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吳蕊正好發來信息詢問情況,陸爾眼睛不好使,索性回了一個電話。
過了沒多久又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老板工廠很忙,沒有另外的負責人,這會急得想馬上走人。
陸爾一開始還很好脾氣的解釋,見對方開始推脫責任時終于怼了過去:“他是在工作時出的意外,你們單位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怎麽可以說走就走?”
“我錢已經墊進去了,在這也已經陪了不少時間,你們自己家屬一個都沒有,當人死了一樣,還怪我來了?”
陸爾眼神倏地一冷:“你在咒誰死呢?一個勞動合同都沒簽的單位,我一告一個準,你是想上法院跟我對峙嗎?”
對方瞬間噎住:“你這個人……一碼歸一碼,在這跟我扯什麽勞動合同,你趕緊的快點。”
陸爾直接中斷通話,臉色看過去非常差。
中間遭遇堵車,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人民醫院。
“麻煩你了。”陸爾匆匆說完便跑了進去。
手術室在五樓,到的時候門口一個人都沒有,她以為那個老板真的喪心病狂走人了,結果片刻後從另一頭的樓梯間走了過來,順帶一身的濃重煙味。
老板穿的破破爛爛,手上還帶着明顯的工作污漬,幹瘦矮小,看過去就像普通打工仔。
他開門見山的說:“老陸女兒是吧?”
方才那通電話的不愉快延續到現在,陸爾看他還不怎麽得勁,冷淡的“嗯”了聲,等他下文。
“住院部我已經墊了兩萬,後面的費用反正你們先自己墊着,等出院了再過來報銷,該有的補償反正我一分不少他。這樣可以吧,小姑娘?”
可能是被陸爾一句上法院吓住,這會老板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态度不算太差。
但陸爾并不同意,她搖頭:“我沒錢,治療費用需要你們全部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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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以一副自己掉溝裏了的表情看着她。
陸爾接着說:“我的積蓄被他用完了,他自己身上沒錢,我沒騙你。”
陸佑剛在這個單位工作了有十來年,好賭這個德行老板也知道,也就是因為工齡可觀才沒把人給辭退,當然工資也高不到哪去。
老板突然就笑了下,幹扁的臉上顯出幾分說不清是同情還是幸災樂禍的表情:“你這麽一說我倒是信了,小姑娘也不容易,那行吧,錢不夠了你說,到時我轉過來。不過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爸爛債不少,前陣子還有讨債的找到我們那去,你一個年輕小丫頭自個當心點。”
醫院過道狹長明亮,窗外翻越進來的光亮驅散了不少蕭條清冷。
陸爾坐在藍色的塑料椅上,頹廢的将臉埋進手心裏。
陸佑剛的債就沒清過,這個老板不說她都心裏有數,家門口潑油漆扔死老鼠這事不是沒遇見過。
但是那會年紀小,能力有限,她逃不出去。
盡管現在她也逃不遠,但至少離開了那座破房子,終于跨出了這一步。
陸爾有種無法言說的壓抑,選擇離開,放棄陸佑剛于自己而言也是一個相當難的抉擇。
自記事起她便由陸佑剛帶着,親媽這種生物對她來說就跟死了一樣。
陸佑剛又當媽又當爸的将她拉扯大,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也是放了感情的,過去再沒錢,只要是陸爾喜歡的,他都會費盡心思給買回來。
他就是毀在了一個賭上面,如果能不去賭,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個合格的父親。
陸爾對他簡直又愛又恨,恨不得他哪天直接猝死在賭桌上,但這會有個傷痛卻又擔心不已。
為什麽她的人生就如此狼藉?
沒有健全的家庭,沒有富裕的生活,從來都在為各種生活難題奔波,就沒有哪天是真正消停的。
為什麽偏偏是她?
憑什麽就是她?
陸爾縮起身子,将頭抵住膝蓋,雙手死死的拽住自己的頭發,所有的憤恨痛苦抱怨等等負面情緒都集中在了這雙手上,通過着輕輕顫抖的力道無奈的發洩着。
“你想把自己抓禿嗎?”
陸爾倏地擡頭,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錯愕,很快又狼狽的撇開頭:“你怎麽還沒走?”
沈聽肆将人送到任務也就完成了,他原本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只是半路陸爾接的那通電話表明與人有争執,出于朋友的角度于情于理他都不該撒手走人。
找車位費了點時間,又在護士臺問了樓層找過來。
堪堪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沈聽肆站在拐角,耳中是女人幹淨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利落果決。
間接又對陸爾有了不一樣的認知。
他說:“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沒有。”陸爾木然盯着地面,她的家庭背景擺不上臺面,更不想攤開了讓沈聽肆知道。
自卑作祟也好,欲蓋彌彰也罷,她突然希望沈聽肆若是再不近人情些就好了,真的不需要來管她,直接該幹嘛幹嘛去吧。
沈聽肆坐到了邊上。
陸爾認命的閉了閉眼。
臨近中午時陸佑剛被推出手術室送入病房。
三人間,由布簾相隔,此刻全都拉開着。
陸佑剛在中間的床位,另外兩床一個是頭發花白的老太太,一個是紋着花臂的小年輕。
醫生囑咐完注意事項後便走了,陸佑剛看向陸爾,眼神微怯,不怎麽敢吭聲。
陸爾問了句:“現在感覺怎麽樣?”
“還行。”他咧嘴,陸爾主動開口讓他很高興,“耽誤你上班了吧,我沒事,你自己去忙。”
“怎麽會把手弄進去的?”
“戴了手套,不小心被纏住了。”陸佑剛又重複了句,“沒事,不要緊。”
要不要緊都動手術了,少說兩個月沒法完全自理。
已經是飯點,隔壁兩床都已經開吃,陸爾問他要吃什麽,她去買點回來。
陸佑剛思來想去琢磨不出來能吃的,最後說了個性價比極高的:“蛋炒飯吧,便宜有營養。”
陸爾身子明顯一僵,轉瞬又恢複如常:“剛做完手術吃點好的,我看着買吧。”
她看向旁邊靠牆站着的沈聽肆,示意他跟着出門。
陸佑剛這時才注意到還有個人的存在,費力的仰起點脖子試圖看的更清楚些,一邊問:“交男朋友了?”
“不是!”陸爾近乎有些尖銳的反駁說,“你別胡亂扯關系,這是吳蕊的朋友,我沒車所以托他送我過來。”
沈聽肆快速看了她一眼。
陸佑剛“哦哦”了兩聲,将腦袋落回枕頭,看着天花板說:“謝謝你啊,小夥子。”
“應該的,您好好休息。”
“走吧。”陸爾先一步走出去。
醫院有食堂,附近也有餐館,她特意帶沈聽肆去了遠一點的,然而一餐飯下來他仍舊沒怎麽動筷子。
陸爾注意到,什麽都沒說。
甚至當着他的面将吃剩的一大堆全部打包,所有的自卑小心思随着這些打包盒塵埃落定,破罐子破摔的徹底。。
沈聽肆擡手去拎,陸爾先一步拿走,說了句:“不用,我拎的動。“
幾個飯盒罷了,她還沒這麽金貴,她也金貴不起,從來就是在困苦中掙紮的人,受不得一點小恩小惠。
沈聽肆跟在她身後走出小餐館,看着午後陽光在她微黃的頭頂跳躍,只是眼中漸露好笑。
一路走回醫院,陸爾原以為一頓飯結束他也該走了。
“行風來消息,說在路上了,等他們一下。”
所謂的他們肯定還有吳蕊在側,沒想到陸佑剛的一次事故,打翻了這麽多人的美夢。
沒有回病房,陸爾将東西拎上去後又很快跑了下來。
醫院門前有個巨大的草坪,石椅圍繞在側,翠綠生生,鋪蓋着漫天陽光,是整個冬日最舒适的時候。
陸爾坐在石椅的一頭,很沒形象的展開四肢,想起另一頭還有沈聽肆,又快速收起來。
不過人都有女朋友了,自己這磕碜的身家背景都被剝了一層,形象不形象的好像也不要緊了。
想是這麽想,但到底沒再放肆,只是微微仰頭,迎着光,還有徐徐而來的暖風。
沈聽肆抱臂坐在另一頭,兩人完全零交流,但詭異的是居然也不尴尬。
他側頭看邊上的女人,陸爾雙目半合,細長的睫羽微翹,一顆蒲公英種子大小的飛絮慢悠悠的落在了上頭。
但她似一無所覺,帶着那小小的白點沒有反應。
風帶動飛絮,在那一排尖端滑動,落在眼尾最下方被不舍的徹底挂住。
沈聽肆看了會,突然伸手在她肩頭一拍。
陸爾被驚到,吃驚的看向他。
沈聽肆拿手指了指自己的眼尾:“有東西黏上面了。”
陸爾擡手往自己臉上撫了兩下。
下午一點半,吳蕊和池行風趕到醫院。
兩人面色憔悴,各自頂着濃黑的眼圈。
沒多停留,池行風将自己的車留給吳蕊,自己坐沈聽肆的走。
癱在副駕上,感覺下一秒能駕鶴西去。
“昨晚到現在我都沒睡夠四小時,要了老命了。”池行風搖頭終于服老,“真的是上歲數了,池嘉俊那傻子還跟只皮皮蝦一樣得瑟。”
說到池嘉俊,沈聽肆提醒說:“看着點你弟,別對人一頭熱,免得到時候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