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要不是深宮禁地,姜秉兒高低得和雲指揮使争論一番什麽叫做有賊心沒賊膽。
但她不敢。
只好忍氣吞聲地攥着衣角,給雲指揮使欺負地臉蛋通紅。
她忍不住了,揚揚下巴,隔着一堵牆,穿過垂花門,就是陛下宴請年輕臣子學子的地方。
“你快回去吧。”
哪有出來這麽久的。
雲溪奉怕她憂心,專門解釋了句。
“無妨。”
“本來皇後令你來送花,就是想要你過來見見我,免得宮中人陌生,使你不安。”
原來是這樣嗎?姜秉兒不由得回憶皇後當時說話時的模樣。
笑語聲中,居然還藏着這樣愛護的心思。
姜秉兒了然了。
身後的宮人都跟着婉鎏公主離開,長長的垂花廊只有她和雲溪奉兩個人,她索性提裙在欄杆旁坐下。
“如何,那些被陛下請來的公子們?”
雲溪奉也學着她,在她對面坐下。
“陛下很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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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說挑選的都是能挑選之中最優秀的年輕郎君。
頓了頓,雲溪奉告知姜秉兒:“崔公子也在其中。”
姜秉兒微挑眉。
崔文津住在姜家,這麽久居然也沒有提及過他要來花宴擢選驸馬一事。
她手指抵着下巴,在思考他怎麽混到其中來了。
且不說他算是身上沒有官職,再者他又是外來者,陛下怎麽會将他羅列在其中呢。
許是看出姜秉兒的不解,雲溪奉沉默片刻給她解釋了句。
“崔按察使的長子,他有資格在列。”
按察使算的上是一地官員中二把手,也是較為重要的位置。崔文津的父親既然是按察使,那他就不能以無名學子來論。
若是再加上崔文津足以迷惑人的那張無害的臉,以及他滿腹經綸的學識,文質彬彬的氣質,想要脫穎而出還是很容易的。
也虧着崔文津那日和姜秉兒一道墜崖,在之後讓陛下得知,專門派人慰問過,也因此進了陛下的眼。
姜秉兒哦了一聲。原來如此。不過婉鎏大概是看不上崔文津的。
那她就等着崔文津失敗,然後去笑話他。
姜秉兒側眸盯着那牆上的漏窗,猶豫了下:“……我還用過去嗎?”
若是皇後點了她與婉鎏公主兩個人,結果只有婉鎏一個人去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雲溪奉心知肚明。
皇後将姜秉兒送來其一是為了讓姜秉兒和他見一面。至于第二個原因,自然是陛下想光明正大看一看姜秉兒。
身為帝王又不能召見臣妻,私下相見也不好辦,這是一個皇後制造的最合适的機會。
但是……
雲溪奉淡然說道:“不必。”
“在此等公主回來即可。”
姜秉兒聽他提到公主,眼珠滴溜溜地轉,還沒等她說話呢,指揮使大人身體前傾,手掌已經虛虛蓋在她眼睛上。
“想做壞事之前考慮好,能不能惹我。”
姜秉兒眨巴着眼,讪笑着抓下了指揮使大人的手。
“你在說什麽呀,什麽壞事,誰會做壞事呢。”姜大姑娘是根本不知道心虛為何物,立刻又理直氣壯了起來。那模樣任由誰見了,都覺不出她剛剛想說些什麽打趣的話來。
雲溪奉只需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想做什麽。
從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揮使順手敲了敲她腦袋瓜,把将軍夫人敲得捂着腦袋警惕地盯着他。
“雲指揮使,你打我。”
“嗯。”雲指揮使大大方方的以下犯上,這是他在姜秉兒身上練得最熟悉的。
以下犯上的雲指揮使甚至還好心提醒将軍夫人。
“夫人要是氣不過,可以去告禦狀。”
姜秉兒捂着腦袋瓜人都愣了,傻乎乎盯着雲溪奉。
什麽什麽,告禦狀?
就是傳說中有堪比六月飛雪還要冤屈的大事時,才會有人舍生取義歷經艱難險阻最後得見聖顏字字泣血狀告某奸佞權臣的告禦狀嗎?
姜秉兒捂着額頭的手下滑,捂住了眼睛。
見到陛下怎麽說,三品指揮使大人敲了一命诰命夫人的腦袋瓜,請陛下做主?
不出一天,她就要名揚萬裏了。
“将軍,你知道史書上除了名垂青史的人之外,還有一種人嗎?”
雲溪奉挑眉。
倒是不知道姜大姑娘也看史書。
“那就是遺臭萬年。”
姜秉兒放下手,兇巴巴地瞪着雲溪奉。
“我才不要遺臭萬年。”
“嗯,那就不要。”
雲指揮使又伸出手,在姜秉兒警惕的眼神中,手指落在她的額頭,輕輕揉了揉。
他剛剛沒有用力,根本打不疼她。
但是她在撒嬌。
那就揉一揉好了。
姜秉兒卻按住雲溪奉的手,忍無可忍地瞪着他。
“你知道我今天擦了粉的吧?”
為了入宮赴花宴,她可是專門起早了給自己畫了個妝面的。
擦了粉的位置讓他這麽揉一揉,揉出個色差來,她大将軍夫人不要面子的嘛。
雲溪奉看了眼自己染了脂粉的指腹,語塞。
行,不用想就知道,姜大姑娘又給他記了一筆。
姜秉兒若不是為了等公主一起回去,她現在就想轉身走人了。
哪有這樣的。
她又沒帶鏡子,都不知道自己額頭被雲溪奉給揉成什麽樣了。
她愁眉苦臉地,忽地盯着雲溪奉不懷好意地眯了眯眼。
雲溪奉還未來得及有反應,姜大姑娘就湊了過來,與他眼睛四目相對。
近近兒地,近到雲溪奉一剎那忘了呼吸。
然而姜大姑娘可沒有他這麽緊張,她仔細在雲溪奉的眼眸中找自己。
找是找到了,畢竟他滿眼都是她。
但問題是,在清澈的眼眸也沒法當鏡子用。
根本看不清自己額頭的脂粉揉散了沒有。
姜秉兒頹然讓開,又怒巴巴瞪了雲溪奉一眼。
雲溪奉沉默半天,而後擡頭直勾勾盯着姜秉兒。
風拂過,熱得他心尖發癢。
“你……”真是欠的慌!
雲溪奉最後也沒說出來這句話,而是起身,告訴姜秉兒一個事實。
婉鎏公主肯定是不想和她同行折返的,這麽長時間沒來,那一定是從另一側的走廊早就離開了。
“等着,我去叫個宮娥來送你回去。”
姜秉兒目送雲溪奉轉身離開,不由得想,她這是被雲溪奉給套路了嗎?
眼巴巴留在這裏陪他說了好一會兒好一會兒的話呢。
姜秉兒回到中宮時,萬嬷嬷留在殿門口迎接她。說是公主早就去了皇後那兒,萬嬷嬷也沒有說別的什麽,只笑着引姜秉兒去掬雪閣看花。
掬雪閣不算遠,從後殿過去就是。
去的時候日頭已經曬起來,花圃周圍圍着的貴夫人們大都撐着傘。
皇後坐在傘下,搖着扇子與身側的婉鎏在說些什麽。
姜秉兒來的低調,悄悄繞到人群後,尋到了雲葶。
雲葶小姑娘一個,若是沒有長輩帶着,她是比較拘謹的。
就如同此刻,夫人們都圍着那花圃裏千奇百豔的牡丹花口口稱贊,雲葶就一個人慢騰騰在後面,絞着帕子發呆。
“嫂嫂。”
被姜秉兒拍了一下,雲葶回過神來,眼睛一亮,而後有些赧然地低下頭。
到底是怕自己這般膽怯的樣子讓嫂嫂看了,令她心中不喜。
姜秉兒才沒有考慮那麽多,挽着雲葶小聲問她:“怎麽不去與人說話?”
“我都不認識她們,不敢去。”
姜秉兒了然,牽着雲葶走到一株雙頭牡丹旁停下。
旁邊的是兩位她也不認識的夫人,夫人身後跟着個年輕的姑娘,瞧着和雲葶差不多年紀。
雖然不認識,那對她來說也無妨啊。
姜秉兒揚起笑臉,在她們話落一段時,笑吟吟指着雙頭牡丹誇了幾句,又謙虛地請那兩位夫人指教,這花兒可有什麽名堂。
那兩位夫人自然認識姜秉兒。雖然只見過一面,可如今宮闱上下誰能不認識大将軍夫人呢。自然是客氣又熱情地與姜秉兒說起了話來,也順道的讓身邊的小姑娘與雲葶一起玩。
交道嘛,自然是要先交談再拉關系,一來二去,不就有了嘛。
姜秉兒倒是自在。
她賞花也是真賞花。這一花圃的牡丹可是樣樣俱全。她見過沒見過的,什麽百藥仙人三支紫,什麽雪夫人粉奴香,品相皆是一等一等的好。
逛了片刻,她就覺着額頭冒汗。本就擔心額頭被擦散了粉,姜秉兒可不能在日頭下繼續曬着了。趕緊尋了個廊檐陰涼處坐了。
宮娥上了碗涼茶來。
這下姜秉兒可沒法忍着不喝,她真的渴。
就喝一口。
姜秉兒捧着茶碗,有一口沒一口的抿着,一碗涼茶很快見底。
她沒拿小扇,只能搖着手絹兒扇點風。
庭院中的夫人們再捧場,誇完一圈也沒法繼續守着花兒曬日頭了,紛紛回避到閣中來。
“單是我們看着也無趣,既然陛下那邊也有客人,妾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姜秉兒瞧着一位認不到的夫人走到皇後跟前躬身行了個禮,笑吟吟說道。
皇後自然是接了這話。
“國公夫人但說無妨。”
“以我想着,不若請那邊以牡丹為題,作詩送來與皇後評選,如何?”
姜秉兒無聲咦了一下。
還能這樣麽?
然而下一刻,皇後就答應了下來。
“如此倒是極好的,也有些樂趣。我就壓個彩頭,若是有中選者,就賞十金。”
皇後自然而然地扭頭,問婉鎏。
“婉兒也來擇選如何,跟嫂嫂一樣,壓點什麽?”
姜秉兒一愣,似乎明白了點什麽,她屏息等待着。
那邊婉鎏公主的面色有些蒼白,猶豫再三,在皇後的目視下,轉身接過嬷嬷手中的一方玉牌。
“那就……依嫂嫂所言,婉兒壓塊玉。”
這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只怕那位國公夫人早就是和皇後說好的,這個時候提起此事,好順理成章考一考那些待選者的學識,再讓公主過目,若是好,那就能得到公主的玉牌,此事就算成了一半。
姜秉兒不由得多看了眼婉鎏。
可憐見的,小臉蒼白,半點血色都無。
姜秉兒抿着唇有些無奈。
若不是這位公主心慕之人是她屋裏的,她倒想去開解一番了。
而現在她們中間隔着一個指揮使大人,她還是別去招人嫌了。
沒一會兒,婉鎏公主悄悄從花宴上消失了。
似乎去了何處,但無人在意。
也是,對于公主目前的狀況來說,這會兒她悄悄去看一眼那些待選者是順理成章的。
自然沒有人在意公主的不見。
姜秉兒卻在記着時辰呢。倒不是對婉鎏公主多在意,而是純粹想掐着公主回來的時候去更衣。
她可不想自己和婉鎏公主同時消失在花宴中。
只是婉鎏公主這算是一去不回了嗎?等了又等也不見公主折返,她已經等不住了。
無法,她悄悄找到雲三夫人,低語了兩句,而後請了個中宮的宮娥送她去更衣。
姜秉兒時刻謹記那宮嬷嬷的教誨,走該走的大路,緊緊跟着宮娥。哪怕好奇周圍怎麽忽然有了些喧嘩,她也沒分心。
她甚至有心思在那偏殿中尋了個銅鏡,打量自己臉蛋上的脂粉有沒有松散。
還好,她白着呢,看不出什麽。
等姜秉兒回到掬雪閣時,婉鎏公主已經回來了。
依舊坐在皇後的身側,沉默不語。
但是比起她離開前的蒼白小臉,這會兒的她明顯是比剛剛還要緊張,甚至是有些慌亂的。
不敢擡頭,低着頭絞着帕子。
那模樣,倒是像極了怕人的雲葶。
姜秉兒收回視線,不忍再看。
花圃已經撐起了不少傘,一則是為夫人們遮擋陽光,二則,百花嬌嫩,可經不起暴曬。
那頭皇後準備的幾個樂人吹拉彈唱了片刻,就有個小宮人從廊下端着托盤疾步走了來。
“奴婢請皇後殿下安,這是陛下着奴婢送來與皇後殿下的,這是前殿的大人們所作的牡丹頌。”
“好極了。”
皇後令人在花圃裏支了一張桌,那托盤放在桌上,旁邊還有幾只牡丹點綴。
皇後起身,扶着嬷嬷的手走到桌前,笑吟吟朝婉鎏招了招手。
“婉兒來,看看這些詩作如何。”
說罷,皇後又親昵地叫姜秉兒。
“阿姜也來,與婉兒參謀參謀。”
這是她敢參謀的嗎?
姜秉兒後背都要冒汗了,這參謀公主的婚事,對她來說要求太高了。
但是皇後相邀,她心裏再有千思萬緒,也淡定笑着起身。
“妾可不敢參謀,不怕皇後殿下笑話,妾不通詩詞。”
姜秉兒坦坦蕩蕩地自揭短處。
她就是一個纨绔。你要讓她來評價什麽伶人的歌舞那她在行。再不濟了與她評選什麽吃喝玩樂,保準她能盡心盡力。
但是評選詩作?
她背過的上一首詩那都追溯到三年前,戰亂起時,阿爹教她的。
支離東北風塵際,漂泊西南天地間。
當時她不懂其中之意,等她懂得時候,她竟然覺着這一句詩,倒是極為符合雲溪奉。
他自北被流放到西南,遇上了她。
皇後嬌嗔地笑着:“哪裏要你做個詩人了,只需會看字兒就行。”
“都說字如其人,我信阿姜的眼光。”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姜秉兒無法推脫,上前去,與婉鎏一左一右站在皇後的身側。
皇後這才撚起那一張張筆墨剛幹的紙張。
有的書寫規整,有的豪放不羁,也有的聰慧,落款寫了自己的名,還印了章。
也有的就愚笨些,只題詩,半字不提自己。
皇後看的很仔細,她看過後,又交給姜秉兒和婉鎏看。
姜秉兒大概掃一眼就知道這的确是她無法評判的水準。
縱然她再不懂,那堆砌辭藻的浮華表象和言之有物的神行俱在還是能分辨的。
而這些詩作都是極佳,各有千秋。
輪到婉鎏看時,她幾乎是皺着眉,一張一張看了過去。
看到其中一張時,她忽地愣住了,蒼白着臉盯着那題詩人的名字。
“婉兒可是覺着這一份不錯?”
皇後出言問道。
婉鎏慌慌張張将那一張詩紙放下。
“不是,只是……只是沒見過這字跡。”
說是沒見過字跡,在場的每一份字跡婉鎏都是沒見過的,這說辭有些急促了些。
皇後自然留了心,将婉鎏看的時間最長的那一份拿了過來,自己看了一次後,又交給了姜秉兒。
姜秉兒接過那詩紙倒是一愣。
這字跡太熟了,不用看落款就知道是崔文津。
畢竟當年崔文津替她罰抄,可不是一次兩次,那可是日積月累的多年。
居然是崔文津?
姜秉兒有些意外,有些好奇。
但是吧,崔文津這個人長得純良無害,又有滿腹經綸,才學上是拔尖的,若是見個面哄個小姑娘,也不是難事。
她有些猶豫。
她覺着崔文津有些奇奇怪怪的,反正她自己長大後都不太願和崔文津玩,婉鎏的話……
“就這些了嗎?”
婉鎏那邊小聲地問皇後。
皇後心中有數,這些詩作幾乎都對得上人。在場的都在這兒了。
“婉兒覺着,這其中哪一份比較好呢?”
婉鎏沉默片刻,她緊緊摳着手指,而後仰起頭來。
卻是看向了姜秉兒。
姜秉兒暗覺不妙。
下一刻,婉鎏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那雲大人的呢?這裏為什麽沒有雲大人的詩作?”
姜秉兒抿了抿唇,她敢确定,婉鎏肯定知道這送來的詩作是什麽意思。她卻裝傻,當衆要雲溪奉的詩作。
婉鎏想……點雲溪奉為驸馬。
皇後眼皮一跳,低聲急促打斷她:“婉鎏!”
話已經說出了口,婉鎏執拗地盯着姜秉兒。
姜秉兒此刻也不避讓,擡眸與她四目相對。
冷靜,理智,以及自信。
婉鎏心中苦澀,還是強撐着一字一句說道。
“我自小欽佩雲大人的才學,在婉鎏心中,誰都比不上雲大人,魁首自然只能是雲大人。”
作者有話說:
雲團子:你看好了,可不管我的事。
來喽~
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