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姜秉兒不想看。

知道了真相是一回事,可那件事當年在她心裏留下的印子太深了,根本不是能輕易磨滅的。

那件喜服是她親自挑選的布料,請的繡娘,一針一線看着繡的。

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但是雲溪奉的喜服上,她曾經在繡娘的指導下,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金元寶繡在衣襟上。

那會兒的姜秉兒想的很好,已經雲溪奉嫁給她了,她一定會對他好。錢財上自然要大方,不能短了他的用度,小小的金元寶就是她的承諾。

沒想到她還沒機會看見。

現在讓她看,她也怕自己心态不穩。

索性全推了。不只是推了,還把雲溪奉推了。

雖然知道了事情真相,但是姜秉兒自認為自己的心态沒有那麽好,能夠輕易的扭轉過來,現在看見雲溪奉都還不能正常相處。

這樣也有些煩,索性和雲溪奉商量,先別讓她見着了。

其實姜秉兒甚至想過先回姜家。只是雲葶的及笄禮還有不到半個月,她和雲三夫人準備的的确差不多,但是現在她若是甩手走人,不怕別的,就擔心雲葶這孩子會想多。

索性還是得留在将軍府。

雲溪奉明白了。

姜秉兒的彎兒還轉不過來。

得給她一點自己消化的時間。

如此,他索性提出先搬到書房去住。

姜秉兒有些尴尬,自己住在人家的院子,卻把人正經主人給攆了。

索性主動幫雲溪奉收拾東西代表自己的一點點愧疚。

栖園發生的事情瞞不過府上的主子們。

清晨,姜秉兒才起身沒多久,就聽外頭侍女來通傳,說是府上的公子姑娘來請安了。

大早上的,姜秉兒眼皮一跳。

這不年不節的來請什麽安。

外廳裏,府上的三個姑娘兩個公子都來了個齊全。

相比較掀開簾子出來的姜秉兒,他們顯得格外緊張,一個個的都神情凝重,尤其是雲鹿玟,不知昨晚上睡沒睡,眼睛下一團青烏,一看見姜秉兒,緊張到話都說不出來,僵硬的直挺挺站在那兒,還是旁邊雲萱手肘搗了搗他,才反應過來,躬身行禮。

“嫂嫂。”

幾個姑娘公子行了禮,一個個看姜秉兒的眼神都緊張兮兮的。就連梁姝都有些擔憂。

姜秉兒坐在那兒打了哈欠。

“難得,一起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兒?”

府上一般是沒有什麽請安的。一則她也不是長輩,就是長嫂。二則請安也是需要天天折騰事兒,她不耐煩折騰,也不想讓府上這幾個孩子折騰。

這是她入府之後第二次人這麽齊來找她。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都看向了雲鹿玟。

很明顯,攢這個局來的該是雲鹿玟了。

少年漲紅了臉,低下頭。

“來,來給嫂嫂請安。”

姜秉兒也不拆穿他,讓侍女給他們準備了銀耳羹,清晨還算是涼爽,她慢悠悠吃着銀耳羹,看底下幾個年輕崽兒互相比劃着眼神。

她低頭笑了笑。

有趣。

一份銀耳羹用完,見雲鹿玟還是說不出什麽話來,還是稍長兩歲的梁姝放下茶碗來,下巴朝雲鹿玟努了努。

“嫂嫂給他個說話的機會,表弟這幾天夜裏急得一夜睡不着,想來與嫂嫂說話。”

姜秉兒看向雲鹿玟。

少年和他的親兄看起來有幾分相似,也只是相貌。但是他年紀太小,十三四的少年郎,長得還沒有雲開葉大,身形單薄,面帶稚嫩。

一想到他曾經受過的苦,姜秉兒也不忍心看他這麽緊張,笑吟吟問他:“鹿郎想說什麽?”

雲鹿玟臉紅耳赤地低着頭,有些不太好意思說話。

初初與嫂嫂見面就是那麽尴尬的場面,回來就聽聞兄長搬去了書房,這幾天只給他急得不行,擔心是因為自己的原因。

雲家三個姑娘無奈地看着雲鹿玟,戳他一下也不動,支支吾吾還整理不好要說的話。

“不着急,你們今兒也沒有什麽事兒,就在我這兒玩。”

姜秉兒倒是有些意外雲鹿玟的腼腆,嘴角噙着笑,安撫他。

雲鹿玟有些緊張,又有些松氣。他的确不知道該怎麽問出口。若是真的是因為他影響了兄嫂之間,他羞愧難當。

相比較他,姑娘們想的更多一些。

畢竟都是親眼目睹了一場面的,作為女子,代入一下換做自己,心裏都難受的受不了,不由的在姜秉兒面前都乖了幾分。

她們也是乖巧,陪着姜秉兒說話,陪她去後院魚池給平黃喂糧。

一行人坐在圍欄旁,看見從水池裏爬出來的老烏龜,雲鹿玟人都驚呆了。

畢竟只有他才回來,還沒有見到平黃。一看見這個熟悉的老烏龜,雲鹿玟不由得想起當年家中那個陪着玩的烏龜。

在确定這就是平黃的時候,雲鹿玟更是高興不已,姜秉兒索性将龜糧給了他,讓他去一邊喂。

“嫂嫂。”

雲萱坐在姜秉兒的身側,搖着扇子小聲與她說:“昨兒的事你放心,不會有人說出去的。而且事情如何大家都知道了,沒人會诋毀你。”

姜秉兒聞言笑了笑。

“我知道。”

她想得更深一些。

制造這件事的人只需要查一查就能知曉。只怕牽連了不少人。

想要讓她身敗名裂沒成功,雲鹿玟趕得巧,替她解釋了當年的事情。那她和雲溪奉之間的婚事,就不是什麽背信棄義或者不完善,全都是無奈之舉,被迫所為。

這會兒姜秉兒猜測外面不但不會流傳關于雲家的事,只怕還有些人會想辦法把當時的鬧劇往下壓。

雲萱這就不懂了,既然知道,為什麽嫂嫂看起來還像是不高興的樣子?

她年紀小看不懂,但自己家姐妹弟弟年紀也都不大,一時之間沒了法子,傻乎乎盯着姜秉兒看。

姜秉兒笑眯眯用扇子拍了拍她的額頭。

“別擔心,小問題。”

的确是小問題。

這件事根本不在外,而在她和雲溪奉。

說簡單也簡單,只需要心态調整好就是。但是難就難在這個心态該如何去調節,如何讓她和自己當初的心結徹底化解。

不是一個容易的事情。

姜秉兒側倚在欄杆旁,看着雲鹿玟和平黃談心,沒忍住笑了笑。

“……但是,但是聽說阿兄搬出去了住了?”

還是雲萱沒忍住,小聲先問了。

她到底是懂點事的姑娘,有些擔憂自己兄嫂之間的關系。

“這個啊……”

姜秉兒猶豫了下,故意笑眯眯說道。

“想知道原因呀?”

這讓雲萱怎麽好意思繼續追問。問什麽,問自家兄嫂分開睡的原因嗎?

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只好抓了一把魚食去喂魚。

姜秉兒笑嘻嘻搖着扇子。

雲鹿玟說是要來找她說話,可一早上在栖園,什麽都沒有好意思和姜秉兒說。

最後走的時候,有些猶豫,趁着阿姊們沒注意,才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小的木盒子飛快塞到姜秉兒手中。

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嫂嫂拿回去看。”

姜秉兒挑眉。

送走了這群小崽子,姜秉兒回到內室,打開了那個小小的木盒。

這木盒一看就有些年頭了。

上面的清漆都掉了一層。

這種東西……

姜秉兒不用問都知道,這該是雲溪奉放在雲鹿玟那裏的。

畢竟雲鹿玟也沒有膽子私下給自己嫂嫂送什麽東西。

她打開了來。

裏面是放着……一堆幹枯的花葉?

這裏面的花葉脫了水分,幹燥,沒有枯萎,保持着最初在枝頭的顏色,看起來鮮嫩,但是一眼就能分辨出這是幹枯過後的花葉。

姜秉兒想用手去碰,但是這花葉不知道存放了多久,會不會一碰就碎,她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動。

怎麽會有這麽多幹枯的花葉呢?

這有什麽意義?

但是會被專門裝在一個小盒子中,被放在雲鹿玟那裏……

她也不懂啊。

畢竟她也不記得自己有給雲溪奉送過花兒。

這一盒被存放很好的花葉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姜秉兒不太喜歡有疑問,等黃昏後,派人在門口盯着,大将軍一下值回家,立刻抱着小盒子去了書房。

書房門外還有兩個小子在守着門。

一看見姜秉兒,下意識地就退開了。

也因此,雲溪奉一回到書房,就看見桌前姜秉兒捧着腮坐在那兒,手指戳着桌上的筆架玩。

“回來了?”

雲溪奉有些受寵若驚。

他還以為按照姜大姑娘的習性,得要好幾天的工夫才肯和他好好說說話。沒想到這才三兩天,一回家就能看見她主動來找他。

心裏頭轉過彎兒來了?

雲溪奉主動上前,想牽小姑娘的手。

好不容易才有些親近,就這麽被弄到不尴不尬的位置,雲溪奉不說,但他這些天也不好受。

伸出去的手被放上了一個小木盒子。

這眼熟的木盒子讓雲溪奉眼皮一跳。

“今兒鹿郎過來給了我一個盒子,什麽都沒說,我猜着是你的。”

姜秉兒手撐着下巴,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心虛的雲溪奉。

這模樣一看就知道她沒有猜錯,這是雲溪奉的盒子。

她手指在木盒上敲了敲。

“但是我不知道這裏面放的是什麽。”

雲溪奉猶豫了下,想說,又不好意思說。

“你可看了?”

姜秉兒忽地露出一個笑,乖乖地搖頭。

“沒看。”

雲溪奉不知道信了沒有。

什麽東西到了姜大姑娘的手中不被看一圈,那才是有問題。

這個木盒……

雲溪奉手指摩挲着,倒是難得嘆氣。

“鹿郎居然還留着。”

姜秉兒挑了挑眉,似乎猜着這個不是她曾經見過的。

畢竟也是,她也不會送花給旁人啊。

要說送花,她和雲溪奉之間只有過一次。

春日去踏青,姜秉兒吃了點酒,興奮的話可多了,在漫山遍野的小野花堆裏都快打滾了。甚至摘了幾朵花,趁着阿雲不備,塞到他衣服裏。

雲溪奉嫌棄她話多煩,趁着她彎腰在地上摘花時,摘了一大堆花從後面傾斜,将她埋在花朵裏面,讓她玩個夠。

姜秉兒哪裏肯,反手就攥着花往他衣裳裏扔。

少年心性,兩人就這麽捏着花彼此塞,塞到最後,一身都是花汁,黏黏糊糊的。

結果玩回去後,姜秉兒後頸脖背又紅又癢,沐浴過後還是不行,癢得她眼淚汪汪,又不敢抓撓,又不想讓大夫來看。

氣得她鑽到雲溪奉的房中,讓他給她撓癢癢。

撓癢癢豈是那麽好撓的。

姜大姑娘多嬌氣的人,衣襟往下一些,露出的雪白脖頸,背後都是紅色的小疹子。說話都帶着哭腔,說是阿雲害得。

少年難得沒反駁,說是要去給她弄點井水擦,舒服,姜秉兒信以為真,在他房中等了好一會兒的好一會兒,雲溪奉回來的時候,額頭都有汗,似乎在喘。

他用紗布替姜秉兒擦着後背,涼飕飕的,似乎有什麽黏糊糊的東西在背上抹平了。姜秉兒還問到了一股草藥味。

“你弄得什麽?”

雲溪奉沒說,只把剛剛弄的草藥給她抹了整整一後背。

姜秉兒醒着時還好,等她一睡着,手自覺地就去抓撓。

雲溪奉抱着她按着她的手,一夜未睡。

次日清晨,不痛不癢了的姜秉兒立刻好了傷疤,精力旺盛的出去玩。

只留下雲溪奉獨自收拾屋子。

順便将采集來的一些漂亮花葉拿了出來,盯着看了片刻,扶額嘆氣。

“沒什麽。”

雲溪奉越是這麽說,姜秉兒越好奇。

她忍不住腳下踢了踢雲溪奉。

“告訴我呀。”

姜大姑娘想要達到目的的時候,說話聲音又柔又軟,乖乖兒的。

雲溪奉擡眸看了眼姜秉兒。

她這會兒倒是乖巧,眼睛裏都是好奇。

猶豫片刻,雲溪奉把盒子打開,露出內裏漂亮的幹枯花葉來。

“之前想送你的。”

但是沒想到姜秉兒有時候不能碰花。

姜秉兒這下是真的好奇了。他還真想過給她送花啊。

“什麽時候?”

她伸出手去戳了戳盒子。

盒中整整齊齊的花葉,似乎已經沉浸了好幾年。

雲溪奉這次沒有猶豫。

“四年前。”

姜秉兒一愣。

四年前,她和雲溪奉還沒有定下婚事的時候。

她擡眸呆呆的盯着雲溪奉。

雲溪奉将木盒推給她。

“一直沒告訴你,當年我想過一件事。”

姜秉兒抱着木盒,盒中的花葉似乎又有了一縷芬香悠悠撲鼻。

“……什麽呀?”

姜秉兒眨巴着眼,等待一個答案。

“想問你,願不願意去京城看看。”

雲溪奉低聲慢條斯理說道。

“京城沒有通城的天氣好,沒有通城的熱情,瓜果,你不能玩的自由,沒法肆意。”

“怕你不願,沒開口。”

十七歲的雲溪奉曾經在通城的春風中,第一次有了一種模糊的心思。

身邊這個頑劣嬌氣的小姑娘,他想要将她放入餘生的規劃之中。

但是十七歲的他一無所有,身負仇恨,無能為力。

他不敢開口。

直到做夢似的,姜家到處在給姜秉兒尋找一個合适的入贅人選,姜秉兒這個人也不喜歡,那個人也不滿意。

那天風輕雲淡,他和姜秉兒在廊下聽鳥雀叽喳。身側咬着瓜果的小姑娘嬌氣地踹了踹他,漫不經心地問他。

“阿雲,你願意入贅嗎?”

——他求之不得。

作者有話說:

雲團子:願意!

來啦~

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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