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晨起的太早,姜秉兒捂着嘴打了個哈欠,随着陽光的夾裹,讓她渾身暖和和的困乏。
尤其是她頭頂,男人的指腹穿過她的秀發,來回折弄,頭皮被弄得癢酥酥的。
“你好了沒呀。”
姜秉兒仰起頭,就被一根手指戳着額頭不許她動了。
“馬上。”
雲溪奉不會敷衍人,他說馬上那就是馬上。
沒一小會兒,他将蝴蝶金釵插入梳好的發髻中,退開一步。
姜秉兒好奇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發髻左右有挑高,和雙螺髻摸着有些像。
姜秉兒還算是放心雲溪奉的手法。畢竟那可是她十四歲時用自己掉的頭發換來的。
起風了。落葉堆又被吹得散落一地。
雲溪奉估摸着時辰,得去殿前看一眼公主的情況。
今次婉鎏公主外出是低調而來,并未舉儀仗簇擁大批宮人。能護衛公主安危的只有禁軍四人,從都司調來的司衛四人。
姜秉兒叮囑他。
“過一會兒你去荷花池那兒看一眼,小表妹在那兒相看人家呢。”
雲溪奉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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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先一步離開,姜秉兒摸着頭頂的發髻,嘴角抿着笑回去找府上妹妹們。
雲萱雲葶外帶雲開葉都是乖巧的。見長兄牽走了長嫂,面面相觑也不敢說話,老老實實在解簽文的地方等人。
只是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嫂嫂從殿後繞了出來。
“咦。”
雲萱盯着姜秉兒頭頂的發髻愣了愣,捂着唇小聲與雲葶說:“嫂子的頭發似乎重梳過了。”
姐妹倆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有些驚訝。
要知道女子們的發髻梳起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尤其是權貴人家的女眷,梳發簪花戴花钿,沒兩個侍女可弄不好。
因此女子們外出會帶有衣衫以備臨時更衣。卻不會準備頭面更換發髻。
更別提姜秉兒的發髻從雙螺髻改成了元寶髻,雖看着有些相似,卻已經是很好區分她的身份。
這嫂嫂身邊也沒有帶侍女啊?
雲家姊妹倆什麽都不敢想也不敢說。
姜秉兒的簽還在桌臺上放着呢。她去請了解簽師傅寫簽文,仔細讀下來卻是上上簽,大吉,不由喜上眉梢。
心中了卻一件事,姜秉兒整個人都很輕松,這會兒都沒有見着雲三夫人和梁姝,估摸着梁姝那邊該是進展不錯。
“去找嬸娘吧。”
長嫂發了話,幾個小的自然是跟着姜秉兒走。
從大殿走出去,往後山繞的地方有一處荷花池。
這兒地勢開闊,左右各有廟宇,池中水廊連接,中間設有一個涼亭,四面通透可見。
姜秉兒領着他們前去時,瞧見涼亭那兒依着欄杆坐着雲三夫人和梁姝,在她們對面,則是一對母子。
遠遠瞧着他們似乎相談甚歡。
姜秉兒瞥了眼,那站着的少年眉清目秀的,似乎像是畫卷中的李家小郎。
既然還在相看,那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
只有一個長輩在側還好說,哪有一大家子圍上去看人家的。
“嬸娘似乎遇上熟人了,我們在這邊等一等吧。”
姜秉兒如此說道。
雲萱雲葶年歲還小,沒想到相看這種事來,都當只是三夫人遇上熟人。
索性雲家來時給寺廟提前安排了排房,若是嫌外頭曬,便去排房內休息。
說是休息,但姑娘們難得出來,哪裏肯去休息,央着姜秉兒帶她們去旁的地方玩耍。
“嫂嫂,春日萬花盛開,弱柳迎風之時,大好春光不可辜負啊!”
雲萱情深意切說道。
姜秉兒懂了。
她環顧一圈,身邊有個年十三歲的小郎,另外就是陪同她們的幾個侍女并兩個仆婦小厮。
“取将春茶取來,給姑娘們準備的糕點拿上,去後山花田旁。”
雲葶小聲補充了句:“紙鳶……也拿上。”
寺廟的山上大都是良田果園。
清明過後田地裏菜苗長勢正好,果園中連綿花果不斷。
因是踏青的好日子,地勢平坦開闊的位置大都有了人。也都是以女眷居多,還有帶着孩童玩耍的。
雲家仆婦早早就在一棵樹下的陰涼處鋪了純色素布,上面放着幾個蒲團軟墊,另有一張小幾,給夫人姑娘們準備的春茶點心驅蟲香一應齊全。
姜秉兒坐在蒲團上,令一個仆婦去荷花池找雲三夫人的侍女,告知一下她們的地方。免得過會兒不好找人。
這邊雲萱和雲葶已經在挑選紙鳶了。
府上給姑娘們準備的小玩意兒不少,單是紙鳶就準備七八只不同的。有小燕兒的,有芙蓉花的,還有些是專門請了能工巧匠做的玲珑塔模樣的紙鳶,甚至是一幅畫卷模樣的。
這些紙鳶拿出來,各個都比漫天上的紙鳶要別致好看的多。
雲萱雲葶一人選了一個,叫上侍女去田埂有風的地方放紙鳶了。
姜秉兒看着歡喜,她也喜歡放紙鳶。
不同的是她放紙鳶不是在田間捏着紙鳶跑,而是騎着她的小馬駒,讓阿雲在後面替她拽着,駕着馬小跑片刻,那紙鳶就搖搖晃晃飛上藍天。
她借着喝茶的機會左右環顧了一圈。
此處大都是女眷,已婚的婦人們和未婚的姑娘區分很開。玩的熱鬧的都是女孩兒們。
盤了發的婦人們幾乎都是坐在那兒聊天喝茶,沒有起來去玩的。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嘆了口氣。
早知道換了發髻玩都不好意思玩,還不如剛剛由着雲将軍生氣呢。
她無事可做,将目光投向唯一老實孩子。
雲開葉。
少年迎着長嫂的目光挺直了背,忽地覺着有種不詳的預感降臨。
“開葉怎麽不同你阿姊們去玩?”
少年人尤其是十三四的時候,那叫一個鬧騰。能掀翻房頂絕不只砸一扇窗戶。
姜秉兒以往身邊都是鬧騰猴兒似的纨绔哥兒,鮮少有這麽乖的小郎。
不過乖巧的小郎也不會和通城一霸姜大姑娘玩到一起去。
她有些關心自家小叔子的心情。
雲開葉抿了抿唇,坐得端正。
“我……我喜靜。”
雲開葉不是個愛鬧騰的孩子,喜靜這一點姜秉兒大概能看得出來。從她入府至今,雲開葉整日裏不是在讀書就是在練字,在家裏都有些悶瓜模樣,出來了也還是如此。
“喜靜沒什麽不好的。”
姜秉兒笑眯眯說道:“但是你這個年紀不玩不鬧不摔不打的很沒意思的。過幾年就沒這個機會了。”一旦考取功名入朝為官,哪有那麽肆意的時候。
雲開葉有些困惑。他不知道為什麽過幾年就不能玩鬧了。也不太懂為什麽要玩鬧。
“開葉想和長兄一樣穩重。”
雲開葉猶豫再三,還是開口說道。
姜秉兒挑了挑眉,也不攆雲開葉去玩了,給他塞了一碟梅子酥,饒有興趣問。
“你長兄小時有多穩重呀?”
雲開葉回憶了許久。
當年雲家出事,雲開葉年歲太小,記得住的事很少。但有一件事他印象十分深刻。
一把火在雲家肆意狂燒,被繩子拴着的雲家人腳下踉跄地哭着。
阿爺在默默流淚,長輩們哭訴先帝的不公。比他大幾歲的長兄單薄身體在寒風中如初初抽芽的小樹苗,狂風驟雨之間也強撐着挺直了背。
阿兄攙扶着腿腳不便的阿爺,和禁軍平淡又冷靜地交談。為國為民一輩子的雲太傅縱然被帝王下罪,也不該毫無體面。
禁軍尊敬雲太傅,尤其是一個雲家少年敢于在這種風雨飄搖之際站出來與他們交涉,只是為了雲太傅的體面。
為此,走出雲家的雲太傅是由禁軍攙扶着,手上并無鐐铐。
雲家婦與雲家成男一樣先下诏獄。但年幼的孩童和女孩兒們不一樣,他們會被立刻帶走,發配流放。
年幼的雲家孩子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各自的母親抱着,禁軍要分開他們時緊緊抱着母親,哭嚎不止。
雲開葉只記得母親肩頭被他哭濕了的錦衣。以及長兄伸來的手,将他從母親懷中抱出。
“二嬸,我會照顧好阿弟。”
雲開葉從自己依戀的母親懷中挪到了長兄懷中。
和長輩的懷抱截然不同。長兄那時候也還很年少,稚嫩的肩膀本不足以抱起一個男童,但是他抱起雲開葉,生疏地哄着他。
“別怕。有阿兄在。”
雲溪奉就這麽把弟弟妹妹們從各自的母親身邊牽了過來。最後去牽兩位姐姐的手。
雲家兩個姐姐十四五的年紀,有定了親的,也有剛花朵兒似的被外人知曉的。
可是如今她們什麽都沒有,發配流放的妙齡少女會如何,她們根本不敢想。
雲溪奉伸出手時,雲家長姐溫柔地牽着他的手:“阿弟,家中弟弟妹妹要辛苦你了。”
下一刻,雲家長女用尖銳的簪子刺入自己的胸膛。
鮮血,尖叫,雲家人的怒嚎。
跪在長姐旁的雲溪奉沉默許久,從長姐頭上拆下一朵珠花來。
雲開葉年歲太小,只知道自家長姐沒了,二姐姐被立刻看管起來,帶離了他們的視線。
雲開葉記得長兄跪在長姐倒下的位置很久,直到被禁軍推搡,才踉跄着站起身。
而後長兄對禁軍首領躬身行禮,請求與雲家有舊的禁軍首領能妥善安置長姐的屍首。
烈火熊熊燃燒,長街一片猩紅。長姐的屍首被禁軍妥善帶走,禁軍首領再三催促圍在一灘血跡前的雲家人離開。
長兄沒有流一滴淚,在雲府大門前與長輩們相擁,擦去他們的淚水。
而後撩起衣擺跪在雲府大門外,三叩九拜,最後辭別雲家。
至此之後,人丁興旺的雲家只剩下幾個稚齡孩童。
被流放的雲家孩子不止四人,然而等長兄為雲家平反,直步青雲的路上,也不過找回來雲葶雲開葉和雲鹿玟三人。
雲開葉用了幾年的時間去想,究竟如何才能像長兄一樣。
那般堅定的心智非常人所能及。
雲開葉越想越沉默,越不愛與人交流。他似乎窮其一生也無法像長兄那樣。
擡眸,卻見自家長嫂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
雲開葉猶豫片刻,目光投向兩位姐姐玩耍的田埂。
碧雲天清風徐,紙鳶線交織,雲萱雲葶笑聲清脆。
雲開葉揮退了身邊仆婦侍女,
“……當年在流放的路上經過徐州,阿兄說阿爺有個學生在徐州做官,秉性純良,雲家又與他有恩,是個好人。朱大人也的确是好人,想盡辦法見到押解我們的官差想要買下阿兄,最後長兄請他買下了我。”
也是因為如此,雲開葉并未吃什麽苦頭,被庇護着長大了。
姜秉兒睫毛一顫,抿着茶似乎懂了什麽。
“葶兒……”
“阿姊們都是差役背着阿兄偷偷賣的。阿兄發現之後去追過,但身帶鐐铐又是奴籍,阿兄也沒有辦法,只能親手為我找買主。”
雲開葉想到這一點自己也難受,低下頭摳着手指。
姜秉兒看着嘆氣。這都是什麽全家小習慣,動不動就摳手指。
“那你阿兄的确厲害,那種環境下也能為你們想好出路。”
“就是苦了長兄……”雲開葉始終不知自家長兄當年去往何處經歷了什麽,只猜測定然是受盡苦頭。這麽一想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姜秉兒一聽這還了得,黑着臉不滿地拍了拍小幾,壓低了聲音。
“苦什麽苦,你問問他在我家受什麽苦了!”
本不想讓外人知道雲溪奉和她怎麽認識的,但是自家弟弟妹妹,又為這事心裏有郁結,她才松口說了半句。
話音剛落,姜秉兒猛的想到雲溪奉剛來她身邊時。那會兒的她多別扭啊,又歡喜又不屑,又想靠近又故意遠離,還真沒少欺負雲溪奉。
她若無其事地咳了一聲,心虛地轉過頭去。
雲開葉一愣。
“兄長……”
姜秉兒仰着腦袋瓜盯着樹葉間的星星點點陽光,得意又故意壓着情緒滿不在乎道:“對對對,你家兄長當時可是我買下來的。”
花了她足足一百銀呢!
“那我要多謝姜大姑娘将我買下了。”
雲溪奉随手将長劍放在地墊上,掃了眼自家堂弟。
雲開葉瞬間明白了長兄的眼神,也不管自己要不要維持沉穩的模樣了,拔腿就去找阿姊們放紙鳶去。
姜秉兒已經聽出了來人是誰,梗着脖子不肯低頭。
“日行一善罷了。”
雲溪奉給自己斟了杯茶,一飲而盡。
放下茶杯的聲音不輕不重。
等姜秉兒自己好奇回頭時,正好撞入雲溪奉的眼中。
“姜栖栖,我有一事很好奇。”
姜秉兒就怕他問這個,慌忙地扭頭兇巴巴瞪了他一眼。
“不許好奇!”
雲溪奉迎着她慌張錯亂的視線,明白了些什麽。
到底是要給姜大姑娘一點顏面的,不然她急了要撓人的。小貓似的指甲又鋒利,抓一下,癢得他無處發洩。
“走吧,去荷花池。”
姜秉兒起身,眼珠轉了一圈對雲溪奉努了努嘴。
“公主呢?”
“公主說要休憩半個時辰,我已派人安排妥善。”
雲溪奉正是将公主安排妥善了才來尋姜秉兒的。不過寺廟中人員簡單,公主身邊又有護衛看守,應是無虞。
姜秉兒哦了一聲,跟在雲溪奉的身後。
她回眸,雲家姊妹三人正在圍着兩個纏在一起的紙鳶笑呢,身邊侍女小厮都在。
她噠噠噠跟了兩步,心情還算不錯,與雲溪奉說。
“我看了眼,那李家的小郎生得不錯,難怪表妹選了他。”
身側男人已經側眸看了她一眼:“哦?”
“年輕姑娘嘛,就喜歡俊俏的小郎君。”姜秉兒回答的很幹脆。
雲溪奉嗯了一聲。
“姜家姑娘呢?”
姜秉兒理直氣壯說道:“姜家姑娘也是年輕姑娘。當然一樣了!”
誰不喜歡俊俏的小郎君呢?
她可是從小都只挑長得好的玩。
雲溪奉似乎懂了些什麽,嘴角牽了牽。
“那你還給我戴面具。”
姜秉兒一時語塞,回想起自己當初滿滿占有欲的想法,當場惱羞成怒到差點跳起來。
“我有疾!我就喜好如此!要你管!”
姜大姑娘着急了,雲溪奉見好就收。
兩人走出後山的果樹林,在靠近廟宇一邊瞧見一個宮嬷嬷急着團團轉。
“雲大人!”
宮嬷嬷瞧見雲溪奉如同見到救命恩人疾步上前來行了個禮。
“公主休憩不安,難以合眼,将軍正氣威嚴邪祟不可侵,還請将軍受累,替公主鎮守邪祟。”
雲溪奉腳下一頓。他回眸。
剛要和姜秉兒說話,就看見姜大姑娘臉上揚着燦爛的笑容,聲音裹了蜂蜜似的甜膩膩。
“年輕姑娘嘛,就喜歡俊俏的小郎君。”
雲溪奉輕笑一聲,手指在她後頸捏了捏,捏的小姑娘縮起了肩膀,他俯身湊到姜秉兒的耳邊低語。
“郎君喜歡小壞蛋。”
作者有話說:
姜秉兒:壞蛋有話要說……
來啦~寶貝們明天早上見哦~
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