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雲家接到的邀請一共三份,一份是給将軍夫人姜秉兒的,一份是給雲家目前的長輩雲三夫人。另外一份則是交代雲三夫人和姜秉兒,可以帶上一位自家小輩女眷。

這話要是由姜秉兒來決定多少有些讓她為難,索性推到了身為嬸嬸的雲三夫人身上。雲三夫人自然知道姜秉兒身為新婦的為難,接手了此事。

她将府上的三位姑娘挨個叫進去問話,最後決定下來帶上最為年幼的雲葶。

牡丹花宴實則是為婉鎏公主摘選合适驸馬,無論是雲萱還是梁姝都是待嫁的年紀,帶着去總是不好的,帶個年紀小點的雲葶最合适不過。

這是三位雲家女眷,雲溪奉則不受限制,當日他會以指揮使的身份入宮,陪伴王駕。

賞花宴說來只是皇後私下的小小宴會,無需身着朝服,只要穿着得體即可。

剛好雲家女眷們的新衣做好,當日一早衣着一新,讓侍女稍作準備,等辰時三人乘坐馬車入宮去。

這還是姜秉兒頭一次去禁宮呢。

馬車上她與雲三夫人同坐,起得早,走得晚,早上吃得那一點到這會兒就餓了。

姜秉兒拉開抽屜取出芸豆糕,又讓一側的小弗斟茶。

雲三夫人猶豫了下還是阻止了。

“侄媳,略吃一點即可,莫要飲茶。”

雲三夫人給姜秉兒解釋了一下,這種賞花宴都會給安排用膳。但是一般會比較遲,在此之前略吃一些墊肚可以,但是飲茶會導致在外更衣,宮中到底規矩大,陌生人多,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最好少喝茶水。

姜秉兒了然,只和雲三夫人分食了一碟芸豆糕。

三道宮門,她們從馬車變成轎子,再到下轎步行,宮婢早早在長春巷外迎接各家女眷,引導大家順着長春巷入內宮,去往堆賞亭。

堆賞亭左側依着疊石補峰,旁邊是小水池邊的垂柳,連着廊蕪前廳。右側是景觀花果樹,半掩着橫向廊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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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賞亭分前後兩廳,上下兩層。周圍都是規矩守禮的宮婢,或端着茶盤前來給女眷們奉茶,或直到後面來的女眷們入內就坐。

姜秉兒來時廳中已經有些人在了。

辰時過半,晨光正好,她一襲煙紫素羅裙衫,提裙邁步走上臺階時,一側的宮娥躬身扶過她的手,低下頭氣息平穩中氣十足地唱:“大将軍夫人到,少卿夫人到。”

姜秉兒提裙進了前廳,廳中的不少女眷已經起身整理衣袖,年歲或許參差不齊,卻是整齊地躬身行禮。

骠騎大将軍。正一品。夫人自然是一品诰命,位列衆人之上。

姜秉兒有一瞬間僵硬,但是她飛速眨着眼,很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态。

笑就行了。

微笑。

女眷們三三兩兩就坐後,或透過手中團扇,或悄悄擡眸,無一不是在打量姜秉兒。

雲三夫人衆人皆知,但是這位只在傳聞中出現過的大将軍夫人,那可是大家頭一回見啊。

其中就有一個藍裙戴蘭花簪的年輕婦人走到姜秉兒的跟前,行了個禮笑吟吟道:“還沒謝過上次娘子給司所裏送飯。妾那兩天正巧不在家,家裏那位餓一天都想不起來吃飯,多虧娘子,免得叫妾家那沒腦子的餓暈在司所裏。”

坐在姜秉兒身側的雲三夫人擡起手借着手絹擋着嘴,飛快給姜秉兒解釋。

“孫指揮同知的娘子。”

姜秉兒悟了。

這是都司的女眷,她的丈夫是雲溪奉的手下二把手,看她這笑吟吟的态度,是自己人。

孫娘子二十七八歲的模樣,到底年長不少,姜秉兒微微欠了欠身:“孫娘子客氣了,也是将軍提及的。我不過順手幫忙的人罷了。”

那孫娘子連忙來按着她,不讓她起身。

“也得娘子想得到才是。”

孫娘子索性就在姜秉兒的另一側坐下了。

若是不熟的人,就稱品級,稱夫人。孫娘子對姜秉兒以娘子相稱,算得上很親近。

“妾還當娘子要上去坐呢,曹尚書夫人和常侍郎夫人都在上面。”

孫娘子低語。

姜秉兒了然。也許這二樓上的是三品以上的夫人們。

她這個身份坐在一樓,或許是令人不安了。

但是吧,她都坐下了又起身,才叫不好。

“這兒挺好,能陪孫娘子說話。”

姜秉兒倒是悠哉。

反正在哪兒都一樣,還不如坐在這兒。身邊還有個算是自家人的孫娘子,比起面對一幹不認識的人,要好的多。

她倒是自在了,在廳中其他的一些女眷們就不太自然了。

這裏坐着傳說中的大将軍夫人,任由誰看了都忍不住好奇。想打量,又不敢,想着上前問候,可也不敢。

一時間氣氛倒是有些安靜過了頭。

“三夫人之前送了妾身一盆君子蘭,妾身養得極好,就是前些天不知怎麽地,葉子上有些黑點,可給妾身急壞了,還請三夫人教教妾。”

孫娘子又熟稔地去跟雲三夫人搭話。

還好有這位孫娘子在,打破了僵硬的氣氛,廳中也有不少女眷開始竊竊低語。

姜秉兒悄悄活動了一下手腳。

為了維持大将軍夫人的端莊,她可是很努力地保持姿勢不亂動的。

只有一雙眼俏靈靈地在周圍假山疊石的景色時不時劃過,看着點綠色緩緩眼睛。

然而她悠閑了沒一會兒,或許是瞧着這位大将軍夫人年紀還小,瞧着也和小姑娘似的,就有女眷主動起身過來與她說話。

姜秉兒被雲三夫人和孫娘子按着,只好老老實實坐着那兒沖人家笑,最多就是在女眷年紀大的情況下,微微欠身表示尊重。

她到底是從小不怕人的,什麽人都見過,什麽事兒都經歷過,誰說什麽她都能接得上,不但接得上,還能說的有趣,一來二去,周圍不少女眷都放松了,捂着嘴陪她說笑中,關系已然親近了不少。

姜大姑娘想要和人拉近關系,那不過是在談笑間的事兒。

再能說會道,也架不住雲三夫人不讓她喝水。

說的口幹舌燥,讓她都快保持不住自己的笑臉了。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些急切,皇後為什麽還不見她們?

馬上都快巳時了。

等等日頭大了,再不給水喝就真的要渴死個姜大姑娘了。

也就是這時,外面來了中宮的嬷嬷宮女,客客氣氣來請諸位女眷前往中宮給皇後行禮。

終于到了。

姜秉兒不易察覺地舒了口氣,起身。

作為大将軍夫人,她被迎在衆人之前。前來相迎的嬷嬷正巧是萬嬷嬷,萬嬷嬷還惦記着姜秉兒的腳,客客氣氣問。

“将軍夫人的腳可好了?”

“好多了,勞煩嬷嬷記挂。”

“夫人年輕,底子好,可也要多注意些,您走路腳下慢些,奴婢扶着您。”

姜秉兒笑吟吟走着,那萬嬷嬷主動伸出手來扶她。

姜秉兒略微猶豫,只搭了搭萬嬷嬷的手臂。

身後的不少女眷都看在眼中。這就是大将軍夫人,在宮中最尊重的嬷嬷,也要主動伸手來扶着她。

萬嬷嬷語調溫和,閑說了幾句中,一行人就沿着空廊走去中宮。

巍峨的宮殿高大筆挺,紅牆琉璃瓦,高高的門檻,還有屏息屈膝的宮婢。

姜秉兒走在最前,這下可沒有人來教她了。

她眨了眨眼,邁腿跨過門檻。

還好,那宮嬷嬷雖然吓她,但是規矩教的還是多的。

她還記得。

殿中正廳內鋪着厚厚地的四方如意地墊,左右各有六張檀木燈挂椅,之間的高幾各自擺放着盆花,香氣撲鼻。

高臺寶座上,一個年輕而眉眼溫柔的皇後正看着姜秉兒。

姜秉兒按照所學的規矩,在身後的女眷們都在殿內後,才起身行禮。

跪在柔軟的地墊上,仿佛只是瞬間,就聽見皇後溫和無比的聲音。

“起。”

姜秉兒在最前列,她的一舉一動都被身後的人看在眼中。也幸好她的言行舉止一切都穩妥,淡定地在皇後賜座後,坐在了左側為首的椅上。

她還記得嬷嬷教的,不能随意擡頭打量皇後。始終保持着垂着眼皮平視前方的姿勢。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坐在寶座上的皇後借着這點機會,已經将她徹底打量了一遍。

年紀不大,十七八歲。生的很是漂亮。也規矩。

但是生得好看的年輕姑娘數不勝數,若是說她只是憑借比漂亮的姑娘還要漂亮這一點入了雲溪奉的眼,皇後是不信的。

匆匆一眼也只能看出這麽多,想要了解她,只能是接下來的接觸中。

“我之前得了一年的牡丹,今年倒是開得早,想着諸位許久不見,倒不如一起與我賞花,倒是折騰你們了。”

皇後聲音很溫柔。

雖然很溫柔,但在場的女眷無一不是打起精神,賠着笑恭恭敬敬說道。

“能陪皇後殿下賞花,那是妾身的福氣。”

“皇後養花可是閨中就出了名的巧手,能見皇後殿下親手培育的牡丹,妾三生有幸。”

說什麽的都有。

姜秉兒自然聽出這些夫人們口中的意思,不管別的,皇後是一個愛花之人,養花之人。那她好聽的漂亮話可是一籮筐的說。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姜秉兒總覺着她在說漂亮話的時候,皇後時不時就要看她一眼。

也許是錯覺吧,在殿中陪坐了一刻鐘,皇後語氣溫柔的和所有人都在寒暄,主題是花兒,卻是什麽都會提及兩句,卻沒有與姜秉兒說什麽私話。

姜秉兒也樂着偷懶。趁機多看看她們是怎麽對話的。

卻不想她偷懶沒一會兒,皇後起身了。

皇後一起身,在場所有人都跟着起身,姜秉兒自然不例外,她反應極快地站起身來。

“既如此,我那養着的花兒還得諸位過過目,瞧瞧今年的花色如何。”

這終于是要去看花了。

姜秉兒舒了口氣。

下一刻,皇後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将目光投向姜秉兒,擡起手親昵地招了招。

“阿姜來,我要辛苦你一件事。”

姜秉兒聽着熟悉的阿姜稱呼,屏住呼吸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皇後請吩咐。”

“今日我請了諸位來,剛好陛下也請了一些臣子們。既說了是賞花,也不能我們這邊千奇百豔的花團錦簇,讓他們那邊看水池子。陛下可想不起來這種事。”

姜秉兒自然知道皇後說的那些臣子,大概就是在為婉鎏公主擇選的驸馬人選。

“我那兒有一盆八重瓣牡丹,有一盆綠牡丹,還有一盆風球仙,不若勞煩阿姜送去,只是要送到誰手上呢……”

皇後含着笑,輕快地一拍手:“這樣吧,阿姜陪婉鎏去北季堂,把牡丹送給都司指揮使手上,讓他做安排。”

“阿姜以為如何?”

姜秉兒自然是起身領了差事。

“樂意為皇後殿下效勞。”

她嘴上這麽說,可想到要和婉鎏公主一起,多少有些緊張。

這位婉鎏公主……希望是個脾氣軟和的。

衆女眷退出中宮,姜秉兒卻在炎炎日頭下等着婉鎏。

好一會兒,婉鎏公主被前後宮婢簇擁着而來,在她的身後,是搬着花盆的宮人。

兩人廊下相見,姜秉兒率先行禮。

婉鎏公主直勾勾看着她,沒說什麽。

垂花游廊能讓她們不被太陽曬,可空氣逐漸的炎熱,卻是誰都無法避免的。

姜秉兒與婉鎏公主錯開一個身位,在她身後。

今日為了端莊得體,穿的不算清爽。

已經有些熱了。

姜秉兒和婉鎏公主沉默了一路,眼看着走出曲折的游廊,隔着一堵牆,一堵镂空扇牆,另一側就是陛下宴請才學極佳的年輕臣子的地方了。

“姜姑娘。”

婉鎏公主腳下一頓,輕聲喊着。

姜秉兒心中默嘆。

還是來了。

公主怎麽不忍一忍呢。

只要跨過前面的垂花門,就到了。

可這會兒,她只能被堵在一扇門後,得體地擡起笑臉。

“公主?”

“有一個問題我想問問姜姑娘,有點怕唐突,但也尋不到旁的機會。”

婉鎏公主說話的聲音很低。

而後她側眸,眸中似乎有些水光。

“姜姑娘和他成婚,是為了他的身份地位,還是賭他的前程?”

至今婉鎏公主也不知道雲溪奉和姜秉兒成婚究竟在何時。

她只知道雲溪奉是曾經京中的天之驕子,有麒麟志的少年才子。

他出身名門,家學淵博,又生得那般俊俏風朗,年紀小小就有了風華卓越的影子。

當年京中不少人都在等雲家子長大。

包括……她。

姜秉兒聽到這句話,嘴角勾了勾。

“公主誤會了,我不在乎他身份地位,前程如何。”

“我不信!”

婉鎏公主有些着急,“你是不是在他……落難之時押了他的未來,讓他無法舍棄你這個糟糠之妻。”

姜秉兒有些猶豫,她側眸看了看天空。

日頭都快要正中,晴空萬裏,這豔陽天若是再耗下去,就該出汗了。

她可是熏了香來的,出汗可不美。

“公主,實話不好聽,我就不說與您了。總之不是公主想的那樣。”

姜秉兒放輕了聲音:“還等着我們呢,走吧。”

婉鎏公主卻是腳下生根,動也不動。

“實話有多不好聽?我就要聽實話!”公主有些生氣,氣音都大了些。

姜秉兒也有些不耐煩。但是眼前的人是公主,她到底還是要給幾分薄面的。

想到這裏,姜秉兒索性擡起頭,目光坦蕩地看向婉鎏公主。

“實話就是我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只想把人藏起來,不給任何人看。”

“公主,這就是實話,滿意了嗎?”

姜秉兒大大方方地說出自己當年心中所想。

什麽身份地位,前途,在當時色迷心竅的姜大姑娘眼裏都是虛無。

她只想要個人。

婉鎏公主徹底愣住了,臉色忽青忽白。

“你……”

叩叩兩聲。

牆上的镂空扇窗木棂被人敲了敲。

一襲煙紫色圓領衫的指揮使站在镂空窗後,深深看了眼姜秉兒。而後他抿着唇走過垂花門,一步跨上游廊。

婉鎏公主臉色驟變,姜秉兒也瞪圓了眼。

雲溪奉的目光掃過婉鎏公主。

婉鎏公主無法承受他的目光,猛地低下頭匆匆離開。

身後的宮人們魚貫而随,很快,游廊上只剩下兩個人。

“公主滿不滿意我不清楚。”

雲溪奉慢條斯理往前走了一步。

心虛的姜大姑娘不自覺退了半步。

“将軍夫人想知道卑職的想法嗎?”

姜秉兒眨巴眨巴眼。

雲溪奉垂手指了指腰間懸挂的令牌。

他現在是都司指揮使,指揮使正三品。

姜秉兒大将軍夫人,一品诰命。

他自然切換在兩個身份中,對着姜秉兒自稱卑職。

将軍夫人老老實實羞紅了臉。

“……那,那請問指揮使大人滿不滿意?”

指揮使大人當衆攔下大将軍夫人,甚至輕薄地伸手捏了捏将軍夫人的耳垂。

而後輕笑。

“不滿意。”

姜秉兒憤憤擡頭,卻被某人順勢又捏了捏腮。

雲溪奉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原來你小時候就那麽多心思,真是沒看出來啊……”

“怎麽不施行呢?”

作者有話說:

雲團子:有點期待是怎麽回事?

來啦~

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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