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修) 我怕他提離婚,我會答應
裴多律擔心自己在屋裏, 紀喬會不自在,不肯出來吃飯,又怕紀喬一不注意從家裏跑了, 因此幹脆坐在樓道裏, 湊活了一晚。
他昂貴的灰色西裝染了紅酒,又沾了樓梯的灰,狼狽得上門推銷被趕出來的銷售員。
就是有人一邊要他的腎, 一邊又哭得天地失色, 算不算另一種可喜的依賴,從他原諒紀喬那一刻起, 他就認了。或許更早,他其實不是第一次養腎了,遠遠早于紀喬使出補腎的花招,那些少油少鹽的東西他也不是第一次吃。十四天毫無壓力。
他整整刻薄律己兩年,說是律心,何嘗不是律身, 他有好好地替紀喬愛護“少了一顆腎的裴正”,比昨日的紀喬更嚴苛。
胡瀚海說他失個戀把口腹之欲基本人性都埋了, 裴多律不反駁, 有個念頭從來沒被理智翻起,但盤踞在空置的腹腔根深蒂固——
觀察五年, 如果五年後他一如往舊,沒有受到影響, 他就有資格回去找紀喬,繼續兌現他的承諾, 身體健康, 百歲之好。
給紀喬一個健康的裴正, 除非紀喬本身需要,任何一個人都奪不走他的任何零件。
醫學上總愛講“五年存活率”,裴多律也大抵如此,或更極端,要麽生要麽死。
然而上天給他開了個玩笑,總是推遲。
……
紀喬哭餓了爬起來,打開門看見客廳被收拾得幹幹淨淨,藥材收回原位,桌上放着一葷一素,電飯煲啪地一下打開,裏面有溫熱的粥。
這個家依然有它虛假溫馨的樣子,紀喬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眼淚吧嗒吧嗒滾進了粥碗裏,他舀了一大口,好鹹。
他從來沒有一個人坐在這裏吃飯,裴多律出差的時候他寧願回出租屋。
裴多律現在在哪呢?
他也不是愛哭,但從小紀梅雲就教他,哭不是一件羞恥的事情,盡管可以在愛你的人面前哭出來,訴盡委屈。
很多事情多年後才能想明白用意,紀梅雲經常出差,怕他在家裏受到柯瑞隐形的區別對待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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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梅雲告訴他可以哭,大聲哭媽媽就知道你委屈了。
紀喬心大,柯瑞是很偏心柯鑫,但是弟弟身體不好,讓着是應該的。
紀梅雲生前,紀喬是沒哭過的,小時候打針不算。
裴多律還愛不愛他不知道,反正紀喬哭了兩次了。
他已經不知道極致的快樂應該是怎樣的,按理說他知道裴多律雙腎完好,應該樂得找不着北。
可他忘記該怎麽笑,笑起來會不會像個瘋子。
紀喬看過很多心理書,力圖找到安慰裴多律的方法,順道自己也看進去一點,平平緩緩支撐他走過這五年的孤寂。
他大概也生了一點點病,終于等到痊愈的曙光。
大喜大悲是危險的,媽媽也說可以哭,于是他放任了自己發洩,把苦和憂先放走,騰空了再接喜和樂。
他哭着哭着,因為裴多律縱容的目光,還率先誕生了委屈。
他們錯過這麽多年,以至于再遇時他如此灰頭土臉,早知送外賣的時間不如拿去升職,或許還能更早遇見。
吃完了一碗混合鹹水的粥,桌上的菜幾乎沒動,他起身下意識想端起來包上保鮮膜放在冰箱明天再吃,平時和他裴多律兩個人吃都不留剩菜。
剩菜會被裴多律倒掉。
紀喬收回了指尖,就讓它随便爛在夏天的悶熱裏。
他又回了屋,發洩得差不多了,竟然是比從前要好眠。
直到鬧鐘響起,紀喬才睜開眼,看見日程上寫着“保險公司上門”,腦子慢慢蘇醒,是了,這一出荒唐的婚姻,快完成它的使命了。
他洗了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四處環顧家裏,還好裴多律昨晚收拾了,看不出他們拆家鬧離婚的痕跡。
手機收到保險經理的消息,說半小時後會到,請做好準備,大概十分鐘就好。
紀喬垂了下眸,經理怎麽周末還要上班,不能請假嗎。
倏地響起敲門聲,不等他開門,傳來鑰匙擰動的聲音。
進來的是裴多律,他換了一身衣服,估計昨晚回大房子去了。
四目相對,兩人都沉默了,是大吵一架後不尴不尬的關系。
紀喬想起自己發的瘋,把這些日子的形象毀于一旦。
他破罐破摔地坐在沙發上等。
裴多律進了卧室,伸手在床頭櫃裏摸了一下,拿出一個紅色絲絨戒指盒。
從款式到內容都非常俗氣。
他定制了兩枚鉑金戒圈,想借着保單的名義拿出來,浪漫好像太遲了。
他站在床邊,拿出一枚,戴在自己左手無名指,像舉行一場只有一個的婚禮。
戒圈一寸一寸推到指根,連在了心上。
“婚戒。”裴多律把剩下一枚遞給紀喬。
紀喬一顫,看也不看地接過來,自行套在手上。
不是真心給的,比不上上一枚。
他坐在沙發上,裴多律站在沙發後,那只戴着婚戒的手就搭在沙發背上,距離他的肩膀不足一尺。
紀喬餘光偷偷看過去,光線從陽臺撞進,聚在了那枚小小的戒圈上,反射出一朵細細的火花。
婚戒也并非沒有可取之處,因為它是一對的。
保險公司的經理張女士,假經理真嫡系,是裴多律一手提拔的,盛悅保險收購完畢後,她就回歸英士集團了,保險兌付這一項早就通知按照正常流程在走,只是資金卡在打錢這一關,等裴總揮手放行。
今天是她此次助攻之旅的最後一次,下午就能打錢了。
裴總一個星期前就囑咐她做得真一點,張經理專門找人寫了小程序,搞了一張婚書,帶上禮品和婚慶蛋糕——因為她說紀先生收到禮品很開心,被着重強調這次還要帶。
張女士自己發揮了一下,迎合總裁心意地買了一套很貴的紅色龍鳳被——保險公司送四件套,再正常不過。
從車裏提着大包小包上來,短短一段沒有空調的路,走得張經理汗都下來了。
不過,她的所有燥熱,在開門的一瞬消失不見,屋裏空調很足,最重要的是氣氛不對。
好像要離婚的樣子。
無論是三催四催賠付的紀喬,還是想通過此次追求紀喬的裴總,都好像忘記了這件事。
“……”頭大。
老板沒發話,張經理只能對這詭異的氣氛視而不見,強撐笑容:“允許我拍兩張照上傳系統嗎?”
紀喬:“請。”
張經理舉起手機拍了一下同居小窩,當着紀喬的面上傳到了以假亂真的小程序,道:“請兩位坐近一些。”
裴多律坐到了紀喬左側的沙發上,兩人的手都搭在膝蓋上,同款戒圈熠熠生輝。
張經理拍了一張,被凍得胡言亂語:“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祝你們婚姻幸福美滿。”
“好啦,核實就到此為止了,很抱歉因為盛悅保險內部重組讓紀先生和裴先生等待這麽久,這是盛悅的一點歉意。”
紀喬看着放在桌上的蛋糕,六寸的,中間有一顆愛心,動物奶油的香氣漂浮空中,還有淡淡的芒果味,冰涼甜爽。
沙發邊立着一套紅色喜被,哪裏都很喜慶,除了結婚對象。
“謝謝。”紀喬本應為額外的贈禮而欣喜,他努力地笑了出來,“你們公司真好。”
張經理拿出婚書,總覺得自己在給總裁辦理離婚手續,心态差一點就要嘴瓢了:“這是戀愛保險兌付的新婚夫妻很喜歡的紀念品,希望你們喜歡,記住這個幸運的日子。”
仿民國百年好合的婚書,按了手印也沒有法律意義。
張經理拿出了印泥,紀喬硬着頭皮伸出拇指,按了一下。
裴多律指腹沾了紅泥,在紀喬落印的地方輕輕一摁,蓋住半個指紋,湊成一個心形。
紀喬愣住,看着婚書的目光被轉頭的裴多律擒住,發燙了起來。
張經理圓滿完成任務,但肯定沒有額外獎金了,有點悲傷地走了。她頭一次覺得自己老板笨嘴笨舌的,果然,老板只會對打工人畫餅,對老婆就是老實人。
屋裏重新剩下兩個人,紀喬搓搓自己的指腹,看向戒圈,他說要網購,裴多律不肯。
他忽然想到,這戒指一定很貴,比當初那個純金的還貴,不然配不上裴多律的身價,而他現在或許都想象不來它的價格。
紀喬連忙把戒圈褪下,還給裴多律。
裴多律失去了所有籌碼,像褪盡裴正光芒的光杆司令,感到了孑然一身的無措:“給你的婚戒。”
紀喬:“我不要。”
裴多律想到丢了的那枚戒指,睫毛垂了下來,在下眼睑遮住一片陰翳。
這是他第二次送出戒指,總不能也丢了。
他伸開手,接住被紀喬扔掉的戒指,手掌一合,揣進兜裏。
紀喬:“經理說兩百萬會打到我卡上,到時候我——”
“我說過,不是為了兩百萬結婚,況且,保單本就是你買的,我沒出一分錢。”裴多律想起工地外的再遇。
當紀喬把保單遞給他,裴多律僵硬地無法擡起手。
他從沒想到再遇會因為可笑的保單一步踏入婚姻。他冷硬地拒絕了紀喬的結婚提議。
紀喬是來“結婚”的,不是來“複合”的,結婚是一門生意,因為保單結婚,大概率會走向離婚。
複合比複婚簡單,分手結婚再離婚,再想複合,多一道天塹。
就像他今天的結局,但他還是被嫉妒沖昏了頭腦。
紀喬張了張口,保單是他買的沒錯,可裴多律不是說兩百萬不值得他用婚姻去交換。他交換了,兩百萬也不要,那婚姻要不要收回?
摘下婚戒一般下一句話是什麽?是不是提離婚,說好地再裝一段時間不作數了,裴多律也不能再次請保險公司替他的婚姻作保。
裴多律倉促地選擇了逃避:“我公司有事。”
紀喬跟着走到門口,回頭看向桌上沒人動的結婚蛋糕,看起來精致香甜,如果他不是想省錢給裴多律補腎的話,應該領證的時候也會買一個。
裴多律并不需要他節衣縮食的補腎,過頭了還會成為裴總的污點。
紀喬關上門,又想哭了,巧克力可以賣,沒有人跟他一起吃賣不出去的蛋糕。
他一點也不想坐在這裏孤零零地吃飯,孤零零地吃蛋糕。
紀喬拎起蛋糕,準備放到冰箱去,然後收拾行李回家。
他使勁拉開冰箱雙開門,還沒反應過來,裏面瀑布似的嘩啦啦掉下來一堆小布丁,裹着撲面而來的寒氣。
藍白包裝的小布丁跳躍着鋪滿他的腳邊,砸在蛋糕盒上,咚咚咚地像心跳。
比人還高的冰箱,不知何時塞滿了冰棒,像布丁批發工廠,連側邊欄也堆得滿滿的。
冷藏室溫度調到了最低,還是有些小布丁變軟,建築師暴力構築的最大容積率失效,布丁嘩啦啦倒塌下來。
“如果我生氣,你就給我買一根小布丁。”
紀喬拉開冷凍室,一怔,裏面也是滿滿的排列整齊的小布丁,邊緣白色包裝整齊向外,像砌了一堵冰磚雪牆。
裴多律惹到千百次都不如這次,可這裏不止千百根,将歉意婉轉訴說了千百回。
紀喬想象着裴多律在昨晚如何悄悄摞上的小布丁,他惡劣地從底部抽出一根,将美學結構破壞的七零八落。
裴工會生氣嗎?
紀喬将愧疚憂慮壓在心裏壓得太實,那些很深很深的愛意喘不過氣,這五年都不敢說他還愛着裴多律。
可是裴正又用小布丁哄他了,有什麽穿破愧疚的冰層,在小布丁圍成的雪牆中,蠢蠢冒了頭。
回流的冷氣滌蕩眼中的陰霾,漂亮的眼睛越來越亮。
愧疚是苦的,委屈是酸的,小布丁是甜的。
紀喬拆了一根,心裏漸漸充盈了甜味,露出一個久別重逢的傻笑。
他踮腳數着小布丁的數量,每數五個,就在心裏畫一個“正”字。
好多啊,怎麽吃得完?
……
裴多律早就規劃好今天的假期,哪有班可上。
蔣平風在自家公司翹着二郎腿看報表,秘書說裴總來找他,簡直吓一跳。
這戀愛腦周末不在家陪老婆,來找他準沒好事。
直到看見裴多律的臉色,蔣平風才放下心來,沒好事的不是他。
裴多律簡單說了一下,像寫不出作文一樣:“怎麽辦?”
“騙人翻車了?”蔣平風嗐一聲,這不是遲早的事情麽,但他沒想到結果居然是裴多律再無翻身之地,這次徹底栽了。
他一個單身多年的直男,只能提出非常淺顯易懂的建議:“瘋狂道歉,瘋狂送禮。”
“道歉了。”紀喬和他一樣,他們都不想聽對方口中的對不起。
“禮也送了?”
“嗯。”
“那就是不夠。”
裴多律想了一下,遲疑道:“夠吧?”
“那沒反應就是沒送到心坎上。”
裴多律沉默了,他只會紀喬教他的。
蔣平風不理解:“那你不守着紀喬,跑出來幹嘛?”
“我怕他提離婚,我會答應。”
蔣平風傻眼,啊這,都到離婚的地步了,他也沒有其他的好辦法,只能道:“要不,兄弟幹一杯?”
裴多律掃了他一眼,“你送的酒,全被紀喬砸了。”
蔣平風生怕自己被遷怒:“沒說是我送的吧?”
裴多律:“說了。”
蔣平風秉承着團結友愛的精神,幫他在網上搜索追妻技巧,舉着手機念道:“首先要分清兩種情況,相方是心灰意冷情根深種型,還是開開心心另覓良人型,前者主打賣慘,後者主打雄競。”
“你覺得你是哪一種?”
裴多律很想回答是第一種,但不知道紀喬愛過他麽?
于是他看着蔣平風。
蔣平風被盯着壓力倍增:“第一種第一種,你不是說過,他會主動買戀愛保險。”
裴多律攥了攥手指,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嗯。”
褲兜裏的手機一動,裴多律掏出一看,是張經理,他眼皮一跳,難道紀喬看到英士集團收購盛悅保險的新聞,聯想到同居又是一場騙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裴多律眉心如鐵鑄的愁:“喂?”
張經理:“裴總,當初賣紀先生保險的那位推銷員,現在做到了一個部門小主管,從外地調來海市,您想見他嗎?”
換一個時候,裴多律沒有這個閑心,但他現在急切想找一些紀喬喜歡他的證據,用作不離婚的借口:“讓他來蔣平風的辦公室。”
蔣平風挑眉,又來,五年前的紀喬,随便一秀就是恩愛,他已經吃夠了狗糧。
他瞧着裴多律的唇色,低血糖了,過期的糖也視如珍寶。
小主管剛畢業就被派到外面跑業務,遇到紀喬賣了個開門紅,信心倍增,五年過去當上了小主管。
他早就忘記那對情侶的名字,但永遠記得那份被幸運眷顧的保單!
張經理提點他:“當初那份保單被兌付了。”
小主管臉色一變,原則上戀愛保險只能投保一份,金額上限不能太高,避免有人假結婚也強行兌付,他是請教了上級主管,因為同性婚姻不合法,這錢不賺白不賺,才敢賣給紀喬那麽多。
如今上級主管不知道升遷到哪了,他給公司造成了兩百萬的損失,如果有心人使絆子,這鍋就得他背。
張經理:“沒有人拿這事做文章,你只要一五一十陳述過程就行。”
小主管松了口氣,還好,他工作伊始就有錄音的習慣,避免有嘴說不清,在舊硬盤裏刨了刨,真讓他找到巨額保單的推銷過程錄音。
張經理欣賞地看着他:“很好,你現在只需要把錄音送過去就成。”
裴總應該會想聽一聽五年前總裁夫人的聲音?
在硬盤裏待久了音質有損,在微微嘈雜的電流聲中,裴多律聽到了紀喬的聲音。
清亮驕縱,積極地咨詢推銷員:“我能買嗎我能買嗎?我成年了!”
“兩個男的可以嗎?”
得到推銷員肯定的回答,立即掏出了卡:“能刷多少?十萬也太少了?不能再買多一點嗎?”
推銷員害怕極了:“保額已經兩百萬了。”
紀喬嘟哝道:“價值十萬太少了,跟保額沒有關系。”
畢竟他們又不可能結婚,付多少錢才是最重要的。
裴多律仿佛就站在保險攤子後,看着那個買戀愛保險的少年。
郝飛昂勸他三思,紀喬鐵了心要買。
眼見音頻快到末尾,蔣平風被狗糧撐住,怕裴多律喪心病狂要聽第二遍,這辦公室就不能呆了:“行了行了他心裏有你。”
就在這時,一道聽起來就令人不舒服的聲音高了起來:“紀喬你傻了吧?有錢沒地兒花?買一張破紙幹嘛?”
紀喬不服氣地道:“你懂個屁,這就跟公子哥給女朋友買包哄她開心一個道理,你能說就一個破包嗎?叫奢侈品。”
“紙就是紙,還奢侈品?”
“你又不懂了,我這叫投資品,裴正是潛力股,不投錢怎麽産生收益?”
奢侈品,投資品?收益?
操,這什麽爛尾小甜劇。
蔣平風緩緩停止呼吸,他就說過期的糖不能吃,裴多律臉色青得好像要被毒死了。
“你不會要哭吧?”蔣平風小心翼翼地護住了自己的電腦,怕播放器被砸了。
裴多律抹了把臉,把U盤扔進垃圾桶:“閉嘴。”
作者有話要說:
裴總,v我50,給你你不敢看的證據。
快了快了,從我字數能看出在加班幾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