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衛國公府上的壽宴如期開宴,而雲家一行人提溜着瑞王世子已經先走一步。
瑞王世子也沒走脫,讓雲溪奉提溜到家中,令他去回憶與他說話的人是誰,找出來。
這背後肯定是有人指示的。
如若不然,整個京中有誰知道姜秉兒是通城人士,當年發生過什麽。能說的那麽詳細的,知曉雲溪奉和姜秉兒關系的,只能是當年有關的那些人。
瑞王世子已經從雲鹿玟口中得知了真相,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還整個人臊得慌,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慌不疊的把那人姓氏名誰家住何處都說了。又悔恨不已地拍了自己腦袋一下。
“怪我,當時見……阿嫂第一面的時候不太友善,先入為主,人家說什麽我就信了。”
後來認識的人中,又提醒他要在老國公夫人的壽宴将此事拆穿,目的自然是為了鬧得人盡皆知,這樣就不給騙子留餘地。
現在瑞王世子依稀明白,自己好像被人拿來當槍使了。
整個将軍府的氣氛都很低。
尤其是栖園。
姜秉兒回到栖園後,趴在自己床上想了很久。
她在想,當初的她為什麽沒有發現雲溪奉的不對勁。雲溪奉若是開了口,會不會又有不一樣的選擇,不一樣的走向?
但是現在想這些都是無用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雲鹿玟回來了。
剛剛在回來的路上,雲鹿玟忐忑的說,是前不久接到了家中的家書,得知自己嫂嫂回來了,才趕緊和山長告假,山長不接受因為嫂嫂回家這種理由的告假,最後是自己私下跑回來的。
當時雲鹿玟一直記挂着要給嫂嫂解釋當年發生的事情,得了消息就馬不停蹄往回趕。但是他求學之地太遠,一路上奔波一個月才回到京中,将将趕上。
姜秉兒趴在床上嘆氣。
只想着這都是什麽事啊。
在老國公夫人的壽宴上這麽鬧事,過不了兩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吧。
丢人。
她抱起枕頭翻了身。
嘆氣。
丢人啊……
雲溪奉進來的時候,她還在床上蛄蛹着。
姜秉兒已經卸了妝發,穿着一身單薄的紗衣,炎炎夏日,她卻像是感覺不到酷暑炙熱,抱着枕頭悶在床上。
他猶豫了片刻,上前坐在床榻邊。
似乎感覺到了房間中多了一個人,床上翻滾着的姜秉兒頓時不動了。
她垂着眸,莫名有些尴尬。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什麽,但是好像怎麽說呢,雲溪奉又不一樣了。
不是她記憶中那個過分到無法原諒,做夢夢見了,都想錘扁他腦袋的人了。
直到這個時候,姜秉兒才明白在國公府時雲溪奉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若是知道了真相,她好像真的連讨厭他的權利也沒有了。
不會因為那件事對他生氣,失去了一個可以發洩情緒的點。
似乎是有些迷茫的。
她抿唇,坐起了身。
“談談吧。”
姜秉兒往旁邊挪了挪,給雲溪奉留出了一點餘地。
她抱着枕頭抵着下颚,目光落在房中遠處的屏風上。
雲溪奉嗯了一聲,在她身側坐定。
姜秉兒說是要談談,可是她坐在那兒好一會兒了,一個字都蹦不出來。沉默地像是一個泥塑人。
安靜。
窗外枝頭雀鳥啁啾聲聲入耳,炎炎夏日的午後蟬鳴不斷。
姜秉兒忽地洩了氣。
說是要談一談,可她自己都不知道該談些什麽。
“你當時離開,救下弟弟後做什麽去了?”
姜秉兒索性閑聊似的問道。
雲鹿玟只說了當年被雲溪奉救了下來,也因此耽誤了她們的婚事。別的更多細節卻是沒有的。
雲溪奉不太想告訴姜秉兒這件事。
他當時看見弟弟一身的傷疤,可能要跟他一輩子的傷痕,還有落下的病根,根本無法忍耐。他選擇蟄伏,刺殺了高程。
這件事若是給姜秉兒知道了,只怕不好。
“……給小鹿報仇。”
他只含糊這麽說了句。
“……哦。”
姜秉兒垂下眸,幹巴巴應了聲。
哦。
“他……傷的重嗎?”
這個話題倒是安全能聊的。
雲溪奉回憶起來,眼神都黯淡了下去。
“傷的重。那些人知道他年紀小,體重輕,經常把他綁根繩子拴在水裏飄着,還隔三差五将他吊在房梁上暴曬。”
鞭打,杖責,更是數不勝數。
當時雲鹿玟年紀小,見到兄長哭得不成樣,還不敢說自己被怎麽欺負了,怕兄長傷心。
但是他身上的那些傷藏不住,雲溪奉随便在知州府裏抓個人拷打一番,也就知道了他的境況。
也因此,他絕對不會留下高程此人。
此人心思狠毒,能對一個八九歲稚子下此毒手,那他若是活着,雲家就始終要提心吊膽。
必須殺了他,以絕後患。
姜秉兒聽着就忍不住倒吸氣。
雲鹿玟今年才十三四,當年在高家手上才幾歲,被折磨的那麽狠。
“可查過,沒留下什麽病根吧?”
雲溪奉猶豫了片刻。
“好好養着,大一些會好轉。”
姜秉兒明白了,也就是說現在的雲鹿玟還是留下了病根,小小年紀就得好好養着身體。
她坐在那兒忽地感覺到了久違的夏日炎熱,手扇了扇風。
雲溪奉早就将她的扇子拿了來,在手中搖開,默不作聲朝她扇着風。
涼風吹來,姜秉兒側眸看了他一眼。
而後垂下眸扣起了手指。
還是尴尬。
姜秉兒不清楚她在尴尬什麽。但是和雲溪奉之間一旦沉默下來,就會讓她變得不自在。
“你呢。”
雲溪奉察覺到姜秉兒的不自在,主動找起話題。
“當時……陪你拜堂的人是……是誰?”
到底還是問了自己最在意的。
姜秉兒這個沒什麽好猶豫的。
“沐悠世。”
她眼睛明亮,回想起沐悠世時,她嘴角帶了一份笑意,就連語調也顯得輕松了不少。
“你與他認識的。唔,關系還挺不好。”
說是不好都是擡舉了沐悠世和雲溪奉之間的關系。
姜秉兒記得很清楚,雲溪奉和沐悠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她被崔文津帶着去看老虎。
說是附近村子裏捕獵時意外抓到的,獻給通判,就在崔家放着,崔文津請他們去看老虎,沐悠世當時也在。
沐悠世和崔文津一幹小郎不一樣。
他不是和姜秉兒從小長大的關系。他是沐家親戚的小孩兒,被送來養了兩年。
他心高氣傲又嘴巴壞,得罪的人數不勝數,和姜秉兒之間那就更是兩個犟驢堆在一起,誰也不服誰。
沒少賭來賭去,就是為了一個勝負。
那天姜秉兒想着阿雲許是沒有見過老虎,專門帶他去看老虎呢。
結果走到崔家門口就撞上了沐悠世。
沐悠世嘴巴多毒的,眼角吊起,薄唇一勾,刻薄地嘲諷她:“從哪兒撿了一個藏頭露尾的小乞丐,跟在你身邊不嫌臭嗎?”
那時候的姜秉兒是給雲溪奉戴着面具的。
再加上所有人都知道姜家從官奴裏買了個小子來給姜秉兒玩,就算沒見過,沐悠世一看見姜秉兒身側戴着面具的單薄少年就猜出他是誰了。
姜秉兒反唇相譏:“比不得你,整日塗脂抹粉,戴着花兒比小娘子都俊俏,沒人比你香。”
沐悠世最煩旁人說他像小女娘。但他長得白淨清秀,五官輪廓偏柔軟,又是小少年,還未長開身體,經常會被誤會是個個兒高的姑娘。
姜秉兒是故意戳他呢。
兩人就這麽在通判府外挽起袖子吵了起來。
當時戴着面具的阿雲瞥了眼,意興闌珊地移開視線。
兩個不成熟的小崽子。
而不成熟的小崽子吵着吵着,就又以賭來定輸贏。
這一次,紅衣少年擡起手指,指了指姜秉兒身後的雲溪奉。
“簡單,我就賭一個,今兒那老虎籠子,我敢進去,你身後這個小奴隸若是也敢進去,就算你贏。若是不敢算你輸。你若輸了,就把這小奴隸丢了,我給你選個。”
姜秉兒立刻答應了。
“行,我若是贏了,你得穿小女娘的裙衫,陪我去春日花會。”
沐悠世漂亮的臉蛋都快扭曲了,好一會兒才拍板。
“那我若贏了還得再加一條。你來與我做三天丫鬟。”
“那你也得穿着裙衫伺候我!”
兩人針尖對麥芒,都不肯各退一步,最後定下了相對兩個人來說都很恥辱的條件。
但是沒有人問雲溪奉的意願。
也就是走進崔家的後院,看見庭中有偌大的一個的鐵板籠子,幾乎密不透風,裏面只能傳來隐隐約約悶悶的老虎喘氣,姜秉兒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是了,這是進老虎籠子,她沒有問雲溪奉的意見。
小院中都是她們那一幫狐朋狗友,站在她身後戴着面具的阿雲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她回過頭,對着面具下的那雙眼。
“鑽老虎籠子,你敢嗎?”
少年阿雲沒理她,移開視線。
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答應這種小崽子的亂七八糟要求。
姜秉兒沒得到答案,有些不高興,撅起嘴踢了踢他。
“喂!”
少年默不作聲,根本不理她。
姜秉兒生氣,但是她才得到阿雲沒多久,他的脾氣還不了解,只感覺得到他的淡漠和一種對未知的恐懼。
想跟他玩硬的,她還有些害怕……
但是讓她不戰而輸?不可能不可能,姜大姑娘勝負欲很強。
“罷了,我是個很好說話的主人,看在你害怕到苦苦求我的份上,這個籠子不用你去了。”
姜大姑娘倨傲地揚起下巴。
周圍人都沒有聽見她與小奴隸的對話。唯有雲溪奉這才回過眸來瞥了她一眼。
這是在說什麽胡話?
姜秉兒已經打定主意自己去摸老虎籠子。
那邊沐悠世已經宣告了所有狐朋狗友。
崔文津有些擔憂地勸阻,說老虎是猛獸,看一看就好,進去會出事。
姜秉兒本來就怕,聽到這更怕了,她藏在裙下的腿肚子都在發抖。
“那又如何。”
她揚起下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沐悠世。
“我可等着一個漂亮的小女娘給我端茶遞水呢。”
一想到兩個人之間的打賭,狐朋狗友們又興奮了,叫着好,都想讓姜秉兒贏,想看這位沐家矜貴的小公子穿裙衫。
而且一只老虎什麽的,在這群十四五歲的半大少年們眼中,還真不算什麽。
他們慫恿着姜秉兒進去。
姜秉兒這下是真的騎虎難下了。
“阿沐。你先去。”
姜秉兒示意沐悠世。
沐悠世才不上她的當。
“你我扔骰子比大小。”
還別說,一群吃喝玩樂的小纨绔們,身上還真有骰子。姜秉兒選大,沐悠世選小。
一群人圍着一只小小的骰子,搖骰子的人是姜秉兒關系很好的典姑娘,只可惜典姑娘搖了個最小的數。
這下是真的愛莫能助了。
姜秉兒癟着嘴,在周圍人哄笑聲中高傲地仰起脖子。
不就是老虎籠子嗎?
她肯定要贏的。
崔文津問她,要不要直接認輸。
姜大姑娘怎麽可能認輸呢,她絕對不要認輸的。
陽光明媚,葉柳成蔭,庭院中的纨绔小郎小姑娘們嚷嚷着要開老虎籠子。
被圍在中間的小姑娘年紀最小,最漂亮,最害怕,還最傲氣。
雲溪奉看見她往前邁腿的時候,腳下都打絆子了,還努力撐着,面上根本不漏一點怯色。
該說她是莽,還是說她要臉不要命?
雲溪奉看着他們将姜秉兒簇擁到鐵板籠子那兒去。
鐵板只有上沿露出一點通風的口子,根本看不清裏面有什麽。
崔文津低聲和姜秉兒解釋說鐵板籠子是外層,等開了鐵板門,她進去了,裏面那層關老虎的籠子是有栅欄的。
這樣的說法讓姜秉兒有些放心,但是當她真的要踩着臺階往鐵板籠子上走的時候。
她兩腿戰戰,就差原地摔一跤了。
好好的怎麽就賭上了呢?姜秉兒不由得在心中怒罵沐悠世。
“阿姜準備好沒有,我給你開門了。”
崔文津手中捏着鑰匙問她。
姜秉兒呼吸一滞。
她沒說話,沒動。
她不是不想說不想動,而是靠近了籠子才發現,原來老虎比她想象中要大的多,明明看不見,卻能聽見老虎的呼吸聲,那種厚重的聲音,根本不是幾十百來斤的人能發得出的。
害……害怕了。
姜秉兒說不出話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身邊刮過一陣清風。
清風裏,是她身邊的小奴隸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他甚至沒有說話,只是推着姜秉兒的後背,将她從臺階上推到一邊,自己直接接過崔文津手中的鑰匙,彎腰開鎖。
半分猶豫都沒有。
鐵板籠子露出一塊空隙,隐約能看見老虎的皮毛。
姜秉兒吓得臉色發白。
下一刻,戴着面具的清冷少年利落的彎腰鑽進老虎籠子中。
長長的虎嘯聲響徹半片天空。
姜秉兒這時候才知道人與老虎之間,原來是雲泥之別。
庭院中一排安靜,所有人都停止了說笑,直勾勾盯着老虎籠子。
片刻後,戴着面具的少年又一次彎腰出來,将手中的鑰匙随手抛到崔文津的懷中。
比起慌手慌腳接着鑰匙的崔文津,面具少年顯得太過鎮定。
姜秉兒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發現自己贏了。
她幾乎只是匆匆看了眼雲溪奉,就跑過去戳着沐悠世。
“你輸了!我贏了!你等着伺候我吧,沐小娘子,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選一身漂亮的裙衫的。”
沐悠世臉一陣青一陣紅。他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壓抑對野獸的本能恐懼。
可是讓他真的穿裙衫給姜秉兒當幾天小丫鬟,那也決計不行。
沐悠世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大步上前,奪過崔文津手中的鑰匙,開了鐵板門,彎腰也鑽了進去。
他出來的很快,臉色蒼白,腳下有些發軟。
但是他到底是進去了。
他走到戴着面具的少年面前,死死盯着他。
“……我記住你了。”
沐悠世嘴角一挑:“你最好祈求蒼天,阿姜對你的興趣不只是幾天。”
阿雲的回答只是淡然地移開視線。
根本沒把他放在眼中。
至此以後,沐悠世和雲溪奉兩個人之間的梁子,就算是正式結下了。
之後沐悠世倒也不至于做些私下動作,但是對雲溪奉絕對是不友好的。
當然,雲溪奉對沐悠世也沒有什麽好感。
沒想到在那種境況下,會為姜秉兒解圍的人是沐悠世。
所有人都知道成婚的人是姜秉兒和雲溪奉,所有人都知道沐悠世與姜秉兒只是關系不怎麽好的朋友。
但是那種滿城賓客的情況下,他站了出來,陪姜秉兒拜天地,行大禮,全了一場婚事最體面的面貌。
“此事……我欠他。”
雲溪奉說道。
姜秉兒想也不想說道:“與你無關。”
等雲溪奉抿着唇情緒低沉下去,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
姜秉兒自己都說不清了。
在她看來,當時沐悠世願意站出來幫她,自然是幫她的,肯定不是幫雲溪奉。畢竟他們兩個關系那麽差,就差沒動手打起來了。
這份人情是她姜家欠的,和雲溪奉沒有關系。
只是說出來似乎有些戳某人的心。
算了,說不明白了。
姜秉兒眨巴着眼,盼望雲溪奉能懂她的意思。
雲溪奉的确懂。但這不代表他不戳心窩子。
當年那場未完成的婚事不但是姜秉兒的心病,也是他的。
在戰場苦苦煎熬的那幾年,他每次生死一線的時候都在想,可千萬不能死去。
不然他都沒有給姜秉兒解釋,那身喜服還沒有給她看,就這麽死了,到了黃泉路他也得爬回來。
“喜服……我還留着。”
雲溪奉忽然說道。
“洗得很幹淨,和當年一樣。”
姜秉兒不解他說這個是何意,留着……那就留着吧。好歹是當年成過親的象征了。
雲溪奉擡手抵着唇,猶豫了下,才說出後半句。
“栖栖,你還想看我穿喜服嗎?”
作者有話說:
雲團子:試圖喚醒姜大姑娘對他的愛意
別扭小夫妻談心,沒經驗生疏嘿嘿嘿
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