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匹配結果肯定是柯瑞僞造的
裴多律驅車趕往紀喬家中, 戴着耳機一直聽那邊的動靜,一邊重複着那句話,紀喬可能是睡着了, 到後面就懶得應答。
等紅燈的焦躁被靜默的通話無限拉長, 裴多律心裏不安,汽車起步時,突然從電話裏聽見一聲熟悉的人聲。
對門的老太太每天早上這個時間送孫子上學, 孫子拖拖拉拉, 老太太出門就要喊一聲“寶兒”,等孫子出門了砰地關上門。
砰——
裴多律瞳仁一顫, 紀喬在他的小窩。
他改變方向,火急火燎地往家裏趕,推開兩道門,床上果然蜷着一只小病貓。
裴多律萬分後悔昨夜因為離公司近就聽紀喬的回了大房子,紀喬會不會覺得他對這裏一點也不留戀?
他把紀喬翻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 有些燙,床頭櫃上既沒看見水, 也沒看見藥, 大約是昨夜出的症狀。
昨天哭腫的眼睛剛消下,又被低燒逼紅了眼尾, 可憐兮兮的,被他扶起來就倒在他身上。
“紀喬?”
“唔?”紀喬輕輕應了一聲, 垂在身側的手指攥住了裴多律的襯衫。
“我去倒水。”
裴多律先放開他,去廚房找了一圈, 水壺沒水, 冰箱搬走之後, 家裏甚至找不到現成能吃的東西。
裴多律按了按額頭,回屋一把将紀喬抱起來,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護着後背,紀喬的腦袋擱在他左肩,因為感冒小心翼翼地吸氣呼氣,一息一息,像鈍刀割着他的心髒。
“紀喬,抱着我。”裴多律要空出一只手去開門,擔心一松手紀喬就軟綿綿地倒下去。
紀喬聽話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跟前天往他腳下砸紅酒生大氣的樣子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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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活蹦亂跳好,下次往他腳上潑熱油都行。
裴多律把他放在副駕駛座,栓好安全帶,沒有立即關上車門,敞開着,快步跑到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瓶葡萄糖水,半跪在車座,擰開蓋子,插了根塑料長吸管,拍拍紀喬的臉。
“喝點水。”
紀喬難受地看他一眼,似乎很不滿被抱來抱去,張開嘴銜住了吸管。
裴多律微擡着瓶底,讓角度更方便吸上來。
紀喬小口小口的,喝一會兒停一會兒,裴多律耐心十足,清晨的太陽還不太烈,車內沒打空調,裴多律寬闊的後背擋住了東邊照耀而來的光線,後背一點一點凝聚起熱意。
他伺候紀喬喝了十分鐘水,葡萄糖下去半瓶。
“要吃巧克力、海苔飯團還是包子?”居民區樓下有賣簡單的早餐,裴多律買了兩樣,怕他路上肚子餓。
紀喬喝完水精神了一些,伸手接過了熱乎乎的飯團,手背白皙沒有一點多餘的肉,淡淡的青色脈絡仿佛都比別人脆弱。
“你是裴正嗎?”
“是。”
裴多律撥開他額頭汗濕的碎發,輕聲道:“我叫裴正,跟五年前,六年前一樣,什麽都沒少,你最好記住。”
紀喬咬了一點點鹹鹹糯米:“我要是記不住呢?”
裴多律:“那我會一直一直說,在你耳邊強調,直到你因為有個每天醒來第一句話強調‘我腎很好’的先生,連做夢都感到丢臉。”
紀喬古怪地看着他:“我們又不在一張床醒來。”
裴多律:“那我憋着不說話,見了你才說。”
他目光深深地停留在紀喬發紅的眼尾,把葡萄糖水蓋子擰了一圈,松松的,在兩座中間的水杯格。
紀喬提醒道:“你再擰兩圈,倒了水會流到車上。”
裴多律:“洗車有年卡。”
紀喬哼哼,什麽都有買會員敗家極了。
等等,裴正現在是裴總了,奢侈品是紀喬的智商稅,是裴多律體現身份地位的小玩意兒,他們在衣食住行消費觀方面拉開的差距是怎麽都彌補不了的。
紀喬并不打算改掉省錢的好習慣,存錢才能抵禦風險,但是裴多律追求他的過程,勢必會習以為常地花很多冤枉錢,他要是收到“給男朋友二十,給商家兩萬”的禮物會吐血。
別追着追着,把自己追生氣了。
紀喬覺得裴多律到時候一定想不明白原因,便道:“你是不是在追我?”
裴多律繞到駕駛座開車:“我在照顧你。”
紀喬轉了轉手裏的飯團,道:“很好吃。”
他坦然地看向裴多律,腦子慢半拍地組織語言:“飯團可以,包子也可以,我收到很會高興。”
“錢不可以。”紀喬很慢很慢地道,“不要花錢追我,我會覺得你沒有用心。”
裴多律想起紀喬發的《相親指南》,裏面的“約會一定要舍得花錢”被塗掉了,他不太認同紀喬說不要花錢,他賺了錢又不給老婆花,那不是給銀行幹苦力。
“我會用心。”
紀喬努力提了點氣力:“哦,裴總。”
裴多律無奈,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因為裝過窮,再想給紀喬花錢,憑空有了用錢贖罪的炫耀意圖。
他想了想,垂手打開儲物蓋,從裏面拿出一個深咖色的皮夾,遞給紀喬:“那你能告訴我這個多少錢麽?”
紀喬捏着錢夾,一下子愣住,這是他當年送給裴正的生日禮物,一個很貴的真皮錢夾,被主人恰當保護,這麽多年過去沒有絲毫損壞。
裴多律還留着。
裴多律還用着。
他打開皮夾,打眼就看見露出一條邊的身份證和一張黑色的卡。纖長的手指勾了下皮層,裏面存着幾張百元大鈔,嶄新得像剛從人民銀行取出來,但是印刷年份卻是五年前。
5年前就放在錢夾裏的鈔票,還只放幾張,怕太多了撐壞錢夾。裴多律沒有花過,拿進拿出也會損耗,但他卻随身攜帶了這個錢夾五年。
紀喬鼻子一酸,好像通氣了一瞬,但馬上又堵上了。
“沒多少錢,五百。”紀喬垂着眼皮說。
裴多律:“我問你皮夾多少錢,不是裏面有多少錢。”
“不讓我花錢,不公平吧?”
紀喬搬出另一套理論:“我說過了,不能學我。”
裴多律:“……”
不花錢怎麽追老婆。既然紀喬把他比作相親對象,裴多律也去網上參考了很多相親事件,他們都說:不會見摳門男第二次。
紀喬很會給他出難題,他承認,但甘之如饴地解題。
昨天計劃的約會幾乎泡湯,淨是用不上的。
紀喬虛弱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飯團吃了三分之一捏在手裏。
裴多律只敢說:“好。”
紀喬勾了下嘴角,淺淺的,像山頂的積雪剛剛學會融化,露出了一點山峰的線條。
十分鐘後,裴多律開到一個相當豪華的小區,從綠化就可見一斑。
紀喬自己能走,裴多律非要背着他上去,從車庫背到房間,兩米多寬的大床,顏色單調的床品。
他想起自己其實在裴多律視頻背景裏見過這裏。
“你躺一會兒,我叫了醫生過來。”
紀喬手上還有裴多律買的早餐,想了想,道:“你吃早飯了嗎?”
裴多律:“我去做。”
事實上他這個房子毫無開火痕跡,打算吩咐司機去幫他把小房子裏的東西都搬過來,藥材,煎藥壺,虎皮蘭,鍋碗瓢盆……
紀喬:“給你吃。”
他把吃剩的飯團、包子、巧克力都塞給裴多律,看他會不會嫌棄。
裴多律接過來,就坐在床邊,就着葡萄糖水吃了。
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價值百萬的大床上,毫不嫌棄地吃四塊錢一個的飯團,一塊錢的豆沙餡包子。
這一刻,裴多律豁然開朗,他想他明白了紀喬的意思,這是裴正曾經的生活,他們曾經很容易就得到了生活裏的幸福,不需要太多錢就能辦到。
他從便利店買的巧克力不貴,但吃之前還是問了紀喬:“這個也不吃?”
紀喬搖頭,他已經很久不吃甜品了。
裴多律拆開巧克力,終究是沒忍住問:“你上一次吃巧克力是什麽時候?”
他送的,究竟吃了麽?難道那巧克力真就普普通通騙錢的東西沒有一點玄機?
尤其在紀喬偷偷生病的時候,裴多律會更恨每一個可能錯過的細節。
紀喬眼神倉皇地晃了一下,問這話什麽意思?難道知道他摳門得連甜品都不吃了?
巧克力巧克力……他正想編造一個很完美的品嘗經歷,電光石火之間,想起了盛悅保險送他的包裝豪華的巧克力。
那盒巧克力在紀喬眼裏大約等同于七夕節前兩天,男生在網上搜索禮物,購物網站推薦的“小貴,但女生喜歡”的巧克力禮盒,包裝得花裏胡哨,但巧克力本身很廉價。
這兩天事情太多,好多裴多律暴露的細節沒來得及想。
紀喬混混沌沌的腦子突然辟出一道清明,猝然瞪圓了眼睛——盛悅保險的收購方是英士集團!
而英士集團的總裁是裴多律!
他想起保險公司拖延但格外殷切的樣子,想起送禮安撫他的保險經理,要說裴多律在這裏面什麽作用都沒起到,那他燒糊塗算了。
就是說怎麽好好的要同居核實,核實的過程又那麽簡單,跟NPC送裝備似的。
什麽上級法務部提出的核實意見,根本就是裴多律出的主意!裴多律還敢假惺惺地跟他說“我有個律師朋友”。
那麽……巧克力、酒店年卡、保健品、四件套、蛋糕、婚書……全是裴總的授意?
那他用一百塊賣掉的巧克力……一定很貴了。
紀喬腦CPU燒幹,氣得鼻子都通了。
“你怎麽還敢給我送補腦保健品啊?”
怎麽可以騎臉嘲諷笨蛋。
裴多律沒想到自己一句問話,能讓紀喬想到這麽多,幸好,身份揭破後,他本身不對保險瞞天過海有信心,所以哪怕冒着紀喬兌付之後會離婚的風險,也要先把這個事情終結在“他橫插一手,但圓滿結束”的程度。
被發現了仍舊要道歉,但對不起他已經說了太多,他抱住靠在床頭的紀喬解釋:“因為我幼稚,我氣你為什麽會相信我跟你結婚就是為了錢。”
“我愛你,才會結婚。”
紀喬想想當初結婚時八棍打不出一個屁的裴多律,再看看現在巧舌如簧的裴多律,趁着他感冒了腦子不好還倒打一把。
疑惑道:“你剛長的嘴嗎?”
當然,他自己也有一點點笨,明明前一晚裴多律才說過“兩百萬不值得我用一些東西去交換”。
裴多律:“嗯。”
“那送的巧克力你吃了嗎?”
紀喬警鈴大作,頭昏腦漲地拖出一個背鍋俠:“趙明博剛好幫了我一個忙,我送給趙明博了,他說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應該挂在二手網站賣給別人當禮物。”
趙明博?裴多律一聽這三個字臉就黑,他想起經理說過,紀喬拿到禮物第一時間給姓趙的打電話分享,不僅分享,還送了。
紀喬:“那是什麽巧克力啊?”
既然賣了,裴多律也不想多說:“一款國外的小衆巧克力,別的沒什麽了不起,主要是它專門送愛人的。”
紀喬緩緩躺下,為逝去的巧克力而悲傷。
可是嘴裏有另一股甜味,像收到裴多律從大學給他寄了相思明信片那天,紀喬課間跑操摔青了膝蓋,往常他會馬上拿去賣慘換安慰,那天他完全想不起膝蓋疼,心裏跟吃了蜜一樣甜。
好像裴多律一直都是這樣的,五年前也沒怎麽說愛,但會主動給他寫明信片。
“你再睡一會兒。”裴多律拍拍紀喬的被面,跟哄孩子似的,起身出去時,忽而想起什麽,折返回來,拎起襯衫下擺,對紀喬道,“我會找個時間激光祛疤,如果你還惦記,我就在這裏紋幾個字。”
紀喬露出一雙眼睛:“什麽?”
裴多律:“雙腎健康,再找個頂級專家蓋章。”
紀喬:“你怎麽能蓋別人名字的章!”
裴多律:“你生氣總比你在我沒防備的時候哭着說怕我被傳染——”
他說不下去了。
紀喬沉默了一下,道:“我會改的。”
或許腦子不清楚的時候還有條件反射,慢慢的,就像春風吹遍大地,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會知曉這個遲來的好消息。
“不可以用這種事情騙我。”
裴多律想為自己辯解一句他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但似乎意義不大。
紀喬分開後夜裏跑到小房子住,感冒了第一反應怕傳染他,那些實打實替他委屈的點點滴滴,得知他腎髒完好不是如釋重負,而是壓抑極致後的崩潰和發洩,如果裴多律還認為紀喬一點不都愛他,那麽等于他不愛紀喬,才會看不清他的由愛故生怖。
裴多律忽然有勇氣問紀喬,為什麽要分手。
為什麽分手,不是為什麽騙他。
他剛要張口,手機忽然響起,是查五年前真相的朋友。
他走出兩步,關上門,去客廳接。
朋友:“先說一個小消息,你讓我查誰在紀喬朋友圈散布謠言,是一個叫包海的人,跟紀喬是同學。”
包海?
裴多律有點印象,紀喬複讀班的同學。
“再說一個重磅的,你不是讓我摒棄事實從頭查起嘛,我心想五年前的事被胡瀚海先發制人掩蓋了,與其抽絲剝繭,不如我從七八年前就開始查……”
裴多律忽然一陣心慌,像被驟然抛到了無邊曠野,無邊無際走不出去:“說重點。”
朋友怕刺激到他,鋪墊了這麽多年還不領情,幹脆道:“我找到柯家八年前的保姆,她說柯鑫很早就被診斷将來需要腎髒移植,所以在紀梅雲生前就全家匹配了一遍。”
“無一符合,包括紀喬。”
夏雷悶轟,雷電引燃了無邊曠野,野火将裴多律牢牢包圍在其中,天上明明沒有雲,可是要下暴雨了。
“匹配報告肯定是柯瑞僞造的,你替紀喬給柯鑫捐腎,根本是無稽之談。”
“那個包海……我威脅了一下,就什麽話都說了,他說你動手術那天,他被柯瑞收買把紀喬和郝飛昂騙到了山上,把手機和車都拿走了。”
“神奇的是,他還狡辯當天晚上就看見紀喬出現在醫院了,所以他開車走根本沒有影響。”
“那山,開車要兩三小時,走路不眠不休一天多,除非是滾下來的。”
門鈴響了,裴多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穿過火焰熊熊的荊棘叢,五髒六腑仿佛都已經被燒成了空架,狂風吹起滿目灰,行屍走肉般走到了門口。
紀喬需要醫生,要給醫生開門。
“你怎麽了,不是說感冒嗎?”醫生吃驚地拎着大藥箱,“我沒帶心髒病藥。”