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咔噠。

一只茶碗滾落在地,碎成數片,滾熱的茶水傾撒一地。

明明是咿咿呀呀的戲臺樓閣,卻無一人發出只言片語,安靜到落針可聞。

雲溪奉額角青筋暴起,他咬緊後牙槽,幾乎是全靠着忍耐,才只是将手中按着的胡話小子狠狠掼倒在地。

“閉嘴。”

姜秉兒垂着眸,捏着手中扇子,忽地覺着似乎不用扇風了。早先人家說什麽心靜自然涼,她還不信。這會兒倒是切身體會到了什麽叫心靜自然涼。

半分暑熱都感覺不到,甚至像是置身盈盈風吹的山峰,一陣一陣的冷風吹得她渾身冰涼。

燕回給摔蒙了。

他不該是揭穿了一個女騙子,拯救他雲阿兄嗎?怎麽被他阿兄摔了?

這可給他弄蒙了,義正言辭叫醒他雲阿兄。

“阿兄你別被騙……”

雲溪奉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底血絲遍布。

他難得粗暴地打斷旁人說話。

“閉嘴!你什麽都不知道!”

燕回梗着脖子叫嚣:“我知道!我認識他們通城人,聽他們說過那樁婚事!本來就不是正經婚禮!”

雲溪奉還要說話,坐在皇後身側的少女這才搖着扇子盈盈開口。

“你說的沒錯。”

是姜秉兒。

她被人在衆目睽睽之下指着罵騙婚,指着說他們這樁婚事是假的,而她的表情卻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淡然,嘴角甚至帶着笑,好奇地問瑞王世子。

“你是聽誰說的呀?”

她還有閑情逸致在哪兒好奇。

瑞王世子下意識地說:“通城人,之前和我一起吃酒的。”

“哦,那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呢?”姜秉兒坐在那兒,歪着頭笑時,眉眼彎彎,額間花黃襯得她嬌嬌可愛,好似鄰家小姑娘最尋常不過的好奇。

瑞王世子有點看直了眼,結結巴巴就說了。

“他說……說你當初成婚沒有婚書,婚禮當日,還沒有新郎。随便抓了一個人拜的天地。”

瑞王世子忽地想到那人在說話的時候,感慨地嘆氣。

通城最嬌氣最受寵的小姑娘,婚禮當日沒了新郎,在賓客面前強忍着淚水,可憐又無助的模樣。

瑞王世子腦子有些懵。等等,之前那人為什麽要說她可憐無助,不是說她騙婚嗎?

雲溪奉就在那兒聽着。

高大的男人站的筆直,雙手緊緊攥着拳頭,他不想聽,所有的聲音全都鑽入他耳中。

尤其是姜秉兒那似乎并不受影響的淡然語氣。

假的。

都是假的。

“唔……說的也有幾分準确。”

姜秉兒搖着扇子笑彎了眼,見皇後和老國公夫人怔怔地看着她,不由得擠了擠眼:“我還想尋人家說的錯處呢,沒法,人家說的是實話。”

婚書她撕了,新郎自己跑了。

和她拜天地的人,是她的好友沐悠世。

她視線放空,不由得想,所以說在她的心中,那樁婚事根本不算是真正的成婚啊……

從來都不是。

皇後看着姜秉兒笑吟吟的模樣,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發生這種事,幾乎是對她毀滅式的打擊,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甚至能和她調笑?

雲溪奉的目光落在姜秉兒的身上,他緊緊咬住牙,眉眼之間是肉眼可見的難過。

“栖栖……”

他想說什麽,可話到喉頭,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的。

說什麽都沒有用。

當年他做出那個選擇的時候,就永遠的失去了在姜秉兒面前辯解的機會。

他無法對姜秉兒說一些辯解的話。也無話可說。只能在瑞王世子站起來後,又一腳給他踹翻。

殺氣肆意。

“是我的錯。”

燕回才爬起來就給一腳踹翻。

摔得他腦門發暈。

聽到這話還以為雲溪奉是在刻意幫姜秉兒呢,只覺着自己雲阿兄被女妖精給騙了。

“你指責錯人了……”雲溪奉垂下眸,一字一句說道,“婚禮當日是我背信棄義,因私事而走。與她無關。”

“任何人都可以因為此事指責我。但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指責她。”

“她沒有任何錯。”

“錯在我。”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思呢?

姜秉兒聽在耳中,卻只是無趣地打了個哈欠,還好,扇子在手中,也不算失禮。

躺在地上的瑞王世子傻眼了。

啊?合着他弄錯了?

“這麽說來……大人和姜姑娘的确是沒有成婚。”

婉鎏公主這時起身,意義不明地看了眼姜秉兒。走到皇後身側,似乎有些不懂地問:“嫂嫂,這婚禮沒有新郎,無法行禮,的确不算禮成吧?”

成婚都講究一個禮數。

最重要的是一紙婚書,兩家契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答謝賓客,合卺飲酒,接發同心。

如此才算是禮成。

禮成之後更是要祭祖,昭告家中添新人了。等老祖宗們都認識了新人,方才算是一家人。

所有人都懂。

皇後自然也懂。

懂,卻說不得。

她眼神擔憂地看着姜秉兒。

這真是一個讓人看不透的小姑娘。想說她不在意吧,但是若真不在意,又有誰會真的不在意這種婚禮?

若是在意……為何她甚至一點難過都沒有?

或者說是早就難過透了,傷心過了,已經再也傷不到她了?

“你未成婚,什麽也不懂不要亂說。”

皇後還是站在雲溪奉這邊,低語斥責婉鎏公主。

婉鎏公主臉色一白,到底沒再吱聲。

在場的賓客數不勝數,都是皇城邊的貴人。

瑞王世子不管不顧當着衆人的面這般捅了出來,幾乎是讓所有人都知道。

這位大将軍夫人,幾乎不作數。

是個假的。

就算大将軍親自回護……那又如何?

賓客中到底是懂禮儀的,沒有當面竊竊私語,可那些打量的眼神,實在是讓誰都受不住。

姜秉兒也是個淡定的,直接舉起扇子遮着臉。

不給他們看熱鬧。

待會兒回去就回家吧。

她不由得慶幸早一點的時候,将酒水都帶到了臨泉鎮,這樣回去後也能在鎮子上起個生意,等爹娘回來……

“朝廷律法認得是婚書,只要婚書在,雲溪奉與姜秉兒就是夫妻!”

雲溪奉第一次正眼看向婉鎏公主,聲音低沉,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暴戾。

“公主可以不學無術,但請不要颠倒黑白。”

婉鎏公主的臉霎時白了。眼淚水幾乎瞬間盈眶。

難堪讓她幾乎不敢擡頭看任何人的臉。

卻還是賭着一口氣,帶着哭腔嚷道:“律法認得是婚書,不是假的婚書!”

這鬧得。

姜秉兒甚至有些想笑。

瞧瞧,這些人在為了她三年前的那場婚事争吵。吵她的婚書是真是假,吵她的婚禮沒有新郎。吵她和雲溪奉……名不正言不順。

姜大姑娘長這麽大,所有的委屈和羞辱,大概都來自于那場婚事了吧。

所以說啊,當初她想的是對的,這輩子不要再和雲溪奉見面就好了。

看,現在弄得狼狽吧。

姜秉兒想到了什麽,嘴角翹起。

“阿雲。”

她在外第一次用了當年的稱呼喊雲溪奉。

這一聲,讓雲溪奉莫名的後背一涼,渾身緊繃。

他順着聲音看去,姜秉兒眉眸含笑,看不出任何難過生氣。

就連最能看懂姜大姑娘的阿雲也不能。

他看不懂這一刻的她。

“婚書我撕了,後面的那份是哪來的?”

她還挺好奇。倒不如趁機會一次問了得了。

畢竟踏出這裏的大門,她應該不會再想看見他了。

雲溪奉沉默了片刻,還是如實說了。

“去請主簿吃酒,給他送了一錠銀子重新簽的字。”

立了婚書,不單單是新娘新郎的名字,兩家之好,還要由主管戶籍的主簿簽字蓋印。

姜秉兒若有所思。

“原來如此,也不算假的。”

可這些已經掰扯不清了,看,就算到了現在,雲溪奉也只說他自己錯了,卻只字不提其他。

沒有意義了。

姜秉兒有些意興闌珊,扭頭對着老國公夫人笑道:“對不住,您的好日子,偏叫這種事給攪擾了。”

說罷,她行了個禮:“既如此,我就……”

還未說告辭的話,老國公夫人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等等。”

老國公夫人當機立斷,立刻安排賓客先去前廳,再讓人叫上雲溪奉瑞王世子,另外帶着皇後姜秉兒去內堂。

姜秉兒無所謂。

讓人看不看笑話都看了。

只是才轉身呢,戲樓外有人風風火火地往裏跑。

陪同領路的侍女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先一步跨進門檻,腿一軟跪了下去立刻擡高聲音通禀。

“雲三公子到——”

姜秉兒眼皮一跳。

滿京城姓雲的權貴,也只有雲溪奉一家了。

雲家如今排三的公子只有一個。當年她專門派人去打聽下落的雲鹿玟,雲溪奉的親弟。

他不是在外求學,家中說他要到中秋才回來嗎?

怎麽今兒就回來了,還直徑來了國公府?

還不等她想明白呢,一陣旋風似的繞過侍女沖進來的少年,急得快着火一樣,嘴裏還在問誰在編排我嫂嫂……

姜秉兒嘴角一抽。

合着戲樓裏發生的事情,短短一瞬都讓底下侍女傳到外頭,甚至讓剛進國公府的雲鹿玟都給知道了。

知道了就知道吧,無妨。

十三四歲的少年,也是懂規矩的,找到老國公夫人和皇後這裏,行禮的時候自然看見自家長兄,躺在長兄腳下的瑞王世子,還有白着臉有些熟悉的公主。

另外還有一個漂亮的年輕姑娘,搖着扇子好奇地看着他笑。

雲鹿玟腦子一懵,好像知道這是誰了。

“鹿玟回來了?”

皇後一愣,似乎也知道雲鹿玟外出求學的事情,只覺着此事越來越亂,怎麽雲鹿玟也來了,這雲家的笑話,勢必是要鬧大了。

雲鹿玟卻沒看皇後,直勾勾盯着姜秉兒,嘴唇動了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

“是,是嫂嫂嗎?”

少年剛開始變聲,聲音還有些啞。

姜秉兒捏着扇子,這話可不好說。

唔,若是半個時辰之前的話,她還真的能笑吟吟點着頭說是,她是他嫂嫂,再給小子一個見面禮,多好。

但是現在嘛。

姜秉兒卻搖頭。

否認的話還未說出口,雲溪奉先她一步。

“給你嫂嫂見禮。”

這就是要給她正名了。

又有什麽用呢。

姜秉兒有些無奈,移開扇子,想跟雲鹿玟說不必。

但是這少年卻是眼眶一紅,直挺挺在她面前雙膝跪地,擡手叩頭。

“弟弟見過嫂嫂。”

好好的,怎麽行此大禮?

這給姜秉兒吓了一跳,同輩之間就算她是長嫂,也沒有叩首行禮的規矩啊。

她連忙彎腰去扶他。

“快起來。”

誰知雲鹿玟并未起身,甚至趴在地上哽咽着哽咽着,嚎啕大哭了起來。

這給姜秉兒弄蒙了。

剛剛瑞王世子鬧事時,她很淡定,婉鎏公主添磚加瓦時,她沒生氣,但是雲鹿玟這位從未蒙面的小叔子這麽一跪一哭,還真給姜秉兒弄不會了。

這是怎麽回事?

“我……我剛剛回來,記得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

雲鹿玟抽抽搭搭地跪在地上說:“我來給老夫人拜壽。”

甚至還順勢起身,給老夫人念祝壽詞。

老國公夫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接受了雲鹿玟的好意,又問他:“好孩子,怎麽哭了?”

“我……”雲鹿玟又忍不住,一雙眼哭得通紅。

“我進來時聽見有人說,說我嫂嫂的不是!”

“說我嫂嫂成婚當天沒有新郎的事!”

小小年紀的少年,面容幾乎是猙獰地,掃了一圈,最終目光還是落在了瑞王世子身上。

而後他從地上爬起來,直接撲過去和瑞王世子扭打在一起。

“讓你嘴碎我嫂嫂!”

瑞王世子快冤死了。

他從小跟在雲溪奉身後長大,和雲鹿玟自小關系都好。

前幾日意外得知了雲溪奉妻子的真面目,又有人提醒他,今日這種場合揭穿那女騙子的真相,她就再也不會賴着雲溪奉不撒手了。

他只是為了雲阿兄好。

怎麽前面被雲阿兄連摔帶踹,就連雲鹿玟這小子都撲過來打他!

偏生他已經察覺此事可能真的有誤會,還不敢還手,愣是讓一個比他小幾歲的弟弟按着打得哎喲哎喲直叫喚。

這一頓打給瑞王世子打得不輕,小少年下手沒個輕重,打得他鼻青臉腫,鼻子都流血了,才被皇後趕緊叫人拉開。

“有話好好說,打……打就打了,別打太狠,免得瑞王那兒你不好說話。”

皇後還不敢明顯的偏向,派人拉開了雲鹿玟,見雲溪奉沉默的站在那兒,面對弟弟暴動的情緒,似乎有些壓抑。

“這事兒……鹿玟可是知道些什麽?”

皇後給雲鹿玟遞話。

姜秉兒在一側看的目瞪口呆。

尤其是雲鹿玟一邊打人一邊自己眼淚掉,哭得嚎,看起來比被打的瑞王世子還要慘。

這……讓她都忍不住想,到底誰更委屈?

雲鹿玟聽到這話,也顧不得打瑞王世子了,撲通一下又是跪在姜秉兒面前。

“弟弟有愧嫂嫂。”

他說着,忍不住抹着眼淚梗咽。

“那天……那天阿兄沒有和嫂嫂拜堂,是為了救弟弟的命。”

“鹿玟當時落入賊人手中,命懸一線。”

“阿兄來救我的時候,還穿着喜服。”

姜秉兒錯愕地瞪大了眼:“……你說什麽?”

姜秉兒不知道的事情,大約就是當年雲溪奉為什麽走。為什麽一走不回頭。

她不知道的是,當年姜家想法子找到了雲鹿玟的下落,而雲鹿玟那時候落在了雲家仇敵高家的手上。

當年高程考取功名,想要拜在雲太傅門下,被雲太傅考校一番後,以人品心性不穩為由,推了。

後來京中不少人都知道雲太傅給高程的評語,高程的仕途很是不順。不由得記了雲家的仇。

尤其是在高程以權謀私魚肉百姓時讓雲太傅撞見,直接告發到先帝那裏去。高程被懲三十鞭撻,貶官送到邊境做散官。

沒想到高程愣是靠着一手會誇人會讨好人,行賄手段高明,攀附上了當地的一位大官。

而後更是花了十餘年的時間,讨好京中,讨好地方,爬到了地方官之中算得上數的位置。

成為當地知州。

在雲家出事的時候,高程連寫三篇檄文,義正言辭聲讨雲家種種罪狀。

那醜陋的嘴臉,任由誰看了都知曉他對雲家的厭惡。

偏偏雲家出事了。

雲鹿玟當時年紀小才幾歲大,途中重病,差役途徑鄚州時,知州親自要買下雲家的子嗣,差役選了年紀小病重的雲鹿玟。

而雲鹿玟在高程家,自然是過得生不如死的生活。

動辄打罵,不給吃,冬日裏凍着,讓徒手拖着車繞州府走一圈。

小小的孩子根本受不住,來來回回病了好幾次。高程的目的是羞辱雲家,也不讓他死,病重了就給看,不給看好,留下病根,繼續作踐。

姜家前後花費了兩年時間才找到雲鹿玟的消息。還是因為姜家要到鄚州去做生意,與知州得有些交道。

姜家再財大氣粗,在官的面前還是氣短一截的,姜家送了不少禮,還專門派人去過知州府上,也是那次才意外發現有個符合阿雲要找的要求的小孩。

姜家不知道雲家和高程的恩怨。雲溪奉知道。

尤其是高程府上還有從京中輾轉來的舊人。得知姜家在找雲鹿玟,猜測是不是雲家的人,就求着帶了一份信,說是雲家小郎很不好。高程要在七月十五拿雲小郎點燈開鬼門關。

那個意思就是雲鹿玟可能活不過七月十五。

雲溪奉可以找姜家救人,但是姜家根本招惹不起鄚州的知州。若是開口要雲家的小郎,只怕以高程的小肚雞腸,以後姜家的日子會不好過。若是再過分一些,僞造一些證據,直接将姜家送入大牢這種事,高程也做得出來。

雲溪奉不敢将姜家拉下水。

但是七月十五……

他和姜秉兒的婚期是七月初九。

通城和鄚州之間的距離,快馬加鞭也要五天。

雲溪奉沒法選擇。

他不能告訴姜秉兒,若是說了,以她的心性自然是要幫他救人。但是高程此人太過陰險狠毒,雲溪奉根本不想讓她碰。

只能自己去救。

那七月初九,就是他能在姜家的最後一天。

雲鹿玟在炎炎夏日被吊在房梁上鞭打到皮開肉綻。

才十歲出頭的小孩,因為脫水早就昏迷。

高程想弄死他,讓他在鬼門關的時候下去給雲家人說,他高程最後還是踩在你雲家的頭上,高程又不想讓他死早了,鬼門關沒開。也不管小孩子身體受不受得住,讓他嘴裏含着參片,吊着他的一口氣。

知州府還專門準備了篝火,打算七月十五的時候,把雲鹿玟吊在篝火裏直接燒死。

雲溪奉離開通城,一路快馬加鞭不停歇,直到七月十四才抵達鄚州。

七月十四當晚,知州府準備的篝火先燒起來,無人察覺的情況下燒了半個知州府。

熊熊烈火燃燒,一身喜服的雲溪奉從房梁放下奄奄一息的弟弟,喉頭哽咽。他無法在這種情況下帶着弟弟回到姜家。

等他救下弟弟後,第一時間就将雲鹿玟藏了起來,再想法子找人給弟弟保命。

期間看見了弟弟一身的傷。燒傷燙傷,鞭打的痕跡,一層一層的傷痕數不勝數。

雲溪奉沒走,他潛伏在鄚州一個多月,踩點,摸索高程的習性。

直到一個多月後,雲溪奉趁着高程乘轎外出時,悄無聲息一刀将其斃命。

那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雲溪奉在河水中洗幹淨滿手的血污。

他已經回不去姜家了。

雲家當年站的太高,惡毒小人并非一個,除了高程,除了備受折磨的弟弟,他還有些半路被送出去的弟弟妹妹。

他有雲家子必須要去做的事。

雲溪奉花了半年時間,才将自己安排妥當的弟弟妹妹們接回來,至于再早一些的,就連他都找不到蹤跡。

而後戰亂乍起。

雲溪奉安頓好弟弟妹妹們,背着一個小小的匣子,以姜雲溪的身份參軍。

走的時候,只叮囑雲鹿玟一件事。

替他将喜服守好,不能落灰不能弄破。

雲鹿玟還記得那天晨光熹微,阿兄站在逆光中,看向遠方,聲音裏有種不屬于阿兄的溫柔。

“這是我與你嫂嫂成婚的喜服。”

“這喜服是她親口說給繡娘做的,她喜歡這樣的。”

“我還得穿給她看。”

老國公夫人将內室讓給雲家人,雲鹿玟跪在姜秉兒面前,哭得眼睛鼻子通紅。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抹着眼淚:“都怪我,若不是我當時快死了,阿兄也不會棄嫂嫂不顧……”

姜秉兒人都有些懵,趕緊拍了拍雲鹿玟的手背。

“呸!瞎說,什麽快死了。你是他的親弟,只要知道你在何處,你阿兄定然要去救你的。”

姜秉兒垂眸。

“怪我,我家只是商戶,在知州面前根本說不上話,救不了你。”

而後她猶豫着,擡眸将目光落向雲溪奉。

原來,原來當初的事情是這樣的嗎?

難怪自從知道雲鹿玟的下落後,他始終愁眉不展。

還有那個日子。

七月十五,七月初九。

六天的時間,五天的疾馳奔波。

根本沒有給他留下足以拜堂的時間。

她眼神有些複雜。

若是當時雲溪奉說了雲鹿玟的事情,依照她的習性,肯定是會想辦法去救雲鹿玟的。

但是她怎麽救,拿什麽救?到最後還得靠爹娘。

姜家當時本就有求于知州,這種情況下走明路根本接不出雲鹿玟。若是走別的路子,之後姜家就沒有路可以走了。

這就是民不與官鬥。

權力在手,鬥不過的。

雲溪奉自從雲鹿玟開始抽泣着說起當年的舊事,就始終垂着眸沉默。

雙手緊緊攥着拳頭,不言不語,陷入了當年的舊事回憶之中。

痛苦。

一面是他即将成婚的喜悅,一面是親弟弟的生死安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救弟弟。

但這麽一來勢必就對不起姜秉兒。

新婚之日,賓客無數。新郎卻不告而別……

他當時就知道自己若有和姜秉兒再見的時候,不會得到她的原諒。

而且他也說不出求原諒的話。

無論如何,他對姜秉兒的傷害造成了,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不管真相是什麽,只要一想到那天,嬌氣的小姑娘到處找不到他,在賓客滿堂的婚堂裏一個人緊張害怕,他就無法原諒自己。

雲三夫人和三個姑娘都快哭成淚人了,尤其是在知道雲鹿玟受了那麽多苦後,心疼地一抽一抽地。

“鹿郎,快給你嫂嫂磕個頭。這是你欠你嫂嫂的。”

雲三夫人帶着哭腔推了推雲鹿玟。

雲鹿玟跪的端端正正,用力地給姜秉兒三次叩首。

“鹿玟欠嫂嫂的婚禮……”

“鹿郎。”

沉默許久的男人耳朵動了動,終于擡起了頭。

他面色不虞地盯着自己的親弟。

“那是我欠你嫂嫂的。”

雲鹿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漲得小臉通紅。

“不是不是,我是說,我,我欠嫂嫂的交代。”

婚禮什麽的,自然是兄嫂的事情。

姜秉兒沒忍住嘴角都翹起。

她坐在黃檀木交椅上,跪在腳邊的雲鹿玟已經哭得眼睛發腫,她伸出手,将他扶起。

“你不欠我什麽,只是陰差陽錯罷了。”

雲鹿玟當時才幾歲,給雲家仇敵折磨得命了險些沒了,他兄長早一日去救他,他少受一日苦。

想到這裏,姜秉兒不由得有些氣雲溪奉。

若是他得了消息就走,也能早些把孩子救下來。

姜秉兒瞪的這一眼,雲溪奉看懂了意思。

他抿着唇移開視線。

當時的确想過,但是當時他沒有戶籍。

只有成婚的時候能拿到姜雲溪的戶籍,那時候他才能順利出城通關。

“侄媳,這都是誤會,說開了就好了。”

雲三夫人小心翼翼說道:“外頭人也都知道了,這是為了鹿郎,不算什麽的。你們有婚書,就是正經夫妻。”

姜秉兒早就不氣了。

卡在她心頭三年的真相居然是雲鹿玟的小命,這讓她怎麽氣。

難道雲溪奉留下來陪她拜堂成親,之後急匆匆去給雲鹿玟收屍就是對的?

這件事本沒有對錯選擇,只有必須要做。

只是相比較這個,姜秉兒更好奇一件事。

“你為何從來不說?”

明明他在意的不得了,也知道她在意的不得了,卻對這件事始終閉口不談。

若是早說了……

雲溪奉這時回過頭來。

他眼神有些無奈。

“怕你不生氣。”

姜秉兒一愣。

雲溪奉太懂姜秉兒的習性了。她就是一個本性善良溫柔的小姑娘,若是知道了真相,根本生不了氣。只怕會心疼他,心疼鹿玟。

“你受了那麽大的委屈,不想讓你沒地兒生氣。”

“氣我,惱我,怎麽樣都好,我都不怕。”

“就怕你心疼我。”

作者有話說:

雲團子只是想讓小姜餅有發洩的理由。

來啦~

紅包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