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四下裏一片安靜,在貴夫人們心中是有些驚慌到緊張的。

甚至皇後都有些鐵青着臉臉,緊緊攥着桌角,用一種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婉鎏。

而更多人的目光則是投向了姜秉兒。

大将軍夫人。

雲溪奉的妻子。

一片寂靜中,姜秉兒笑吟吟拍了拍手。

“婉鎏公主說的極好。”

她淡然而好奇地偏過頭,很自然地問皇後。

“妾曾聽将軍提起,陛下與殿下都曾是他的師兄姐,不知在皇後殿下眼中,将軍的學識如何?”

皇後飛快看了眼姜秉兒。

冷靜自持,笑眼彎彎。

她像是沒有聽懂,但是她絕對聽懂了。一個聽懂背後意思的女子還能這般理智……

皇後整理了一下思緒,松開攥着的手指,露出笑意。

“豐澤算是我與陛下看着長大的。他天資聰穎,靈活多變,小時開始啓蒙就學很快,讀書遠遠不是旁人能比的。那會兒才八九歲,陛下就帶着他出門去參加詩會,所作詩篇到現在都留在瑞親王府裏呢。”

姜秉兒聽得津津有味。

“将軍當真那麽厲害嗎?皇後殿下可別為他說好話,若是我回去他寫不出詩來,妾可是不依的。”

皇後過來牽了姜秉兒的手,領着她往閣中走。

“怎麽會騙你。在場也有不少都是你們的長輩,當年雲小郎文學武功驚豔全京時,這些個長輩可都跟着看着呢。”

這卻是将婉鎏公主一人扔在了烈日下。

婉鎏的背景單薄,扶着桌子沉默許久,還是被宮娥小心請着引到閣內。

衆人落了座,不少年長的夫人們也都明白了怎麽回事,趕緊笑着說道。

“皇後殿下可沒說錯,當年雲家小郎君寫的一手好字,能寫論,能作詩,和我家幼子曾經還鬧過,兩人寫詩鬥氣,我家幼子寫不過雲小郎,氣得三天沒吃飯呢。”

姜秉兒這下是真的有些震驚,眼睛亮晶晶地,全是好奇。

“他還會鬧氣?辛苦夫人,勞駕說個仔細與我聽吧!”

“可別給阿姜說這。回去要笑話豐澤的。”皇後含笑擡手在姜秉兒額頭輕輕戳了戳,“豐澤可是說過,這丫頭最愛欺負他呢。”

姜秉兒飛快看了眼皇後,低頭但笑不語。

“将軍夫人不是京中人,自然不知道大将軍年幼時的風采。”又一位夫人回憶着慢慢悠悠說道,“我娘家小弟當年二十二歲時殿考,與十三歲的雲小郎同列。小弟甚至說,他與雲小郎之間有天塹之別。”

這話不管是真心話還是吹捧雲大将軍,聽着着實讓人不由驚嘆。

衆夫人們大都有些年紀,當年是看着雲家小郎長大的。

但是那場殿試出了事,在場的都是官家女眷,自然是閉口不提最後的結果。

還不等雲小郎變成雲公子,雲大人,一場災難讓雲溪奉遠離京中五年。

他在無人知曉的地方長大。回來時,就成了戰功赫赫的大将軍。

雲三夫人打量了一眼姜秉兒,她淡定自若,而婉鎏公主似乎已經回過神來,咬着唇一臉蒼白,面色難堪。

不由得微嘆。要不是自家侄媳是個大事上穩重拎得清的,今日只怕不好善了。

“如此說來,公主說的果然沒錯,”就在衆人都放下心來,逐漸松氣時,姜秉兒笑吟吟地話頭一轉,又轉到了婉鎏公主身上,她目色沉澱,語氣淡然,“若是有雲将軍所在,這魁首自然要落到他頭上。”

婉鎏公主猛地擡頭,面色震驚。

皇後也一愣,飛快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什麽。

姜秉兒卻是朝雲葶招了招手。

“辛苦我家葶兒一趟,去讓你阿兄換個地兒待,別影響了人家辛苦作詩的大人們。他又不用擢選文考,就讓他避個嫌吧。”

雲葶是個懵的,自家阿嫂這般說,她就真的起身行了個禮,帶上兩個宮娥去找前殿了。

這會兒,皇後才明白姜秉兒要做什麽。

姜秉兒回過眸來,端起手中涼茶一飲而盡,長舒一口氣,笑吟吟地說道。

“這下不用為将軍頭疼了,他啊,局外人,沒那資格。”

局外人三個字說的又輕又快,可聽入有些人的心中,那是字如千金,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皇後也跟着重複了句。

“對,豐澤啊,是局外人。”

這話雲溪奉的妻子能說,皇後能說,旁人可不敢說,有的打量婉鎏公主,有的則小心附和。

很顯然,這一場為婉鎏公主準備的相看已經沒戲了。不但沒戲,還得小心着後續。

閣內以皇後為首的貴夫人們都開始拉開話題。

皇後知道這件事就只能就此作罷,也不提讓婉鎏選什麽魁首,讓宮人将那些詩作全都收起來卷好。

姜秉兒坐在皇後的下首,兩人還能說說笑笑,瞧着很是親昵。

不多久,雲葶回來了。

她回來的時候身後宮娥還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張筆墨還未幹透的紙。

雲葶規規矩矩給皇後問了好,皇後好奇問她身後是什麽。

雲葶老實,就說了。

“回皇後的話,這是家兄寫的詩。”

悠哉悠哉喝着涼茶的姜秉兒肩膀一緊,她嘴角抿着的一抹笑意消失了。

握着茶碗的手指已然發白。

……好樣的。

皇後驚了一跳,下意識看向姜秉兒,姜秉兒面色倒是淡定,甚至饒有興趣地問:“是麽,倒是不知他寫了什麽?”

相比較其他人,婉鎏眼睛裏蕩出了光芒,她幾乎是滿懷期待地起身要來拿這詩作。

雲葶卻擋在了婉鎏公主的面前。

“公主作何?”雲葶有些不解。

婉鎏公主急切地說道:“我來拿詩,雲大人寫的詩。”

姜秉兒垂下眼皮,拂了拂茶沫子。

“抱歉啊公主,這個不能給公主看。”

雲葶轉過身取過那帶着墨跡的宣紙,遞到了姜秉兒手中。

“家兄交代了,這首詩只能交給嫂嫂,旁人不能看。”

姜秉兒一愣,那帶着墨味的宣紙就入了她手中。

站在那兒主動去拿詩作的婉鎏公主臉色驟白,咬緊唇,纏着聲問:“不是,不是給我的嗎?”

雲葶老實,人家問什麽就說什麽。

她乖乖地搖頭。

“回公主的話,阿兄問我嫂嫂為什麽攆他走,我說了,阿兄就寫了首詩來,說是哄嫂嫂的。還說這首詩除非嫂嫂願意,否則旁人不可以看的。”

這話中的意頭可太多了。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婉鎏公主鬧的這一場,雲溪奉都知道了。

他知道了,并且做出了他的抉擇。可能都算不上抉擇,他的反應卻是寫一首詩來哄自己的妻子。

在衆目睽睽之下。

姜秉兒捏着宣紙,到底稍微老實了些。

“……哪個要他哄了。”

她小聲嘟囔了句。

可到底還是打開了詩紙。

而後,立刻折起合上。

眼神閃躲地那模樣,讓皇後看了都好奇。

“不知豐澤與阿姜寫了什麽詩?”

這讓她怎麽說?

姜秉兒難得一改剛剛的大方,支支吾吾了半天,而後靈光一閃。

“不知在皇後殿下眼中,雲大人詩作該是怎麽樣的?”

皇後想了想。

“斐然成章。”

姜秉兒了然,立刻說道:“那可就不能給皇後殿下看了,免得讓皇後看見他這詩作,要反思當年怎麽教的他了。”

皇後似乎懂了些什麽,捂着唇輕笑。

“好好好,你們倆的詩,我可不看。”

姜秉兒滿意地低頭将雲溪奉寫的詩作吹幹墨跡收起。

他倒也聰明。

知道皇後這裏給的題是牡丹,他倒好,寫了姜花。

只寫姜花的詩就寫,怎麽還要在裏面夾帶私貨呢。

好個沒臉沒皮的阿雲。

“嫂嫂。”

婉鎏起身,蒼白着臉說道:“日頭太曬,我不舒服,先告退了。”

皇後靜靜地看着她。

“也好,今日浮熱,的确讓人頭暈腦脹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冷靜冷靜。”

今日的花宴也差不多就沒法進行下去了。

皇後只拉着衆人在閣中飲茶聽曲兒,又賞了席面,請衆人用過午膳後才散去。

可說到底誰是來用膳的,就算是姜秉兒也吃不下去幾口,趕緊兒就要出宮去。

旁人是來看笑話的,她倒好,成了那個笑話。

唔……不過比起她來,婉鎏公主可能更難過些。

姜秉兒回到府裏急匆匆就沐浴更衣,換了一身清爽些的衣衫。

她将那詩作捋展,放到房中窗邊的長案上,用鎮紙壓着,而後指着詩作罵了好會兒雲溪奉臉皮厚,居然敢寫這種詩來給她。

廚房裏早早就準備了飯菜,家中沒入宮的都吃過了,也不過是給她們從宮中出來的人準備的。

偏房裏也就雲三夫人,姜秉兒和雲葶。

和宮中精致美觀的食物不同,雲家自己食用的都以可口為主,甚至今天天氣炎熱,廚房還專門做了綠豆湯來。

姜秉兒她們在宮中可沒吃幾口,這會兒都餓着呢,三人吃得頭也不擡。

未了消食時,雲三夫人招手讓姜秉兒陪她在廊下轉轉。

這大約是有話要和她說了。

姜秉兒搖着扇子陪雲三夫人一道,在垂着藤蔓遮擋的廊下漫步。

“今日之事,侄媳你打算如何?”

那婉鎏公主開了口,雖然被姜秉兒不輕不重抵了回去,可到底是丢了面子,這事兒也給外人知道了,只怕是棘手。

姜秉兒搖着扇子,不緊不慢說道。

“不用打算。”

“這不是我們可以操心的事情。”

公主有意,這是誰都知道的,但是雲溪奉無心,這也是人盡皆知的。

但凡雲溪奉對公主有一絲憐惜都不會作詩送與姜秉兒。

這就是在打斷婉鎏公主的那點情絲。

“我是怕公主執拗。”雲三夫人猶豫了下,小聲與姜秉兒說道。

“婉鎏公主自從自從豐澤回來,就有那個心思了。豐澤說自己已經成親,婉鎏公主才沒說。”

“但是如今這個情況,她恐怕是有……”

姜秉兒擡眸看着雲三夫人,含笑漫不經心地問:“公主想以妻為妾?”

雲三夫人一愣。

“你……你猜着了?”

姜秉兒轉着扇子,扇柄在她指尖旋轉。扇面上的茶花翻來翻去,白花兒變成紅花兒。

“不難猜。”

婉鎏公主是公主之尊。

她看上了有婦之夫,若是強硬些的,先讓休妻,再出降公主也有。

但婉鎏看的明白,雲溪奉等了三年才将自己的妻子等回來,不是會輕易将妻子下堂的。

既然如此,若是婉鎏還有心思,那只能是想辦法讓姜秉兒從正妻變成妾室,再好歡歡喜喜出降。

之前婉鎏那話,不就是那個意思嗎?

她當場就拒絕了。衆人也看得清楚。只是她拒絕沒有用,也幸虧雲溪奉的這詩作,在皇後等一幹朝中重臣之妻面前,明确表達了自己的态度。

既如此,婉鎏但凡還要點臉面都不會再提這種事了。

所以姜秉兒才說此事不是她能操心的。

若是雲溪奉無心,任由公主做什麽都不會達到目的。

若是雲溪奉有意……

咔擦一聲,姜秉兒低頭一看,咦了一聲。

“侄媳,手傷着了嗎?”

雲三夫人吃了一驚,趕緊将姜秉兒手中斷掉的扇子拿開,看了看她的手指。

姜秉兒心虛地眨了眨眼:“沒事……”

她力氣真大……不對。是這扇子質量太差了。

姜大姑娘沒有錯,錯的是這扇子。

天色漸漸暗沉下去。

一改正午的暑熱,入夜後天氣涼爽,甚至還有些春寒料峭。

雲溪奉在宮門下鑰前才離開,一路打馬而歸,渾身已經被寒風吹得冰冷。

而他提着一盞燈抵達栖園時,院中燈火通明。

姜大姑娘在等他。

他心下一暖,大步跨過門檻。

庭院中風吹竹葉晃動,幾個侍女悄然躬身退下,鋪着碎石子的廊邊似乎有人在砸着石子兒玩。

他走近了才看見,披着曙紅色鬥篷的姜大姑娘坐在一把交椅上,就直直當着門。

手邊放着一盞燈,她手中似乎攥着一把石子兒,正在砸遠處的樹根。

雲溪奉對這一幕有些眼熟,下意識地站住沒敢繼續往前走。

姜秉兒擡起眼皮,看見某個人提着燈,在寒風中身形筆挺的樣子,嘴角一翹,朝他露出了一個笑臉。甜膩膩地朝他腳上砸了個小石子兒。

“喲,這是誰家的魁首郎君來了呢。”

雲溪奉提着燈大步上前,直接将嬌氣勁兒又犯了的姜大姑娘單手摟起。

“姜大姑娘家的。”

姜秉兒下意識攀着他的肩膀,然後順手擰了擰。擰不動,硬邦邦的,沒有他少時好欺負了。

“我那首詩,沒入了大姑娘的眼?”

雲溪奉也有些納悶,寫了首讨好姜秉兒的詩,專門寫了姜花,按理說該是哄好了,怎麽還給他堵上了?

姜秉兒一聽他提及詩句,臉唰的一下就紅了,而後咬牙切齒地錘了一下他肩膀。

“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說說,你寫的是什麽?”

雲溪奉單手抱着她已經入了室內,那長案上用鎮紙壓的詩紙一眼就能看得見。

姜秉兒從他懷中跳下來,指着那首詩振振有詞。

“你自己看看!”

雲溪奉自己寫的還用看什麽,為了防止姜大姑娘故意誣陷他,他索性真的跟着看了眼。

沒錯,是他寫的。

“雲将軍你膽子可真大,你怎麽敢的呀。”

雲溪奉這話就聽不懂了。

“嗯?”

就算皇後他們要寫牡丹頌,他寫個姜花也不為過吧。就算是他不該題詩,但是詩作是給自己妻子的,也沒有出格之處。

怎麽在姜秉兒口中,他倒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兒了。

姜秉兒兇巴巴地一拍桌子。

“你都是跟誰學的!怎麽……怎麽能寫……寫氵?詩呢!”

雲溪奉沉默良久,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我寫的是……什麽?”

可當他看見姜秉兒越說臉蛋越紅的模樣,知道他沒有聽錯。

他甚至忍不住懷疑起了自己,再次手指指着那詩句,逐字逐句看了過去。

姜秉兒還特別底氣十足地叉起了腰。

“你學壞了!你知道這種行為有多吓人嗎?皇後想看,我那是寧死不屈給你面子保全下來的!”

雲溪奉将自己寫的詩作仔仔細細研讀了幾次,擡眸,眼底也忍不住浮現了困惑。

“我這詩……到底哪裏能讓你誤解?”

不過是寫春日浮花,河邊的小姜花白瓣紅蕊,蜂蝶相繞,春風和煦之下,慵懶而自然的景象嗎?

怎麽在姜秉兒口中就成了……氵?詩?

姜秉兒理直氣壯地伸手指着第二句。

“你看看,什麽蜂蝶采蜜,什麽花蕊相邀,你再看看,什麽風吹花瓣晃動的,這不是氵?詩是什麽!”

雲溪奉聽完姜秉兒的解釋,他深吸一口氣,勉強用平和的語氣問她:“在你眼中,這是氵?詩?”

“對呀。”姜秉兒點了點頭,她看雲溪奉的眼神有些複雜。

怎麽也想不到,雲溪奉居然會寫氵?詩,你說寫就寫吧,怎麽還敢在宮中,當着陛下的面寫,當着皇後的面送給她。

雲溪奉這下是徹底繃不住了。

他伸手捏住了姜秉兒的臉蛋,咬牙切齒地問:“姜栖栖,你腦袋裏都想的是什麽東西?”

“你以前看了多少氵?詩豔曲,聯想的這麽快?”

姜秉兒腮邊被捏着,不服氣地踮起腳掐住他的胳膊,含糊不清地反問:“我難道錯了嗎?”

這些東西可是她在氵?詩豔曲裏經常見的!伶人們可都是教了她的,若是有誰給她作詩寫成那樣,不用想,肯定是在輕薄她,找人來打一頓就是了。

看在雲溪奉是她夫君的份上,她都沒有打他呢。

雲溪奉深吸一口氣,松開了手。

姜秉兒臉蛋上一個紅彤彤的手指印。

“你沒錯。”錯的是他,把風雅給纨绔看。

他知道現在和姜秉兒說什麽都沒有用,小壞蛋就是單純欠收拾。

雲将軍擡手捉住姜秉兒的胳膊,微微朝她靠近。

“我給你寫的是氵?詩,你有什麽想說的?”

作者有話說:

雲團子:想敲開小色鬼的腦袋看看。

小姜餅:他居然真的是單純的?!!!

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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