看。

管事娘子才入府兩年,接手時就被告知這個庫房只有将軍親來入庫時可開,平日裏誰都不可去。甚至盤庫也是将軍親自去做的。

姜秉兒一聽連連擺手,只有雲溪奉能去的私庫那她還是別去的好。她盤一個公庫即可,另外兩個都不是她能去動的。

公庫內也簡單,不外乎絲綢緞匹,茗茶藥材,奇石古玩,還有一些禦上賞賜的插屏珊瑚字畫。另外就是個小庫。小庫另有一層門鎖,打開是整齊的金銀錢財。

姜秉兒飛快清點了一下,核對了庫冊,大的基本沒什麽問題,小的也不過是珍珠絲綢上面有些差錯。

檢查完此處,姜秉兒就準備收工。雲溪奉的私庫和另外一個私庫她就不用去看了。

誰知小紀還專門捧着私庫的鑰匙在庫房外等着姜秉兒,說是将軍上職前專門交代下來的,留下鑰匙給夫人盤庫。

姜秉兒才不要做這種落人話的事呢,鑰匙她都沒接,讓小紀等着還給雲溪奉。

這下給小紀弄得難受,将軍的私庫鑰匙他哪敢長時間拿着,幾乎是要給姜秉兒哭一場,才讓姜秉兒先接了鑰匙。

姜秉兒雖接了鑰匙,但也沒用。另外尋了一個梨花木盒将鑰匙裝了進去,等傍晚雲溪奉回來又要還給他。

都司事多繁忙,雲溪奉盡早回家也是日落黃昏後,匆匆洗漱用了飯,就被姜秉兒神神秘秘叫到了暖閣去。

日漸炎熱,姜秉兒衣衫單薄了起來,一身四方錦紋春衫配了條曙紅繡邊裙,明豔曜春,更襯着她肌膚皓雪白皙。

她在前笑吟吟地搖着扇子,将她今日在府上做的事都說給雲溪奉聽。

不論其他,她現在管的是雲溪奉的家,他有權知道這些瑣碎的雜事。

雲溪奉認真地聽着這些瑣碎之事,直到姜秉兒從暖閣的小榻旁去了個小匣子給他。

“這是你私庫的鑰匙。只你一人的東西外人自然動不到。我就不盤了。”

姜秉兒将鑰匙還給雲溪奉。

雲溪奉接過鑰匙。那是兩把串在一起的黃銅鑰匙,一碰叮鈴響。

他輕抛起鑰匙,對姜秉兒還回鑰匙的行為沒說什麽,只問她。

“要去看嗎?有好東西。”

姜秉兒眼睛一亮。

能讓見多識廣的雲溪奉說好東西的,那必然不會是凡品。更何況不是她盤庫,只是跟着雲溪奉去看看,心裏沒有壓力,自然是立刻跳起來答應地幹脆。

“好呀。”

晚膳過後外出權當是消食了。

入了夜到底是有些寒氣的,姜秉兒披着雲溪奉的鬥篷,跟他去私庫看看熱鬧。

私庫的位置倒是有些意外,是在主院旁的一個院中。

這個院子姜秉兒這兩天管家的時候也聽到了一嘴,說是一直空着沒人住。但是日日打掃,內裏添置的家具一應齊全,甚至每隔幾天還要在房中四處更換新鮮的花束。

姜秉兒得知時,心裏大大浮出二字,浪費。

她也是愛花之人,過往在姜家的閨房也是天天換花束,可那是她姜家大姑娘的住處才有的待遇。哪裏有給一個空房子一直換鮮花的呀。

換了給誰看?

更別提這項花束開支大概是從建府起就有的。浪費了足足兩年的鮮花。

現在發現雲溪奉的私庫就在這個院中,姜秉兒不由得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着雲溪奉的後腦勺。

這人真的有些奇怪的小毛病。給自己的私庫天天備花。

夜幕降落,路邊石臺燈柱亮起,沒有挂門匾的小院中并未有侍從,只有雲溪奉和姜秉兒二人。

雲溪奉領着她進了正房。

此處布局和主院大差不差,不同的是順着屏風左邊進去後,內裏并不是暖閣,而是砌了牆實打實隔出來了一個室內的偏房。

門上挂着鑰匙。

雲溪奉将鑰匙抛到姜秉兒手中。

“打開看看。”

而他則是吹了火折子,去點了一盞燈來照明。

姜秉兒跟在雲溪奉的身邊來的,自然沒有壓力,輕輕松松就用鑰匙開了這間房門。

打開以後,雲溪奉将燭臺遞給了她,就着光亮,姜秉兒一眼就看見室內整整齊齊的櫃架。

和公庫有些相似的地方,橫櫃拉開是整整齊齊一批一批的布料,绫羅綢緞應有盡有,全是顏色鮮亮明豔的,暗紋流金,刺繡全幅的,即使是夜中只有燭光照明,也是讓人驚嘆的美色。

更別提旁邊小櫃抽屜,姜秉兒随手一拉開是滿滿的明珠。整整一抽屜。

給她看愣了。

這等晶瑩剔透的明珠都是上品,居然有整整一抽屜?

她這下是真的好奇了,一個一個拉開抽屜看。什麽一抽屜的珍珠瑪瑙玉串子數不勝數。

雲溪奉順手接過她手中燭燈,讓她能心無旁骛兩個人操作。

姜秉兒拉開的小抽屜裏除了這種珠寶,還有成品的金玉華勝,有耳珰,有禁步,全是女兒家的首飾。

另有整整齊齊的幾個大箱籠。打開一看,裏面有不少玉壺瓷瓶,透光小酒杯。甚至還有一整套的馬球,小獵弓,一袋金珠的小彈弓。

姜秉兒越看越喜歡。

最後在一個上了鎖的小匣子面前停下。雲溪奉默不作聲遞上第二個鑰匙。

姜秉兒看着玩,随手打開了。

打開來一看,整一小匣子的都是臂钏。

她看到臂钏時眼睛都亮了,忍不住手指在臂钏上點了點,仰頭看向雲溪奉。

“這個……你似乎戴不了的吧?”

這可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首飾了。

通城夏日炎熱,無論男女夏衣都是單薄的,姑娘們上衫輕薄,尤其是接袖,都愛用透肌薄紗。

如此在上臂帶一個臂钏就可好看了。

姜大姑娘愛漂亮,就喜歡各種華麗的臂钏。甚至還會在臂钏上墜幾顆金鈴铛,跑起來叮鈴當啷,老遠都能知道姜大姑娘來了。

少年雲溪奉也是如此,只要耳邊聽見金鈴铛的聲響,整個人神經都緊繃,因為他知道不多時,後背就會撲出來一個少女,不由分說趴在他背上,讓他背着她去竹林乘涼。

明明是酷熱,明明是為了乘涼,可姜秉兒偏偏又要和他貼在一起。

背着一個嬌氣的小姑娘走一路,兩個人衣衫都得汗濕。

金玲叮鈴,呼吸繞耳。

姜秉兒故意捏他的耳朵,臂钏上的鈴铛總是擦着他的耳墜,緊緊貼着他蹭。把少年惹煩了,他直接将她放到竹林裏的石桌上,把嬉笑的她按住摘下臂钏來,捏住少女細軟的腳腕,紗裙散開,綢褲蹭起,少女白皙的腳腕上被扣上了硬邦邦的臂钏。

他撥弄了一下臂钏上的鈴铛,下了結論。

“貓鈴子。”

姜秉兒眼珠不懷好意地一轉,戴着臂钏的腳直接擡起踩在少年的下巴上,被他一把按住。

腳心癢。少年越握越用力,疼得她癟嘴,晃着腳鈴铛直搖。

那是通城夏日裏最粘稠的時候了。

無論是對姜秉兒,還是對雲溪奉。

雲溪奉手持燭臺,側倚着牆壁,垂眸看了眼抽屜裏收納的各種精美臂钏,又看一眼眼睛明亮的姜秉兒。

“拿出來試試?”

她說得含蓄,可他太熟不過,輕易就能捕捉她言下之意。

姜秉兒大喜,想故作矜持吧,又深知雲溪奉有時會故意作弄人,還是順着本意趕緊摸一摸臂钏。

她小心翼翼取了一只出來。

那是一個金玉做底,面鑲赤珠,上下刻着祝詞的臂钏。

不但如此,在下環有一圈的金圈,整整齊齊挂着三圈小小的金鈴铛。

姜秉兒看呆了,下意識晃了晃。

叮鈴輕響。

這可真是直戳她心尖兒的模樣。

姜秉兒攥着臂钏,擡眸看向雲溪奉。

她可不信這是什麽陛下的賞賜,外人送的禮物。

送什麽也沒有送這種算得上少用的飾品的。更別提府上的首飾珠寶什麽的都在公庫,供家中女眷挑選。

昏暗的燈光下,男人的面容看不清晰,甚至側倚着牆壁的高大身軀也瞬間陌生了些。

“雲溪奉,這是給誰的?”

姜秉兒其實更想問的是別的,但她問不出來,在金玲叮鈴聲中,她聲音又小又顫。

雲溪奉的回答是将燭臺放在旁邊的櫃架上,接過姜秉兒手中的臂钏。

姜秉兒還在發愣,他已經熟門熟路地攥着她的手腕,将臂钏透過她的紗袖。

男人的手掌滾燙,從她的手腕一點點推上,所到之處指腹帶起一陣一陣顫栗,姜秉兒想退縮,退無可退,只得眼睜睜看着他用一只臂钏将她牢牢套住。

他似乎還有些不滿,捏了捏臂钏的開口,調整了一下大小。

“……大了。”

而後略有無奈地看着她。

“長大幾歲,怎麽不見得長點肉?”

曙紅色衣袖上金色臂钏垂着金玲,她一動,鈴铛聲聲響起。

姜秉兒臉蛋有些燒,她從雲溪奉手中抽回胳膊,手摸了摸上臂的臂钏。

“……要你管,你什麽都不知道。”

她小聲嘟囔地,有些傲又有些嬌,語氣像極了當初和阿雲說話時。

雲溪奉嘴角勾起,幹脆承認。

“嗯,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什麽都知道。”

姜秉兒眼睛瞪大了,立刻嘟囔:“你瞎說……我知道什麽了?”

雲溪奉定定看着她,只把她看到眼珠亂轉,睫毛呼呼地煽動。

“姜栖栖,你知道這些是給誰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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